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怀珠之贝 作者:敏敏特母鹅 文案 虞舒曜的身上有两道疤,拜觞引所赐。 觞引的身上有三道疤,拜虞舒曜所赐。 而心上的伤和疤,他们亦互相馈赠、互相舔舐。 他们如贝般各怀伤痛存活于世,期望终有一日能将卡在伤口处的那粒砂淬炼成珍珠。 然后,献给对方。 于是,此恨无关风月,此爱无关前世。 师父对他说:“虞舒曜是你命中的最后一劫,你是仙是魔,皆由他而定。” 一念成魔。 一念成佛。 虞舒曜的一念,使得觞引终成人。 ______________ 1、HE。 2、强攻强受。开篇主攻,之后攻受视角皆有。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舒曜,觞引 ┃ 配角:叶初空,今雨,虞凄辰,虞清和 ┃ 其它:强强,有甜有虐,HE ==================   ☆、胎记   “父皇,为何我右手小指上有一圈疤痕?”   “是吗?父皇看看。”日曜帝牵起虞舒曜的右手仔细看了看。   “当真有道疤痕,许是你出生的时候落下的胎记罢。”   “这样啊,那我的名字里为什么有个‘曜’字呢,这字真难写。”年仅六岁的虞舒曜窝在父皇的怀里,仰起头望着日曜帝。清晨和煦的阳光洒进他的眸子里,眼里闪着琉璃珠子似的光。   虞舒曜那可爱的小脑袋稍稍一歪,充满疑惑的眸子却像一根刺般冷不丁刺痛了日曜帝的心。   岁月喑哑,曾几何时,日曜帝的另一个孩子虞曜仪也用这样疑惑的眸子注视着他。   那时的虞曜仪已是万人之上,却像个走投无路的孩童般问日曜帝:“难道是我和觞引错了么?父亲,到底是我们错了还是世人错了!”   虞舒曜只有六岁,却能感觉到此时父皇抱着他的臂膀突然僵硬。这个权倾天下的王者虽发迹渐霜,但目光里依旧有睥睨天下的光彩。可此时他眸中的神采渐渐消退,就像是黄昏的光影失去了白昼时的华彩。   日曜帝看着虞舒曜说道:“因为你死去的皇兄曜仪,他喜欢‘曜’字,所以你的名字里取了‘曜’。舒曜啊,你身上背负着父皇母后还有曜国百姓对你皇兄的寄思,你是接替曜仪而为这片土地带来安宁的人,你是代替曜仪看着曜国一步步强大起来的人。你看这整片的凤凰木,是你皇兄喜爱的……”   “若你皇兄在世,怕是就没有你了。”日曜帝怅然若失地自语。   当时的日曜帝不会知道他这一句无心之言对年幼的虞舒曜有多大的影响。   有因即有果,这世间向来如此。   即使当时只有六岁,但他清楚地知道他是虞舒曜,他不想成为虞曜仪。   在父皇的眼中,自己似乎只是皇兄的替代品?因为皇兄,他的名字里有着皇兄喜欢的‘曜’字?因为皇兄,宫里栽满了如火绚烂的凤凰花?   “曜”?凤凰花?   他感觉不由己地脑子里涌上很多画面,那些画面支离破碎的,就像是一股股泡沫争相升上海面……   “虞曜仪,我不大喜欢我的名字,师父取名儿的时候太草率了。只因为在觞水旁拾到我,就给我取了这名字。”穿着白衣的少年正在凤凰树下翻看师傅令他三天看完的古书。   少年穿着的白和凤凰花的红相衬着,白不让红,红不输白,反让人觉得那少年是下到凡间渡劫的谪仙。   白本是风尘外物,被那放肆的红拉进这俗世间纠缠玩弄一番,倒越发美得让人心惊了。   那少年的眼睛虽是盯着书本,但余光却打在身旁的男子身上,翻书的速度快极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书上。   “倒是你名字中的‘曜’字取得好。”那少年又道。   坐在他身旁的男子自然看出了他的漫不经心,伸出手去抚摸少年如觞水般潺潺而流的黑发:“别忘了今日是第三天了,这本古书你只看了一半不到,不怕师父责罚?”   那少年的心思被他察觉,只好抬头望着那如火绚烂的凤凰花......   “舒曜,舒曜!”   听到父亲的叫唤后,虞舒曜终于回神。   嘉元二百三十六年,秦亘国正曜军统帅虞曜仪发动兵变。一年间,正曜军势如破木,以迅雷之速占领城池。嘉元二百三十七年十二月,年仅十九岁的虞曜仪带领军队攻破都城锦城,建曜国,改年号嘉元为重曜。经两年,曜国国力强盛,百姓富裕,社会安定。   重曜一年十二月,年仅二十一岁的曜国第一位皇帝沛成帝虞曜仪,崩,举国殇。因沛成帝无子嗣,为稳固朝野,其父登上帝位,封号日曜帝,取七曜之首之意。其母封号月蘅后,取日曜伴宿之意。重曜三年,月蘅后诞下一子,为追忆沛成帝虞曜仪,取名为舒曜。   在沛成帝虞曜仪每年的忌辰里,举国百姓皆披素缟,头戴白冠,吃寒食,点长灯,以此来悼念那位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人。   也许世上真存在这种人,时光无情地压迫着人们遗忘什么,但这种人经时光的打磨后在人们心中的形象依旧高大鲜活。   清晨醒来后,宫人帮虞舒曜换上母后准备好的皓白素衣。他清楚地记得今日是皇兄的忌辰,今日准备的一切,是为了追忆他从未亲眼见过的皇兄。   不幸地是,他厌恶虞曜仪。   洗漱过后,虞舒曜按照惯例去到父皇和母后的行宫请安。   出了自己的抟云宫后,便是一条长廊。因今日是他皇兄的忌辰,日曜帝命宫人同百姓一样披白衣,戴白冠,在宫中各处挂起白纱,点起长灯。   他穿过长廊时偏偏起了阵寒风,悬挂在长廊两边的白纱便自顾自地飘起来,白色的人影和昏暗的灯光在白纱上影影绰绰地,让他心中平添几分压抑。   因今日没有课业,请完安后的虞舒曜匆匆回到抟云宫,退下宫人。   从八岁起,每年今日是他无法逃出的噩梦。   虞舒曜八岁那年,沛成帝忌辰,同今年一样,宫中弥漫着肃穆的气氛。在抟云宫里,一个单薄瘦弱的孩子躺在榻上,身体弓成虾型,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出他的不适。他用尽全力压抑着身体里莫名的剧痛,额上不断渗出细细的汗。   抟云宫内的轻纱被风无情吹着,好似在风中展翅欲飞的蝶。   那时的虞舒曜毕竟是八岁的孩子,从未经历过的剧痛已让他失了神志,自然没能注意到轻纱背后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喃喃自语:“痛吗?只怕抵不过我当时的十分之一。”   从四年前的记忆中回神,那股快撕裂身体的痛感再次侵袭。那痛感从心中溢出,像洪水猛兽般凶猛,又如银针般尖锐,拼命地钻进身体各处。   从八岁到十二岁,这痛感每年剧增。可每年的这时,他的父皇母后皆沉浸在哀伤之中,从未发觉他的反常。他偏偏生性倔强,哪肯开口说出自己的痛苦。   “皇子,沛成帝的祭礼快开始了。”宫人急忙通知他。   “走罢。”暗暗收敛神情,他倔強得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异样。既然四年来都无人发觉他的痛苦,今年想必也是如此。   由宫人引路,他无声地走着。出了抟云宫,穿过那长廊,经过曜华殿,才快到虞曜仪生前的行宫流觞坞。   虞舒曜发觉,越走进流觞坞,凤凰木载的越多,凤凰花开的越盛。那如火的凤凰花下,皆是穿着白衣的人们,虞舒曜不禁心头一颤,这幅画面是像一卷白纸上不巧落下一滴从佳人眼中滴下的血泪呢,还是身着红衣的侠客的衣领上意外粘上一粒白米饭呢。   虞舒曜是第一次来到皇兄的流觞坞,在那之前他未提及要来,父皇和母后也不曾带他踏足此地。在他看来,流觞坞不像个寝宫,倒像个桃源之地。只是这里盛开的并非桃花,而是凤凰花罢了。整个流觞坞除了大片大片的凤凰木外,只有一座阁楼,是三层的样子。虞舒曜走近,想看清阁楼的名字。   引墨阁。   突然,他的心像有一只手紧紧捏着一般,疼痛又开始在体内叫嚣。   “皇子,日曜帝唤你过去。”父皇身边的老奴提醒他快到祭台去。   他稍稍点头示意,快步穿过凤凰木林,来到祭台边。   “舒曜,快到这儿来。”月蘅后伸出手想牵住他。   虞舒曜生硬地避开,让月蘅后心寒。   母子之间本该亲密无间,却隔着万重蓬山。   虞舒曜环顾四周,知道今日同往年一样,参加祭礼的除了自己和父皇母后,还有五曜院的五位掌事,虞氏家族的皇亲重臣,跟随皇兄征战沙场的正曜军,以及朝中官员。   等全部人站定位置后,日曜帝宣布祭礼开始。五曜院的院首开始念读祭词:“王侯之门,帝辇之家。七曜之首,皓月相伴......”   虞舒曜看着众人的头都无声低下,母后暗自垂泪,父皇一人如高耸的山峰般直立着,只是那颤抖的双肩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痛苦。是啊,虞曜仪是带领朝中官员和正曜军义无反顾踏上反抗之路的人,同样他也是父皇母后深爱的孩子,可是他却在二十一岁时与他们永别。   所有人都理当心心念念着虞曜仪,那虞舒曜怎么办?   没有人发现他的痛苦,他竟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祭词还没念读完毕?   不知过了多久,祭词在虞舒曜耳畔远去,脑子里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在对垒,兵器相交而发出的噪音和马蹄扬起的沙土让他几近崩溃。   还是没有人发现他的痛苦。   他倒下时,眼眸里满是如火的凤凰花。   “舒曜?舒曜!太医,快宣太医!”   哀伤的气氛被月蘅后的叫喊打破......   感觉自己沉睡了良久,痛苦好像已经过去,虞轩曜恍恍惚惚间感觉有人握紧了自己的手,用轻柔的声音呼唤自己。   是母后吧。   “皇上,皇子昏迷太久了。我们五位掌事一致认为有必要开启碧落卷,看看......”   是掌事在说话?碧落卷是什么?   “父皇,母后。”虞舒曜费力的叫着。日曜帝的眉头一松,月蘅后也停止了抽噎:“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你怎么会昏倒呢孩子?”   虞舒曜直起身子,发觉那要命的疼痛感不见了。   “已经没有不适的地方了,母后请安心。”   ☆、浅吻   “太医也无法给出你突然昏倒的原因,这几日的课业暂且缓缓,你好好休息。”日曜帝身为君王,已习惯了喜怒不见脸色。即使这时十分关心舒曜的身体,却也不知如何表达,只好用三言两语带过。   月蘅后用手轻抚着虞舒曜的额头,“皇上,你应该还要去处理曜仪的祭礼吧。我留在这里照看舒曜就好。”   月蘅后此举一来暗示日曜帝快去安抚众人之心,毕竟舒曜的安危关乎国家社稷的安定。二来是向无关人士下逐客令,让自己的孩子安静休息。   只是月蘅后话音刚落,“皇上,恭亲王前来看望皇子。”宫人通报道。   这恭亲王是日曜帝的三弟,虞舒曜的皇叔。日曜帝眉头微皱:“让王爷进来。”   抟云宫内。   “皇子,身体可无恙了?”恭亲王一脸关切,俨然是一幅关爱晚辈的样子。   “多谢皇叔关心,许是昨晚太过想念皇兄,又受了风寒,才会突然昏倒,现已无大碍了。”   虞舒曜沉着应答,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必须天衣无缝,在情在理。这样,才不会引起旁人猜忌。十二岁的他,已然有了王者的气韵和心智。   “皇弟,还有掌事们,我们先走吧,让舒曜好好休息。”日曜帝和旁人走出了抟云宫。   “母后,还需继续进行皇兄的祭礼吗?”虞舒曜心知自己打断了祭礼的进行。   “傻孩子,你昏迷了整整一日,祭礼已经逾时了。你别内疚,剩下的事你父皇会处理的。”   自己昏迷了这么久么?难怪没有再感到疼痛。往年也是如此,过了皇兄的祭日,疼痛感也就自动消失了。   “母后,方才隐约听见你们说到碧落卷,那是什么?”虞舒曜莫名地好奇。   “你长大了,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月蘅后心疼自己的孩子,生在帝王家,注定他一生的不易,也注定他的不平凡。   “碧落卷是我们皇室的神器,是你的皇兄曜仪从一个人的手中得到的。只要在卷上写下人的名字和生辰,那人死去的日子就会浮现。当年曜仪带军讨伐暴虐无道的泰亘王朝时,在碧落卷上写下了当时皇帝的名字和生辰,结果显示皇帝的死期就在那年。这让百姓们相信推翻暴君统治的时候到了,最后军民同心,迅速推翻了泰亘王朝,曜仪才能建立起曜国。”   虞舒曜看出,每每提到皇兄的事迹,月蘅后的眼里顿时有了光彩,是她望向自己时从未出现过的光彩。   “是从什么人手中得到的?现在碧落卷在哪?”不自觉地,虞舒曜想了解更多关于碧落卷的事。   月蘅后的脸色稍稍一变,停顿了片刻后道:“是从什么人手中得到的母后也不清楚,碧落卷现在被五曜院的掌事们保管,是很重要的宝器。”   虞舒曜何其聪明,怎能看不出母后在刻意回避谈及那个人,他也不愿勉强。一番谈话下来,顿感无趣,便假托有了倦意让母后离去。   月蘅后看着虞舒曜那安详的睡颜,便也放心了,退下宫人后,自己也走出了抟云宫。   月蘅后走后,一双幽深的眸子正凝视着熟睡的虞舒曜。   若不是虞舒曜被疼痛折磨得心神涣散,他将会发现从八岁起的每年皇兄忌辰之时,这对眸子的主人便会在一个角落里深深的看着他。   此刻,这对眸子的主人轻移脚步,来到虞舒曜的床前,俯下身子,如觞水般潺潺而流的长发散下,将薄唇印在沉睡的少年的唇上。   这个吻极浅,只是一触便分开了,却在彼此的唇上留下一阵若有似无的凉意。   那人用手轻抚着虞舒曜的脸,眸子里淌着波光粼粼的温情。   与眸中的温情不同,那覆上虞舒曜的手却是凉的。   终于,他走出抟云宫,喃喃自语。   “我会等你长大,再肆意地报复你。”   很多时候,很多人,都披着恨意爱着一个人。   我口中说的报复,只不过不想我们断了联系。   曜国的夏日来临,凤凰木的枝干急不可耐地在炙热的空气中伸展,凤凰花也染上了夏日的温度,如自焚般自顾自地红着。   武术场内。   “舒曜,快躲开!”虞舒曜被武师的叫声拉回神,却已来不及避开对手来势汹汹的拳头。虞舒曜的右脸被拳头重重的击中,因此闷哼了一声。   “舒曜,没事吧。我以为你定能躲开。”虞清和上前询问他是否受伤,“不会是上次昏倒后身体还没恢复吧?”   虞清和是日曜帝的三弟恭亲王的儿子,比他年长两岁,今年正值十四。   即使当时走了神,虞舒曜还是感觉到了虞清和运出比平时更大的力道,莫非是他发现自己走了神故意为之?   “皇子,有伤到哪里吗?”负责教导舒曜的武师正是正曜军的总军长席升若。他自虞舒曜十岁时就是他的武师,这两年时间的相处让席升若发现虞舒曜有着如他皇兄一样的无穷潜力。   铸人如铸剑。   制范、调剂、熔炼、浇铸、加工。这一步步完成之后,他必将虞舒曜练成一把绝世好剑。   虞曜仪已成含光剑,虞舒曜注定是那把承影剑。   如今虞舒曜的气韵也确定俨然如剑,剑锋伤人,剑身寒人。   冷、冽、清、远。   “无碍。”虞舒曜道。   只此一句,别无赘言。可他的眼神却不打算放过虞清和,眼里似有千把利刃蓄势待发,只等着一声令下便可让对手灰飞烟灭。   那眼神不禁让虞清和心里一颤,可随即再看向虞舒曜时,那眼里的利光却消失得彻底。   “皇子,下次格斗时一定要专心!在打斗时失神无疑是将自己推上死路。”席升若意有所指。   虞舒曜稍稍点头,不再言语。   方才失神,是因为他在想皇兄祭日时莫名发作的疼痛的缘由。那日自己昏迷时,太医也无法诊断出病因,这未免太过蹊跷。   他独自一人出了武术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虞曜仪的流觞坞。   入眼的还是那惊艳的红,凤凰花。   这花摇摇曳曳,落下一朵在他心上,却惊不起一丝波澜,那些本该像六岁时浮现于脑中的画面也不复苏醒。   待他将来回首,才幡然领会那些画面与回忆全被一个痴人所封印。   在日曜帝登上皇位的十八年间,他稳定了沛成帝死后的混乱状态,实行各领域的改革,破格提拔人才,使得重曜国成为后起之秀,一跃成为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的强国。   不知从何时起,在锦城中流传着这么一首民谣:“男子十七风华茂,妾身嫁与正当好。若要挑得如意郎,抟云殿内虞舒曜。”   当虞舒曜第一次从宫人口中听到这首民谣时,只是自顾自地临帖。   幸得曜国民风开放,皇心仁厚,才使得这首民谣被创作出来之后并未禁止,宫人才斗胆向虞舒曜说道。只是宫人没想到,皇子的性子竟这么清冷,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那些吟唱这首民谣的姑娘们啊,若是与皇子相处几日,或许就会打消嫁与皇子的念头罢。毕竟皇子是何等的神姿高彻,谁看到了都会惭愧的,何人能与皇子相配呢。   在宫人眼里,他们的皇子可是这天下一等一好看的人。   清冽如雪巅之孤松。眉眼间满是素雪青月。   那冷与傲不仅仅是皮相,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虽是致命的吸引,却带着冰刃刺破初生花瓣的危险。   让人欲罢不能,却又不寒而栗。   这种冷,这种傲,要熬过多少个孤寂的夜才能铸成。   今年是重曜国建立二十年,日曜帝宣布大赦天下,举办狩猎大赛,并在都城中燃放烟火,与万民同庆。   “舒曜,父皇要你在明日的狩猎大赛上拔得头筹!”   日曜帝和虞舒曜都深知明日的狩猎大赛绝不是一次娱乐,而是政治性更重的一场比赛。虞舒曜已经十七岁了,不出意外这几年内必登帝位。可朝内有人虎视眈眈,民间关于皇子的威望也还未树立,明日的狩猎大赛绝对是个良机。   虞舒曜稍低头,向父亲做出承诺:“孩儿定当拔得头筹。”   “恩,父皇相信你的实力,早些回去休息吧。”   虞舒曜退出了曜华殿。   论骑射,虞舒曜在武师席若升的教导下,几年间突飞猛进,在狩猎大赛上夺下第一如囊中取物。正如席若升期许的那样,经过几年的铸造,他终于将虞舒曜的潜能全部释放,如今的虞舒曜果然成了那把足够与含光剑媲美的承影剑。   夜已深,宫中一处仍灯光摇曳。   “皇上,曜儿也十七了,是时候定下皇子妃了。”   月蘅后永远不能忘记当年自己的孩子曜仪想起那人时的目光,有欢愉、有苦楚,最后,竟如死灰。她不要自己另一个孩子步上后尘。   “我怕......”   “我明白你的担忧,皇子妃的事就由你定吧。可有人选了?”日曜帝看穿了她眼底的忧虑。   “已有。”   ☆、猎人   今日即举办狩猎大赛的日子。已至深冬,好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清晨飘起了如小米粒般的白雪。冬风一吹,雪粒如无枝可依的小花般,在风中起舞。   “殿下,外面下雪了呢。可漂亮了!”宫人兴奋的喊道。   虞舒曜往窗外一望,随之浅笑。   这一笑,似有一阵暖风吹去了些他眉眼间的晓风残月,清冷虽未消逝,却平添了一丝韶润。真真是好看极了。   宫人们甚少见到皇子的笑容,此刻像是被传染了似的,个个面容带笑。   “把狩猎服给我。”   “啊啊啊,小的差点把正事都给忘了。”宫人忙把衣物递给他。   今日的狩猎大赛在城郊的狩猎场进行,参加的多是王侯之门、达官子弟。远远看去,一群人正奋蹄绝尘而来,那马蹄声如急雨敲打鼓面,气势恢宏。   日曜帝纵马在前,皇子虞舒曜紧跟其后,之后是一众子弟。其中虞清和和日曜帝二弟忠信王爷的爱子虞凄辰不分伯仲。   众人到达赛场后,才发觉小米雪变成了鹅毛大雪。猎场的地上已铺上一层薄薄的雪,远处的山林也渐渐呈现白色。   “古人有借打猎来锻炼士兵,今日我们且用狩猎来一决高下!看来是天公想我重曜国人才倍出,所以下场大雪增加狩猎难度啊。既然如此,今日拔得头筹者赏赐加倍。现在,比赛开始!大家都拿出看家本领,无需谦让,让朕看看我曜国俊杰的实力!”   日曜帝看着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后生们,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兴致自然也就起了。   “是!”一众子弟向四面八方纵马而出,在荣誉和赏赐的驱使下,鹅毛大雪又何妨!   地上的雪絮和沙土被马蹄踏起,转瞬又无声落下,这一起一伏之间好似预告着一场波涛暗涌。   “舒曜,今日这场比赛实际上是你、我和虞清和的较量罢。其他人可入不了你我的眼。”   虞凄辰与舒曜并驾齐驱,那双惹来无数风流情债的桃花眼正看着虞舒曜。“不过,今日我参赛的兴致可不高。整个赛场的猎物,就留给你和虞清和罢。”   知道他是都城里出了名的富贵闲人,也知道他眼里脸上都透着的玩世不恭只不过是有意伪装的假象。虞舒曜连头也吝啬转动,只看着远处:“为什么不选择和虞清和说这些?”   虞凄辰笑了,笑得轻狂。   “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得清楚。”虞凄辰拉紧缰绳,将马扭头而去。   这画面偏偏落入了远处身披白衣的人眼里,肤色近乎月色的脸上平静如水,只是那紧握着的右手里有一滴血重重地落在洁白的雪地上,那抹红竟像极了夏日里开的最盛的凤凰花。   狩猎场内。   一支箭快速地划开寒冷的北风,鹅毛般的雪花被箭风吹散,嗖地一声命中猎物,伴随着的是一声动物的惨叫。   虞舒曜纵马上前,看清了躺在雪地里的猎物——是一只白狐!他心中一喜,知道胜负已定。在都城狩猎以来,几乎无人猎过白狐。物以稀为贵,虞舒曜几乎胜券在握。   他将白狐拾起,发觉这只狐的皮毛毫无杂色,是清一色的雪白。   只是,曜国的都城在国土的南方,全年并不寒冷。今天下起鹅毛大雪已是几年难得一见,更何况出现了一只白狐。   虞舒曜眉头微皱,自觉这只白狐出现在此处并非偶然。这白狐应是曜国北方疆土才会出现的动物,怎会无端出现在南方。   虽感事有蹊跷,但这白狐无疑是只绝佳的猎物。他将白狐置于马背,自己纵身上马,查看之前射中的猎物。再看那白狐奄奄一息之态,眼里还闪着求生的光芒……   “皇帝,曜儿应该不会出事吧?”皇后表露出对舒曜的担心。“不用担心,曜儿的老师席升若是当年驰骋沙场的名将,他将曜儿训练得很好。不过,选皇子妃的事皇后可有人选了?”日曜帝希望舒曜早些成婚,免去日后的麻烦。   “恩,我有人选了。就是臣妾义哥的孙女顾浅莞。”   “那不就是当朝兵部侍郎顾岳山的女儿?”   “正是,臣妾打算烟花大会之时安排两人见面。”月蘅后原来早有打算。   狩猎大赛于巳时开始,如今已过了三个时辰,到了申时。陆陆续续有人已经回来了,战利品或有或无,倒也没有什么惊喜。   实际上,常常狩猎的人有一个规矩,那就是申时之前必须回到营地。毕竟过了申时,城郊的夜就快逼近了,天色也越来越暗,夜间狩猎的危险极大,今日又偏添了这大雪天气。   雪似乎没有想停的迹象,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虞舒曜将马停在山脚,独自一人上山搜寻猎物。   山上的植被茂密,夜色渐渐降临,雪也没有变小的趋势,他提醒自己要格外小心。   有动物!被幽暗的天色困扰,视觉似乎帮不上什么忙。但他敏锐的听觉告诉他,他周围有动物!   虞舒曜尽量不使自己的行为发出大的声音,他为弓上箭,拉开弓后并不急着射出,而是在用视觉辅佐听觉断定猎物的方位。   山林中此刻的气氛让人快要窒息。冬风刮过树干时发出的呼呼声,枯叶被吹动时的沙沙声,还有生物浅浅的呼吸声......   就在那里!虞舒曜调转箭头,毫不犹豫地将箭射出!   射中了!虞舒曜听出了箭头狠狠射中肉体的声音。他将弓放下,拿出火石摩擦出火星后,将火折子点着。   火光出现的那一刻,虞轩曜微微一怔。   透过微弱的火光,他看见离自己不远处的猎物——是人!   “皇帝,天已经黑了,曜儿还没回来……”   月蘅后坐立不安。   “再等等,你我都清楚曜儿的实力,他……”   日曜帝的话被皇后打断:“清和回来了。”   日曜帝不由眉头微皱,可下一瞬便恢复正常,没有任何人看出皇帝表情的微妙变化。他从主位上起身,走向虞清和:“清和,收获颇丰啊!”并将手亲切地搭在虞清和的肩上,脸上尽是欣慰的神情,心里却不禁担忧起舒曜是否能完成自己交给他的重任。   几片雪花落在火折子上,被迅速融化了。水滴沿着纸壁流下,流到握着火折子的虞舒曜的虎口处,那冰冷的感觉使他更加清醒。   他镇定地举着火折子上前,想查看那人的伤势如何。   透过忽明忽暗的火光,虞舒曜看到那人将身子倚在一棵树上,箭射中他的右肩。那人穿着雪白的长衫,血已经渗出来了,在雪白的衣料上呈现出触目惊心的红。   白本是风尘外物,被那放肆的红拉进这俗世间纠缠玩弄一番,倒越发美得让人心惊了。   虞舒曜匆匆用目光扫过那人的脸,发觉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夜色下却如雪般苍白,心知再不救治的话那人会失血过多。   此刻的虞舒曜仍是镇定自若。   那人身边也无弓箭,说明不是今日的参赛者。   虞舒曜靠近那人,在他身旁蹲下,将火光靠近他的脸庞,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肤色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显惨白,被火光赋予一层光泽的黑发被简单束着,白皙的额上已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双眸闭着,薄唇已失去了血色。   尽管记忆模糊,但这张脸,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见。   虞舒曜将火光下移,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箭射得很深。虞舒曜庆幸自己带着治愈外伤的膏药。   他将手搭在那人的手腕上,探着他的脉搏。   还活着。   虞舒曜抬头四望,发现有一处可借得月光。他将那人的左手搭在自己的左肩上,搀扶起他,向着月光处走去。通过两人身体接触的地方,虞舒曜渐渐感到那人的体温。   他在发烧。   在寒冷的冬夜,虞舒曜觉得烫人。   到了有月光处,虞舒曜将那人轻轻放下,并让他倚在树干上。自己则下山到山脚处的马匹上拿治外伤的膏药。   虞舒曜转身下山的瞬间,那人的眸仍是闭着,可长长的睫毛却在无声颤抖。   等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寂静的冬夜里,那人终于卸下伪装,把双眸睁开,眼底是不能掩盖的寂寥和落寞。   果然,你还是更在意你的江山和帝位。自己甘心受下这一箭,却还是换来你的背影。   把受伤的他撇下,虞舒曜才能尽早回去赢得比赛罢。   呵,那苦于等待又急于见他一面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那人伸手,将右肩处的箭拔出,血顺着箭头滴落。   他发出一声轻笑:“舒曜,真的挺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新手一枚,第一天先更三章,保证日更。   ☆、第一道疤   虞舒曜下到山脚处,望向赛场的营地,此刻那里已点起篝火。他猜想虞清和已回到那里,父皇和母后也在为自己担忧。   但是虞舒曜不能选择回去,那人终究是被他所伤。   他在挂在马背上的布袋里找到了膏药和干净的布,忽然想起他竟忘了可以给白狐上药包扎。熟练地把白狐腿上的箭拔掉后,他为白狐简单地上了药并包扎,便重新上山。   那人还没有离开,他选择等待。    因为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那张脸,就在刚刚,离自己那么近。那时透过衣料感受到的体温是那么真实,而不是十九年前那冰冷的躯体。    有脚步声!那人眼底的孤寂和落寞一扫而光,任凭月光将一种名为欣喜的东西注入他的眼里。    虞舒曜赶回来时看到这样的画面:柔和如练的月光淌在那人的眸里、发上、肩上、白衣上。    虞舒曜是寒星,那眼前这个男子或许是一轮完满的圆月。    濯濯如白露星河。    他淡淡地收回视线,上前询问伤势:“箭是你拔下的?”    “对,我还以为让我中箭的人逃走了。”    他选择直视虞舒曜,而虞舒曜感受到了那人的目光,却不睬。    “我不必逃。”    虞舒曜自然听出他对自己不告而别的不满,而他却不想解释太多。对于来历不明之人,他连一言半句的解释都吝啬。    况且,此人不善。    就在刚刚下山拿药之时,他想起了何时见过这张脸。    那人也不接虞舒曜的话,只是始终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又突然低头一笑,腹诽这虞舒曜长得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只是这性子又清傲许多。    “你应该可以自己上药。”虞舒曜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相信对方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    可留给他的又是一长段的寂静无声。    “真是无情。”那人终于开口,话里竟透着一丝凄寂。    “把药和布给我,我自己上药包扎。”他伸出手,接过虞舒曜递出的药和布,然后转身背对虞舒曜。    虞轩曜见那人背对自己准备脱衣上药,自己也转身背对着他。    雪依旧在下,晚上的山风吹来,那凉意让虞轩曜警觉起来,意识到有些问题必须想那人讨得答案。    “阁下如何称呼?”虞舒曜发问。    为自己上药的手顿了顿,那人才开口答道:“觞引。重曜国的北方有一条河,叫觞水。取我名字之人从觞水里拾起我,所以我叫觞引。”     虞舒曜,你一定要记得,我是觞引。    虞曜仪,你一定要记起,我是觞引。    觞引……    虞舒曜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他认定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来参加狩猎大赛的。    “你不是参赛者,为什么出现在这个狩猎场?”    这个男子的出现十分可疑。    觞引从容不迫,继续为肩上的伤上药。“我没有定居锦城,不知今日举办大赛之事。进入狩猎场只是为了寻找我的白狐。”    白狐……是之前自己猎得的那只?    “你是如何进入狩猎场的?今日狩猎场周围皆有士兵守卫,无关人士不得入内。”    觞引为自己上药完毕,穿起白衣,转向虞舒曜:“你认为我很可疑。”觞引用肯定的语气说。    “我昨日已进入狩猎场寻找白狐,想必是狩猎场的人没有仔细检查这座山是否有人,况且这狩猎场如此之大。所以……”    虞舒曜仍背对着觞引,可觞引的目光却停留在虞舒曜身上。   十九年了,终于你的眼睛里出现了我的身影。   虞舒曜望向山下那篝火闪烁的地方。   “我必须回到狩猎场。”   觞引自然知道这次狩猎大赛对虞舒曜的重要性,此刻若强硬留下他也无意义。只是舒曜他猎物不多,又迟迟未归,看来这场比赛他要败了。   这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   “走罢,回到狩猎场去罢。”觞引对着虞轩曜的背影,苦笑。   此刻雪已停了,风仍在吹着,却吹不淡两人间的寂静。谁也没有说话,寂静在空气中不断蔓延。这股寂静让觞引异常烦躁,让他莫名地难以忍受。   终于到了山脚,觞引发现了那只受伤的白狐。   “这是我正在寻找的白狐。”觞引将白狐抱起,检查它的伤势。   “是你帮它上药了罢,你欠了我两次,将来我一定找你讨回。”觞引注视着虞舒曜,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对他说。   虞舒曜看出了他眼神中的认真,觞引的话更像是个约定,约定着今后他们定会再见。   “我要将白狐带走,你回狩猎场去罢。”觞引抱着雪狐,转身准备离开。“还有,我会立即离开这里,不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我们之后终将再见,但这次,让我先走罢。   戌时三刻已至,夜幕笼罩着整个狩猎场。   虞舒曜尚未归来。   月蘅后的心像是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咬噬着,她不知她的孩子是否安全,可她不能露出丝毫的不安。因为,台下众人都在注视着她和日曜帝。   日曜帝握着她的手,她感受到了丈夫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情,她也深知他不能发兵去寻舒曜,一些人正在对帝位虎视眈眈。   “父亲,我的任务似乎已经完成。”虞清和低声对他的父亲恭亲王说。   “是吗?他真的回不来了?即使他回来了,你的猎物也能胜过他?”恭亲王那质疑的语气让虞清和脸色稍变,心中顿时生起凉意。   “是皇叔和清和啊,父子间说什么悄悄话呢。”眉眼带笑的虞凄辰走近两人,语气轻佻。   “想不到二哥也会参加这次的狩猎大赛,真是想不到。”   他在讽刺虞凄辰。   “哈哈,好久不见了清和,跟二哥我叙叙旧如何。”虞凄辰擒住清和的手腕,不等清和的回答就带他离去。   “禀告日曜帝,皇子回来了!”在大营门口守卫的士兵看见策马归来的虞舒曜后,连忙向日曜帝禀告。   日曜帝克制住心中的欣喜,故作平静的挥袖示意士兵退下。但已不由地和月曜后起身,等待舒曜的归来。   马蹄声越来越响,不久虞舒曜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如虞舒曜所料,众人对他议论纷纷。   “为什么皇子那么久才回来,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快看皇子的猎物,竟寥寥无几!”   “看来这次的比赛皇子赢不了了。”   “想想当年的沛成帝,兄弟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又是沛成帝。   尽管众人的声音很小,但虞舒曜已然明白众人议论的内容,无非又是将自己与虞曜仪比较一番,最后断定这位皇子是多么的无能。   呵。   虞舒曜轻笑了一声,用淡漠冷傲的眸子扫视着议论的人们。   “我不记得我们的关系好到可以叙旧罢。”虞清和终于受不了虞凄辰的拉拽,逃出了虞凄辰大手的禁锢。   虞凄辰也识相地停下脚步,面朝着虞清和:“我知道你和你的父亲在想些什么。而你也清楚我的支持对你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虞清和笑了,笑得轻蔑。   “所以呢,你会支持我?”他的语气满是讽刺。   两人儿时的关系就不好,虞清和还有自知之明,他不会天真地以为虞凄辰会帮助自己。   “如你所料,我不会。”   虞凄辰来到虞清和身后,双手搭在清和的肩上,将唇靠近清和的左耳。   “因为,你不能登上那个位置!”   狩猎场的大营内。   “既然皇子已经归来,就请皇上清点猎物,准备宣布获胜者罢。”当朝宰相黄甫林向皇上建议。   “好!是时候分出胜负了!”日曜帝站起,来到虞舒曜身边,看向他的猎物。都是些常见的猎物,数量也不多,为什么舒曜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但舒曜没有解释的机会了。   大多时候,解释只会留下更多口实。   这场比赛,怕是舒曜输了。   其实在那人取走他的白狐后,虞舒曜就知道自己今日输了。   日曜帝的眼里出现一丝失望,但他必须拿出王者的气度来宣布今日的获胜者:“朕宣布……”   “禀皇上,因为吾子清和和凄辰是此次大赛的参赛者,可刚刚两人有事商谈而离开了大营。臣弟已派家丁去寻两人来了。所以臣弟斗胆,望皇上等等再宣布结果。”恭亲王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打断日曜帝的话。看到虞轩曜的猎物后,恭亲王断定今日必是清和获胜了。可不巧之前清和被虞凄辰那小子拉出了大营。   “朕知道了,那就等等清和和凄辰罢。”   这等待,同样也是日曜帝希望的。他期待着在这段时间里出现转机。   让舒曜获胜的转机。   虞凄辰的突然靠近让清和感到气氛的微妙,他本能地将头偏向虞凄辰,为的是将左耳远离虞凄辰的唇,只是眼神却不可预料地和虞凄辰对上了。   那双桃花眼里满是诱人的笑意,薄唇勾起如弯月的弧度。   任哪个女人看了都会沉沦,可在虞清和眼中,那笑明明是为了玩弄自己!   虞清和压下心头的怒火,假装镇定地移开眼神。   “呵,我可不是花楼里的女子!”   虞凄辰此刻恨不得撕烂眼前这个人,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可当他看到恭亲王府的家丁正在往这边寻找虞清和时,他知道觞引托付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   “主子,王爷让你立刻回去大营!”   “好,我现在回去!”虞清和没有再看凄辰一眼,往大营方向赶去。   ☆、迷局   待虞清和转身离去,觞引才从暗处出来。   “他已经走远了,不会回头了。”觞引用平静的语气道出残忍的话。   “总有一天他会回头。”虞凄辰的目光仍停留在清和离去的方向,眼眸里的玩世不恭被收起,重新透出的是强烈的坚定。   “如果,那一天永不会来,虞清和永不回头呢?”   “那又何妨。”   那又何妨。   那又何妨。   自己有资格笑虞凄辰的痴傻吗?若机关算尽,仍求不得个与他相伴的结局,我觞引能说出“那又何妨”么……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虞舒曜傲然地站在马匹旁边,时不时用手抚摸着马背。   或许是他自身的冷和傲,铸成他如今的遗世。   此刻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那被月光映照的脸庞。   那人说他叫觞引。   自己从未听过这名字,可那人的脸他却是见过的。   在自己十二岁那年,那人以为他睡着了。其实他睡得极浅,那人靠近时自己便是醒着的,只不过半闭着眼。   依稀记得那人鼻尖的痣。   依稀记得那人留在自己唇上的凉意。   那人不是宫中之人,却能入得抟云宫,今日又入皇家狩猎场。   此人不善。   “曜儿,你上前来。”日曜帝终于按耐不住,想询问此次失利的原因。   虞舒曜正欲上前,一个士兵出来通报:“皇上,营外有一个男子请求见驾,说是和皇子有关。”   和我有关?虞舒曜马上意识到那男子是谁,向父亲微微点头暗示。   “好!本皇批准了,让那男子进营。”   日曜帝有预感,这场比赛的胜负即将颠覆!   是他,那个叫觞引的男子。   虞舒曜明白这个男子出现在狩猎场里绝对不只是找白狐这么简单。   “虞清和已经回大营了,你是时候去帮助舒曜了。”等清和的背景完全消失在夜幕中,虞凄辰转身对觞引说。   “你那么肯定我会帮助虞舒曜赢得这场比赛?”觞引没有看向虞凄辰,只是抬头望着漫天星辰。   星光中的凄冷悲凉注进了他的双眸,说这话的语气像是自嘲。   “你不可能不知道这场比赛对舒曜的重要。若胜了,他在民间和朝野的地位得以巩固,到继位之时便是顺理成章。若清和胜了,朝野中的反对势力只增不减。”   虞凄辰是绝不能让虞清和登上帝位的。   “况且,你我的最终目的是一样的!”   “我不能出现,初空代我去了。你现在也回大营去罢。”   觞引轻叹。   知道虞凄辰已离开,觞引才喃喃自语:“其实,我们的目的是不一样的。”   “虞舒曜登帝,大多数人是如意的。可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我,不会如意。”   这一次踏进锦城,觞引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让虞舒曜登上帝位!他计划好了一切,让虞舒曜输掉这场比赛。可虞舒曜的一个眼神却逼得觞引心甘情愿在最后关头放弃。他更不惜将初空推向虎穴,只为了让虞舒曜胜。   “那大多数如意的人里有你,所以,就只好让我一个人不如意了。”   因为在山脚离别时,独自先走的觞引终是忍不住回头看向虞舒曜。那一眼,让他读懂了虞舒曜眼中的不甘和桀骜。   舒曜他太想赢得这场比赛。   从过去到如今,觞引从未变过。只要能让他如意,觞引便拼尽全力。   此时,大营里的气氛因一个人的到来而变得微妙。那个声称与皇子相关的人走进大营时,虞舒曜的眼里惊起涟漪。   竟是个抱着白狐的陌生男子。而那只白狐,是觞引的。   “曜儿,你见过此人?”日曜帝看着那人。   虞舒曜看向那人,那人也看着他,眼神里传递着某些信息。   “见过。”   陌生男子机智地接下话:“皇上,请容许我说出皇子迟归的原因!”   日曜帝立刻恩准了他的请求。   “敝姓叶,名初空。为了寻这白狐,于昨日进入了猎场。皇子狩猎时不慎把在下当做猎物,因此受了箭伤。皇子不顾比赛胜负,确定了我无恙后才离开。”   叶初空抚摸着怀里的白狐继续说:“而这只白狐是皇子之前猎中的,皇子还为它上了药。在得知这只白狐正在在下寻找的之后,皇子也毫不犹豫地将白狐归还于我。所以,初空恳请皇上将白狐看做是皇子猎得的,并能明白皇子晚归的个中缘由!”   众人听后皆议论纷纷。   “看来比赛的结果要改变了!”   “真是让人始料不及啊,里面居然还有这样的缘由。”   日曜帝端坐在椅子上,并未表现出激动欣喜的表情,反之淡定地问叶初空:“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和朕说这些?”   在场的皇孙子弟和武士大臣们皆没有料到皇上会深问下去,不过这的确是他们都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皇子有一颗仁爱之心。他能为猎物上药,他能不在意比赛而确保在下无恙,更何况这芸芸众生。皇子能拥有一颗仁爱之心不易,小民感恩皇子!故冒死向皇上阐明事情经过。”   叶初空选择与日曜帝直视,语气不卑不亢。   “说得好!仁爱之心是一个君主必须具备的!各位臣子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日曜帝在暗示着众人。   尽管部分人对叶初空的出现感到怀疑,可皇上给的暗示群臣们都已明了。于是,大臣们纷纷附和,推举虞舒曜为本次比赛的头名。   此时,已回到大营的虞清和明白刚刚错过了一个极好的时机,而从中作梗的,是虞凄辰!   “既然你受了箭伤,想必还未完全痊愈。大营里有随行太医,朕可让他为你治疗。”   日曜帝的话如平地惊雷,让大部分的人为之一震。原本以为日曜帝会直接宣布虞舒曜获胜,没想到日曜帝为打消一些人的猜疑而让叶初空露出伤口。   虞舒曜知道日曜帝十分相信自己和叶初空,可受伤的是觞引,不是眼前这个人。   虞舒曜再次看向叶初空,带着怀疑。   叶初空走向太医,将白狐放下,镇定地将上衣褪去一部分,肩头处触目惊心的伤口就暴露在众人眼中!   “你不能去!”   “初空,我必须让他胜!”   “那好,让我去!”说完这句话后,叶初空将箭插入肩头……   此时,叶初空的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庆幸着当时用箭伤了自己。而这不易察觉的笑落进了虞舒曜的眼里。   “想必各位已没有疑问了,那么,朕宣布,此次狩猎大赛的获胜者是,虞舒曜!”   日曜帝终于放心,举办狩猎大赛的目的也已实现。剩下的,就是将舒曜此次的事迹传播到民间,让曜国的子民们知道他们未来的君主是多么的仁德爱民。   舒曜登帝已是水到渠成之事。   “虞舒曜登帝,大多数人是如意的罢。可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我,不会如意。”   “你听说了吗?狩猎大赛的事!”   “当然啊,都城里都传遍了,说不得全曜国的子民都知道我们的皇子是多么的了不起呢!”   “大伙们都说皇子不仅精通骑射,而且仁厚爱民啊!简直是沛成帝的转世啊!”   “谁能嫁与皇子的话真是前世修了多大的福啊!”   “不过皇子也十七了,说不定这婚事也快定了。”   如日曜帝预想的那样,将舒曜在狩猎大赛的表现放风出去后,舒曜在百姓中的威望已树立了起来,只是那天的那个叫叶初空的男子未免有些可疑。   日曜帝曾命人调查叶初空,可竟然调查不出他是何许人。   “去把皇子召来。”   “是。”   “你是谁?他又是谁?”虞舒曜用疏离的眸子审视着叶初空。   那日狩猎大赛结束后,叶初空匆匆欲走,虞舒曜为解心头之惑便将他带到无人之地。   “我说过了,我是叶初空。”   “我射伤的不是你。”   语气未变,剑眉却微皱,眸子里的寒冽更甚。   他是曜国储君,他傲。哪能容忍自己无端陷入这两个陌生男子编造的谜团中。   “你和他还会再见的,你到时问他罢。”   叶初空说完后,自顾自地走了。   虞舒曜不再追问,因为毫无意义。   “殿下,皇上召你去曜华殿。”宫人上前禀报。   淡淡地应了一声,虞舒曜动身前往曜华殿。   “父皇,召见儿臣有何事?”   “曜儿,那日那个叫叶初空的男子说的话可属实?”日曜帝退下宫人,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是,正如那人所说。”   虞舒曜选择不将狩猎比赛那日所发生之事告诉日曜帝。   他认为,一个人远好过一群人。   也许是从越来越多的人将他和虞曜仪相比较开始,也许是从越来越多的人要他变成虞曜仪开始,虞曜仪这个名字成了他的原罪,他的业障。   可他不知,如今他陷入的那个谜团,竟也因虞曜仪而起。   十八年前。   “老头儿,最近那个天天来拜访你的年轻人是谁?”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跑进木楼。   “竟然称我濯见道人叫老头!你见过这么年轻的老头么?莫非你还气着为师帮你取名觞引?”那位同样身着白衣的年轻人无奈地笑了。   觞引着白衣,清风明月。   濯见着白衣,仙风道骨。   “竟然就着觞水给我取了名字,老头儿你真是太随便了!”   濯见道人又是无奈一笑。“一口一句老头儿,你还叫上瘾了。”   “老头儿,我和你说正事呢,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来拜访你的青年是谁?”   那个叫做觞引的少年今年正值舞勺之年,年岁十四,是那濯见道人在觞水里拾得的遗孤。濯见道人怜他无依无靠,便收他为弟子。谁知那孩子渐渐长大,样貌是越来越清逸,性子却越来越顽。   “那青年是当今耿仲将军独子,正曜军统帅,虞曜仪。”   虞曜仪。   好,我觞引记下你了!   ☆、小巷    狩猎大赛的五天后,日曜帝宣布今夜将在都城的笙阙台上举办烟花庆典,邀众臣和万民共赏烟花,同庆重曜国建立二十年。    笙阙台上。    日曜帝和月蘅后立于笙阙台中央,礼服冠冕,华美俨然。    虞舒曜站于日曜帝旁,亦身披华服,玉笄固发,冷傲不减,高华更盛。    王侯贵胄、朝中官员也盛装上身,立于日曜帝和月蘅后两侧。而笙阙台下,是都城里的百姓。他们也面带笑容,穿起新衣,昂首欲看清圣上和皇子的容貌。    “快看!那位是皇子吧!”     “肯定错不了!气质当真是与寻常人不同啊!”    “我们能拥有这么圣明的皇帝和皇子真是我们的福分啊!”    “听说皇后已经为皇子选好皇子妃了呢,不知道谁家的女子那么有福气。”    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显得十分突兀。旁人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安乐,而独独那男子的眉眼间染上冰霜。     皇子妃?     夜幕已至,一切准备就绪。    日曜帝立于笙阙台上,脸上亦是喜悦和激动。    “众位爱卿和子民们,朕宣布,烟花庆典现在开始!燃放烟火!”    日曜帝话音刚落,一声声巨响便起。刹那间,烟花腾飞入空,黑夜被一束束光彩点缀得如同白昼。    光彩迷离,烟雾迷蒙。    星如雨,光似丝。     众人在光彩世界纵情地看着,说着,笑着。    这当真是一个盛世。   虞舒曜立于高台,那清冷的脸并未被这绚烂烟花和盛世景象所打动。   世人皆乐,与他无关。   “曜儿,你也快十八了,是时候纳太子妃了,可有爱慕的女子?”月蘅后来到虞舒曜身旁。   爱慕的女子?   爱慕为何物,他且不知。   “婚姻之事,您和父皇决定即可。”   “也好。这是兵部侍郎的女儿,顾浅莞。她今年十六,只差你一岁。你们两人单独走走?”   兵部侍郎的女儿。副相的孙女。   他明白了这场婚姻的目的。   虞舒曜看向在月蘅后身后的女子,“你可愿意?”   顾浅莞也直视着虞舒曜。   “小女愿意。”   月蘅后离开后,虞舒曜和顾浅莞随意倚在雕栏上,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从何谈起。   “殿下,你会答应这桩婚事么?”   虞舒曜倒未料到这女子会如此直率。   “恩。”   “不是因为爱慕,对不对?”   “恩。”   “成亲后也不会爱上,对不对?”   “恩。”   “我知道了,那我自然也不会爱上皇子。”   顾浅莞回答得不亢不卑。   “我不想待在这,走罢。”虞舒曜眼底一片平静。   “逢场作戏还是要的,不如皇子送小女回家如何?”   “就依你说的罢。”   烟花继续绽放,高台上那一对璧人时不时交谈着。这幅画面落入那白衣男子的眸里。   十八年前。   “虞曜仪,你登帝后,会成婚罢。”   军营内,灯光昏暗,身着白衣的男子有稍许烦躁。   如今,虞曜仪已攻下泰亘国的大片河山,暴君统治迟早被推翻。觞引推测,不出两个月,虞曜仪率领的正曜军即可直捣黄龙,入主都城。   到时,他将不再是一个人的虞曜仪,而是天下人的虞曜仪。   “我不打算登上皇位,也不打算成婚。等天下安定后,我要去过喧嚣始静,碧野迷茫的生活。”   虞曜仪这句话清凉如风,竟吹走了白衣男子心中的焦虑。   他知道,这是虞曜仪未说破的承诺。   而如今,虞舒曜,你竟要成婚。   虞舒曜和顾浅莞正欲下笙阙台。这时,“舒曜,这位女子是谁啊,当真是位清丽佳人。”虞凄辰眼尖,看到了虞舒曜竟和一位女子在一起。   “皇子妃。”   虞舒曜淡然吐出三个字。   “什么!”   虞凄辰想到了觞引。   “你的年纪也该成婚了。只不过,怕是有人要伤心了。”   虞凄辰意有所指地看着台下的人群。   “若无他事,我先走了。”   随后,虞舒曜和顾浅莞便下了笙阙台。   深冬的寒冷未能扑灭人们的热情。烟花还在绽放,都城里的多数人都聚在笙阙台下,祈望着自己的国家能越来越强大。   一阵寒风刮来,顾浅莞不禁打了个冷战。她回头,虞舒曜走在她的后面。因人们大多汇集到了笙阙台下,街上甚少行人。   两人穿过一条条空荡的街道,无言。   到了大府门口。   “我进去了。”   “恩。”   顾浅莞终是忍不住,直言:“皇子这淡薄的性子,真难想象皇子会为谁动情。”   虞舒曜想,这世上,该是没有了。   顾浅莞不再深问,随即进府,关起府门。   一幕落下,一幕升起。   虞舒曜其实在笙阙台下的人群里看到了觞引,那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所以,他才会假借送顾浅莞回府的机会离开众人。   他知道,觞引一定会跟过来。   他必须让觞引说出谜底。   “出来!”   在暗处的觞引不发一言。   不出来吗?还是说,那人根本没有跟过来?   咦,怎么听到虞舒曜的声音?顾浅莞刚踏入府内几步,又折回去打开府门。   正欲往回走的虞舒曜感到手腕被一个冰冷的手掌握住,猛地一拉。   顾浅莞望向府外,竟无一人。难道自己幻听?   瞬间,虞舒曜进入了一个漆黑的小巷。手腕上的手掌没有放开的意思,对方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   虞舒曜迅速用未被擒住的左手攻击对方。   “怎么,还想再一次打伤我不成?”   是他。他果真跟了过来。   “放开。”   “你当真要娶她?”   “放开。”   虞舒曜的声音里已有明显的愠色。   “你当真要娶她!”   “放开!”   虞舒曜的眸子在黑暗里越来越亮,他瞬间出力挣脱了觞引的禁锢,反用左手擒住了觞引。   他当真怒了。   觞引也快要发疯了。一想到虞舒曜将要登上帝位,一想到他要迎娶那个女人!   仿佛赌上了一切,觞引破釜沉舟地吻上虞舒曜!   辗转。   吮|吸。   撕|咬。   纵使觞引使出浑身解数,也化不开虞舒曜的冷与傲。   这种冷,这种傲,俨然堆砌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城,若虞舒曜不走出去,旁人进不来。   炽热缱绻,到死方休。   虞舒曜不推开他,却也没有任何回应。   除了觞引的唇碰上自己的那一瞬眼里出现些许惊诧,只有那一瞬,虞舒曜的眼里有了反应。后来,无论觞引如何疯狂,虞舒曜的眉眼依旧堆着素雪,悬着青月。   “你当真要娶她?”   凉唇厮磨间,觞引如孩子般无助梦呓:“曜,你真的要娶她了。”   虞舒曜脸上一凉。   是水,是泪,是觞引的泪。   那泪落到两人唇角,混进口里。   这吻,怎么能这么苦。   觞引从未赢过他。在他面前,自己永远都是输!   可这次再输的话,我就要永远失去你了。   激情褪下,凉意立起。   觞引将唇移到虞舒曜左耳:“能让你今生不娶有两种方法。其一,我杀尽天下女子!”   “其二,你爱上我。”   爱?呵。   “你引我入这个迷局,只是因为要我这样对你?”   虞舒曜碰上了觞引的唇!   他没有再深入,仅仅是两唇一触。   就如那日抟云宫内那一吻一样。   “我不信你。况且,你想要的,我没有。”   月光偏偏照进这小巷来,偏偏落在虞舒曜眼里、身上。   冷傲成了孤傲。   孤寂如残灯映雪,傲然如寒光浸剑。   觞引心想,若虞舒曜此时需要自己帮他驱走寂寥,多好。   可惜,虞舒曜不要。   觞引无言。转身。离开。   虞舒曜没有直接回宫中。他站在笙阙台下,仰首望着台上。   原来,你是这么看着我的。   第一个在我面前,为我流下眼泪的人,竟然是你。   抟云宫内。   “曜儿,你觉得浅莞这孩子怎么样?”月蘅后听宫人说皇子已回宫后,立刻赶来抟云宫。   “很好。”对于虞舒曜而言,哪个女子成为自己的妻子都是一样的,何必挑选。   “那就好,那就好!”月蘅后很欣慰,“舒曜,自古以来婚嫁是有习俗的,当冬天里河水结冰的时候,就要停办婚嫁之事。所以,你和浅莞的婚事等来年操办,你看如何?”   “那就劳烦母后操办婚嫁之事了,良辰吉日你和父皇定罢。”   “好!过了这个冬天,我的皇儿已经十八岁,马上就要娶妻生子、谋略国家之事了。”   月蘅后心思细腻,怎会感觉不出舒曜与自己的日益疏远。舒曜同曜仪一样坚强隐忍,从不轻易袒露内心。   月蘅后的眼角稍稍濡湿,“母后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孩儿知道。”虞舒曜发觉了月蘅后的情绪,可他沉默惯了,此时想说出些安慰的话语,却不知如何说起,只好作罢。   月蘅后寝宫。   “皇后,曜儿的婚事如何?”   “曜儿同意了这场婚事,只是因为习俗,最早要明年初春举办了。”   “那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我们终于可以看着孩子娶妻生子。”   其实,帝王将相家的愿望和寻常山水人家的无异。   “是啊,我们的曜仪却因为那男子而……”   这寻常的夜晚,又有多少人该一夜无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我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顾城《小巷》   ☆、祸福相依   翌日,觞引坐在虞凄辰的茶坞里,呷了口清茶后,平静地说:“不久后,我会离开都城回北方去。”   虞凄辰收起了平时纨绔子弟的模样,亦静静地品着清茶。   “因为他的婚事?”   “算是罢。”觞引把茶杯放下,“也许他的生命里没有我,结局会更好些。不过,还有最后一件事需拜托你。这件事办完后,他的皇位才能坐稳。”   虞凄辰想起了上次的狩猎大赛,也是觞引主动找上自己,说他有办法让清和离皇位更远一步。   他俩,也算是惺惺相惜了罢。   “你说罢,我尽力办到。”   “现在还不是时候,到时我会告诉你。”觞引藏起眼里的一丝狡黠。   离虞凄辰的茶坞已有了一段距离,叶初空才敢开口:“你能确保虞凄辰到时真会那样做么?”   “我只是在赌,哪有足够的把握。”   反正他已没什么筹码了,只能孤注一掷地去赌。   “初空,我会先回北方去,你留在都城,等时机到了便帮我告诉虞凄辰他该怎么做。”   叶初空看向觞引,知道那个不计手段的觞引回来了。   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表现出的不该是人性中美好的一面么?为什么觞引和虞舒曜纠缠在一起之后却更加残忍。   “初空,你不愿意?”   “师兄,这样做真的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归宿么?你何苦对他步步紧逼?”   “何苦步步紧逼?曜仪也和我说过这句话……”   “你何苦步步紧逼?”   “呵,因为我逼你,你好歹会后退,会对我做出反应。若我不逼你,你永远不会看向我,你我永远在原地,永远隔那么远!”   虞曜仪,直到现在,我的答案依旧不变。   你要相忘于江湖,我做不到。   毕竟,永别和遗忘都是痛苦的事。   几日后,有关虞舒曜身负重伤的传言传遍了都城,甚至有蔓延全国之势。   “皇子怎么会突然受伤而生命垂危呢?”   “听说啊,是上次狩猎大赛的时候受了重伤。这伤啊一直没能好,昨天皇子还昏过去了!”   “这可不行啊,皇帝和皇后就只有一个儿子。若皇子有个三长两短,这江山可留给谁啊!”   “谁说不是啊,这改朝换代也就一夜的事。”   “可别再说了,到时候受苦的还不是我们老百姓。”   “若皇上用碧落卷一看,不就可以知道皇子能活多久了吗?”   “哎,那也要皇上愿意啊。”   ……   众口一词,积非成是。   早朝之时。   “皇上,民间对于皇子受伤一事议论纷纷。微臣斗胆,敢问皇子是否身负重伤?”上奏者正是当朝宰相黄甫林。   一时间,朝堂鸦雀无声。   “朕昨日已听闻此传闻,所以向皇子询问是否身体不适,可皇子称身体并无大碍。朕不放心,特意让御医帮皇子检查身体,御医也说皇子身体健硕。”   日曜帝的眼神突然犀利,“所以,朕怀疑有人向百姓传遍谣言,才会导致现今局面。朕一定会彻查此事!”   “皇上,皇子的身体无恙真是可喜可贺。可如今这谣言使得人心惶惶。再如此下去,后果堪忧。臣认为,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   “皇上,臣认为有个简单的办法就能稳定人心。我国有件神器,碧落卷……”   说话者正是虞凄辰。   昨日夜里,叶初空来到他的府上,和他说这次散布谣言的始作俑者正是恭亲王。所以,上次在茶坞时觞引未说出的话,便是让虞凄辰提议用碧落卷解决这次风波。   “恕臣斗胆直言,若将皇子的名字和生辰写于卷上,卷上会显现皇子的死辰。皇子方富于年,又得皇恩庇佑,自然椿龄无尽。这样一来,便极快地打消了人们的猜疑。”   朝堂上又是一片静寂。   许久,有人打破沉默。   “皇上,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御史大夫赞同虞凄辰的说辞。   “皇上,臣也认为……”   “可是,这样做也有一定的风险性。皇上,请三思!”   群臣争论不休。   “曜儿,你怎么看这个提议?”皇帝拿捏不下是否应该使用碧落卷。若这谣言愈演愈烈,怕是给居心叵测之人以谋反机会。可碧落卷上若真显现舒曜的死辰就在近年,怕是江山动摇政局动荡。况且既然有人在朝堂之上提议使用碧落卷,若朕一口否决反倒像事有蹊跷,这谣言便永无休止了。   就让曜儿决定罢,他足够稳重,能做出重要的决定了。   “父皇,孩儿的身体无恙,自然可以用碧落卷证明。孩儿提议,不如父皇命人贴出告示通知百姓汇集在笙阙台下,父皇当着众人的面展示碧落卷上显现的孩儿的死辰。这样,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龙跃云津,凤鸣朝阳。王者气韵,浑然天成。   朝堂上的众人皆看着虞舒曜,可虞舒曜仍是平时孤傲淡漠的样子。刚刚说那一番话时的语气倒更像在说与自己无关之事,那淡然的样子几乎快让所有人以为他是个局外之人,可淡然中又有着凌人的傲气,足以让群臣不寒而栗。   最后,日曜帝在早朝上同意了虞舒曜的提议。   下朝后不久,月蘅后便到了抟云殿,退下宫人。   “孩子,母后对不起你,不该把你生在帝王家啊。”虞舒曜坐在榻上,月蘅后轻揽着他的头。   脸上一凉,虞舒曜用手一抹,是泪。   母后竟然哭了,是为他而哭?   虞舒曜抬头看向月蘅后,说:“孩儿很好,母后不要担心。”   月蘅后鼻头一酸,更多的泪落下。   “在碧落卷上写下你的名字和生辰,还要把你的死辰公诸于众,我的孩子要有多坚强才能自己提议这样做啊!你才十七岁,却要在这么美好的年纪时自己知道何时何日死去。”   此刻的虞舒曜却笑了,眼里的清泓泛起光华。   他原以为母后只会为虞曜仪哭。   是夜,日曜帝将虞舒曜唤来清怡亭。   曜国的冬天还未过去,清怡亭旁的花木也呈颓态,不免添几分凄清。   “曜儿,你想知道自己的死辰么?”日曜帝将温热的酒倒入虞舒曜的酒杯。   “不想。”   “那为何今日在朝堂上却同意使用碧落卷?”   “这是解决这次风波最快的办法。而且这同样是一次赢得民心的机会。”   日曜帝赞许地看着虞舒曜,随后又无奈叹气。   ”舒曜,父皇和母后亏欠你太多……”日曜帝哽咽了,只好仰头饮下热酒。   在皎皎月光下,虞舒曜发现了日曜帝那睥睨天下的眸子里竟有泪光。   他原以为父皇只会为虞曜仪哭。   “大家快过来看,皇上命人贴出告示说明日会在笙阙台使用碧落卷,向大家澄明皇子性命垂危是子虚乌有的!”一百姓指着告示囔着。   “是啊是啊!明天一定要去笙阙台看看!”   “对,对!一定要去!”   此时,围观告示的人中有叶初空。   看来,明日就该知晓这赌局是否是觞引胜了。   翌日,都城里的人们几乎都涌到笙阙台下,甚至都城周围的几个郡里的百姓也一大早赶进都城来,只为亲眼见着这碧落卷上的结果。   笙阙台下人山人海。   不仅百姓,虞氏宗亲和朝中官员也在笙阙台上,等待着未知的结果。   “快看快看,皇上和皇子出现了!”   随着人群中的一声叫囔,百姓们纷纷抬头,看向笙阙台上。   日曜帝和虞舒曜立在一个案几前,案几旁有一个人持着卷子似的东西。   “各位百姓们,这就是碧落卷,是我们曜国的神器!想必它的用途不必我再多说了。”日曜帝从五曜院的掌事手中接过碧落卷,“今日,把众人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澄清皇子生命垂危的谣言,让传此谣言的心机叵测之人不能得逞。”   “现在,我在碧落卷上写下皇子的名字和生辰!”   日曜帝将碧落卷展开,卷面上泛着淡淡的金光。日曜帝用准备好了的笔写下虞舒曜的姓名和生辰。   虞舒曜在日曜帝旁边,他发觉日曜帝的手在颤抖。   书写完毕后,日曜帝直接将碧落卷举着,好让台下的百姓们看清碧落卷显现的虞舒曜的死辰。   没有,什么也没有!   原本写在碧落卷上的名字和生辰渐渐消失,可百姓等待许久也不见虞舒曜的死辰浮现在卷上!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碧落卷上没有出现皇子的死辰,这说明什么?”   “这太奇怪了,听说皇子小时候也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的突然昏迷,后来又醒了。”   “皇子该不会被什么附身了吧!我听说啊,当年皇后在分娩的时候剧痛了一天一夜才诞下皇子。”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些事情,皇子出生那年发生了场大涝灾呢!”   “这样的话,皇子还能继承皇位?”   ……   看着台下的百姓交头接耳,听着台下的百姓议论纷纷,虞氏宗族和朝中大臣们看向碧落卷。日曜帝也将碧落卷放下,以至于让自己看清。   没有,也是什么都没有。   ☆、新客   怎么会没有!日曜帝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舒曜的寿命不长,可结果居然是没有显现死辰!   父皇的眉头皱了起来,死死地盯着碧落卷。   宗族和大臣们表情各异。或惊奇,或暗喜,或担忧。   百姓们仍在议论纷纷,一张张表情丰富极了。   此刻的虞舒曜就看到这些。   他没有空闲担心为什么碧落卷上没有呈现出自己的死辰。他此刻能做的,只能是解释。   “各位,相信大家都看到了碧落卷上没有显现出我的死辰。我想大家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不一,但是希望大家不要枉加猜测。”   虞舒曜依旧傲然。   即使他立于日曜帝身旁,可此刻他才是真正的王。   他的一个抬眸即如七尺冰刃抵人喉头,让众人噤声。   “我以性命担保,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解释!所以,我决定去寻这碧落卷原本的主人,让她来向大家解答为什么碧落卷上未浮现我的死辰。”   性命,这是一个太大的赌注。   喧嚣落尽,众人的视线只聚焦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站在高台之上,如同神祇。   百姓们散了,宗族大臣们散了,他们有理由相信虞舒曜会给他们一个解释。   “舒曜,我有话和你说!”虞凄辰拉住了正欲离去的虞舒曜。   茶坞内。   “舒曜,你可知道觞引这个人?”   虞凄辰终于感到了不对劲,碧落卷根本没有帮助到虞舒曜,而觞引却要他在朝堂上提议使用碧落卷。   听到那人的名字,虞舒曜却没有表现出惊诧。   “恩。”   “舒曜,我之所以在朝堂之上提议使用碧落卷来处理这次风波,是他要我做的。我说过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把皇位牢牢握在手中,所以才按照他说的做,没想到……”   虞舒曜自然想过这段时间坊间对他的流言蜚语有可能是觞引操控,却未曾料到觞引利用虞凄辰,并可提前知晓碧落卷上不会出现他的死辰,故而让自己入这死局。   此人果然不善。   “你和他可还有其他交集?”虞舒曜的眸子里闪着锐利的光。   虞凄辰不去看虞舒曜。   “只此一件,之前毫无交集。”   他无法说出狩猎大赛那日与觞引的合谋,因为这事关虞清和。   可虞舒曜不信他,“凄辰,你站在我这边,是因为清和罢。”   虞凄辰猛地抬起头对上了虞舒曜的眼睛。   “你帮我巩固储君之位,便可使清和永远是个王爷,使得清和与你身份地位相当,你与他说不定还能有个未来。若他当了储君或是皇上,你和他便是彻底无缘无分了。”虞舒曜直接把话挑明了。   虞凄辰愣了一愣,眼神黯然。   “连你都看出来了,为什么他还看不透……”   他的声音格外低沉。   虞舒曜终是不忍多说,只将手放在虞凄辰肩头。“我离开都城这段时间,你务必护我父皇母后周全。”   “这是自然。”虞凄辰应允下。   于是,虞舒曜起身,出了茶坞。   他还记得十二岁那年,自己问起碧落卷的主人时母后没有回答他。母后到底在隐瞒着什么,那碧落卷的主人是不能说的禁忌?   “皇上,臣有件事不敢在隐瞒!”席升若跪在日曜帝前。   “说吧,什么事?”   “在烟花庆典上,臣……臣看到了觞引!”   当时席升若看到觞引时选择不和皇上禀报,一是怕自己认错,无端引起风波。二是因为先帝虞曜仪。若先帝还在,应该是希望觞引能够喜乐平安罢。   席升若跟着虞曜仪讨伐前朝时就看过觞引,他知道碧落卷的主人原是觞引。可今天之事让席升若感到那天觞引的出现绝非巧合。说不定,这场风波的制造者,就是觞引。   “这是真的?他出现在都城?”日曜帝万万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他还是听到了这个名字。   “是的,就在笙阙台下。皇上也知道碧落卷的主人是觞引,今日之事怕是他做的手脚。”   “这件事还有那人和曜仪的往事,你有没有同曜儿说过!”日曜帝心惊,这些事万万不能让他知道!   “从未说过。”   “好,你记住,以后也不能说!”   “是!”   曜华殿内。   “曜儿,你真的要孤身去寻这碧落卷的主人?”   “是,父皇。这件事不尽快解决,恐怕留下后患。”   “那你知道这碧落卷的主人是谁吗?”   “不知。”   “觞引,有听说过这人么?碧落卷的主人就是他。”日曜帝试探着虞舒曜,仔细地看着虞舒曜的表情变化。   “未曾听过此人。我要寻的人是他?”   虞舒曜的脸色不变。   “对,就是这个人!但是你要格外小心,因为……”日曜帝顿了顿,神色不改,继续说:  “他是恭亲王的人!他们想利用这次机会把你拉下储君的位子。恭亲王的野心你我都知道,所以这次你去找觞引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他!然后找个可靠之人冒充他,替你破解为何今日碧落卷上没有出现你的死辰。”   日曜帝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冷酷,一丝阴鸷。   “这人该死?”   虞舒曜未料到日曜帝让他去杀人,更未料到觞引是恭亲王的人。   “舒曜,父皇知道这很困难。但是,祸端必须铲除!觞引又是个极其阴险狡诈之人,只有杀了他才能彻底解决这次风波!”   “如果你办不到,那么父皇就让他人去杀了他。”其实,让虞舒曜去杀了那人是最好的办法。光凭曜仪是舒曜的兄长,那觞引也死得心甘情愿了罢。   这时的日曜帝表现出了一个帝王必须有的冷酷。只有觞引去死,往事才能尘埃落定。   “那,就让我去吧。”   若那人一定要死,也要死在他手里。那一刻,虞舒曜是这么想的。   “你不会漫无目的地去找,父皇已经探得了他在北方的定居之处,你按地图去找一定不会出错了。最重要的是,速战速决!这件事不能拖太久!还有,父皇打算不与众人说你何时前往,以免打草惊蛇。”   “是。”   但不知何故,他不全然相信日曜帝所说的觞引是恭亲王的同党。   那这样一来,父皇不也在算计着他利用着他?   虞舒曜退出曜华殿时,忽觉得心上有些乏了,有些无趣。   虞舒曜离开都城已经五日,快要踏入重曜国的北方土地。至于他离开都城的消息,暂时只有日曜帝和月蘅后知晓,日曜帝没有向众人宣布他已离开都城。   他很急迫,五日内已骑坏了三匹良驹。他深知这次风波若不处理妥当,那天下之局势恐要大变。   他只好快马加鞭地去寻找觞引。   杀了他。   按照地图,觞引的住所就在这了。   此处人烟稀少,放眼望去只有觞引的木楼这一处居所。那木楼驻在两山间的广阔低地上,有一条清流从山间淌下,清流边则是成片的凤凰木林。   虞舒曜下马,望着那隐蔽在凤凰木林里的木楼。   走近。再走近。   似曾相识,这凤凰木林,这木楼。   一切都似曾相识。   十二岁时,虞舒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皇兄曾经的寝宫。在那里,也有成片的凤凰木,也有类似的阁楼。   忽地,虞舒曜想起什么。   流觞坞,引墨阁。   流觞,引墨。   觞,引。   觞引。   虞舒曜心头一动,他觉得自己正在慢慢拨开迷雾看清真相。   十二岁时自己向母后问起碧落卷的主人,母后回避了这个问题,怕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什么。当时母后有说过皇兄从他人处获得碧落卷,那么当年觞引帮助过皇兄,可如今他却是恭亲王的同党?   还缺少一个关键线索,使得不能让每个线索环环相扣。   比起让觞引死,虞舒曜更想得到那一个关键线索。   穿过凤凰木林,虞舒曜把马系在木楼前的树上。   走近木楼,虞舒曜微微一怔。   方才站在远处,自然没有仔细打量这座小楼,如今走近一看,真真被眼前的画面惊艳。   直通小楼门前的是一排排木条搭成的小路,木条不新,许是经了多年的风雨,已有些许残破,却更显美感。小楼的门前有几节木质阶梯,阶梯两旁则是被架高的木地板,周边用低矮精致的木栏围着,作为这座小楼的外走廊。木走廊上还摆着一件小木桌,几件席垫,小木桌上还摆着一套茶具,茶杯里似乎还有热茶。小楼的门是开着的,似乎是小楼的主人正无声迎接着远来的贵客。   热茶迎新客。   门两侧则是几面对称的拉窗,令虞舒曜微微一怔的原因大多是源于这拉窗。那拉窗的结构和设计不同于虞舒曜常年居住的南方门窗,这拉窗完全由一层黄纸糊着,不似重曜国南方的门窗上皆有木材制成且雕饰着繁复的纹案。而这层黄纸上竟绘着凤凰木,而且是夏日里充盈着大朵大朵如火焰般炫目的凤凰花时的凤凰木。从右侧第一扇拉窗到最左侧最后一扇,每扇拉窗上绘着的皆是凤凰木。   那一朵朵的凤凰花似要将这黄纸燃尽。   画上的花开得太过放肆,让虞舒曜稍稍有些晃神。   虽六岁时的记忆所剩无几,但虞舒曜始终记得父皇那时和自己说,皇兄最爱这凤凰木……   ☆、拥抱   虞舒曜沿着木板小路,再踏过那几级阶梯,进了这小楼。   此时觞引正躺在长塌上小憇,那只白狐也卧在长塌旁。如觞水般的长发用一根白带随意束着,觞引的睡颜安详如孩童。屋子里的空气好闻极了,窗外的婆娑光影落进屋内,落到觞引的身上,发上,脸上。   在此之前,觞引曾嚣张地要自己爱上他,曾绝望地吻着他。   但虞舒曜从未见过这么安静的觞引,安静得像雪山的冰刃正在无声消融。   “曜……”   觞引在梦呓,那声“曜”轻软如羽毛,在光影里飘啊飘,落进了虞舒曜的耳里,心里。   “你当真要娶她?”   凉唇厮磨间,觞引如孩子般无助梦呓:“曜,你真的要娶她了。”   虞舒曜脸上一凉,是水,是泪,是觞引的泪。   虞舒曜想起那次两人在小巷里,那人也如梦呓般唤过自己。   但此时出现在觞引梦里的男子,不是他。   是虞曜仪。   梦里,还是那木楼,还是那成片的凤凰木。   “哎,你可是虞曜仪?”十四岁的觞引顽性未脱,躲在凤凰木上,想捉弄下前来拜访师傅的虞曜仪。   当时正是盛夏,凤凰花开得正盛。觞引便躲在一簇簇火红的凤凰花里,不让虞曜仪看见自己。   只是虞曜仪已经来拜访濯见道人多次,早已听过觞引的声音。每次虞曜仪与濯见道人交谈之际,觞引便放肆地打量着虞曜仪,让虞曜仪不得不记下他。   “正是在下。只是觞引你躲在树上捉弄来客,让你家师傅知道了,怕又要受罚了。”   躲在树上的觞引正巧看到虞曜仪低头浅笑,那嘴角的幅度正巧勾起觞引的情思。   觞引竟也跟着他痴痴地笑了。   没听到觞引的答声,虞曜仪以为他被自己气恼了。“怎么,小小年纪竟如此会生气?”   “我快要十五岁了,不是小小年纪了!”   觞引不希望虞曜仪把他看做小孩儿。   虞曜仪被觞引逗笑,自己比觞引年长三岁,觞引在自己面前自然还是个孩子:“好好好,不是小孩儿了。那大人觞引,可以带我去见你家师傅吗?”   “可以,但是你得把手借我,我要下树。”   虞曜仪再次被觞引逗笑,只得把双手伸进一簇簇火红的凤凰花里……   觞引多希望梦境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凤凰树上,那白衣少年的脸被火红的凤凰花映着,微微泛红。   凤凰树下,那温润君子将手举着,嘴角和眼里都流淌着明媚的笑意。   可是哪个梦不会醒来?   星芒似的泪划下,觞引的睫毛微颤着。   他不愿醒来。   醒来之后,再也见不到曜仪了。   可是,还有舒曜。   对,还有舒曜!   觞引终于肯从梦中清醒,支起身子,睁开双眸。   入眼即是虞舒曜。   当你最需要他时,他不快不慢,恰巧出现,这一刻最是情动。   虞舒曜立于绘满凤凰木的拉窗前,气质高华如雾中之月。   亦真亦幻,孤舟残月。   那是他的舒曜。   “虞舒曜,你终于来了。”   “你费尽心思,我自然得来。”   疏离淡漠,话中含冰。   觞引直视着虞舒曜,“所以,你成婚了么?”   “我和她尚无夫妻之名。”虞舒曜的回答让觞引安心。   可虞舒曜偏不甘于让觞引心安。   爱情,从来都是一场博弈。   虞舒曜的嘴角微带戏谑:“若有了夫妻之实呢?”   平地惊雷,凄风楚雨。   “虞舒曜!”   觞引猛地用全身的力气喊着那人的名字,两手紧紧地锢住虞舒曜的双肩,眼里早已狂风暴雨。   “虞舒曜!你明明知道我爱慕你!”   这是觞引第一次向虞舒曜表明自己的心意。   “那就停止你口中的爱,你我都会好过些。”   虞舒曜轻松挣脱出那人的禁锢,双肩已恢复自由。   觞引怅然若失。   呵,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至少在回应他的爱上没有变。   当年,你要我和你相忘于江湖。   如今,你还是说出了相似的话。   可是没办法啊,曜仪。我也没变,我的答案还是和当年一样。   “虞舒曜,我做不到。所以,那就让你我都不好过!”   爱到极致,人终成魔。   “虞舒曜,我要我们都不好过。”觞引平静地对着虞舒曜说。   明明把话说得那么决绝,可觞引的眼里却注满绝望和无助,像孩童般脆弱。   让人想去环抱他。   他还像个未知事的孩子,胡搅蛮缠,蛮不讲理,自私自利。   因为,当虞曜仪死后,觞引就再也没有长大。   虞舒曜乱了。   他从未遇过像觞引这样的人,他也不懂该如何对付这样的人。   他是一座华美却固若金汤的城。在十七年间,有无数的人想走进这座城,可却因看见城门紧闭而却步。只有觞引不同,他用肉体、用灵魂、用心去撞那扇青铜城门。   城门不开,至死方休。   现在的虞舒曜,就像是对顽皮的孩子束手无策的长辈。   罢了罢了。   虞舒曜不看觞引,将目光投向远处,淡淡地说出:“我与她什么都没有。”   “当真?”   觞引的眼里又有了光彩,就像黑夜向白昼交替。   虞舒曜吐出一个“恩”字。   “舒曜,我什么都可以给。”觞引顿了顿,“所以,你不用去找别的女人。”   虞舒曜看向觞引,眼眸里透出几分不解。   “我的意思是,你若有需求,我可以满足你,你不必找别的女人。”   ……   觞引一幅淡定自若的样子,不点也不为刚刚自己说出的话感到羞耻,一对眸子紧盯着虞舒曜,好似自己说出了再寻常不过的话。   而平时再怎么淡然的虞舒曜听过刚刚这一番话后也再也无法淡然了。   他真的不懂该如何对付像觞引这样的人。   虞舒曜稍稍移开视线,不与觞引对视,也不接话。   他不是不想接,而是真不知道该如何接。   睿智如他,清冷如他,傲然如他。如今却让个觞引弄得哑口无言,怒笑不得。   倒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两人都不说话,微妙的气氛只好继续蔓延。   突然,那本该在木楼里酣睡的白狐跑了出来,恰好打破了这尴尬。   “是狩猎大赛时的那只白狐?”   觞引边抚摸着白狐边回答了声“恩”。   “为什么出现在大营里的是叶初空?”   觞引知道虞舒曜来找自己的目的。其一,要自己为他向百姓解释为何碧落卷上没有他的死辰。其二,要自己回答他所在意的一切问题。   “说吧,你还想问我什么?”   “碧落卷上为什么没有出现我的死辰?你和恭亲王又是什么关系!”   此时的虞舒曜用凌厉的眼神审视着觞引,用掷地有声的语气质问着觞引。   他一步步靠近觞引。   蓦然,虞舒曜用手掌禁锢住觞引的后脑。   “在我十二岁时,你为何进我抟云宫?”   在虞舒曜问前几个问题时,觞引依旧面不改色。只有这最后一个问题,让觞引一惊。   原来当时你竟是醒的。   觞引慢慢把头抬起,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继续靠近虞舒曜的脸。   此时两人的唇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   “想知道答案的话,你留下来。”   呵。   虞舒曜无情地发出一声轻笑,嘴里呼出的气扑在觞引的唇上。   那笑笑得真轻,轻得讽刺。   “你是谁?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虞舒曜也不拉开两人间暧昧的距离,任凭眼里话里的利刃对觞引进行凌迟。   “你让我相信你说的话?你让我相信你爱我?你让我留在这?我,是这个国家的储君!”   “你设下一个个迷局,又以谜底为饵企图留住我?可笑至极。”   他的傲向来带着七尺冰刃刺穿初生花瓣的危险,伤人亦自伤。   虞舒曜几乎防备着所有人,连同最亲密的父皇母后。不管过了多少年,他始终记得当年日曜帝的那句“若你皇兄在世,怕是就没有你了”,他始终弄不清在他人眼中究竟把他当做虞舒曜还是虞曜仪。所以,他以冷傲的姿态武装自己,他不信任任何人。可日子一久,冷傲成了孤傲,他一直孤独。   他曾经推开了想靠近他的千万人,所以方才他也用恶语推开了想靠近他的觞引。   觞引无言。   觞引不管方才虞舒曜的话在他的心上拉了多少个口子,他只知道此刻的虞舒曜的心上有很多很深的口子。   纵使是七尺冰刃,他也要往上迎。   蓦然,觞引紧紧地环抱住虞舒曜。   他在虞舒曜的眼眸里看到了深不见底的寂寞,他怕,觞引怕虞舒曜会永远陷在那深不见底的寂寞里。   “舒曜,那就让我陪你罢。”   “舒曜,让我陪着你。”   你不愿离开那深不见底的寂寞,我来陪你便是。   怀里突然的温热让虞舒曜有些失神。   在无数个深夜里,虞舒曜躺在冰冷的塌上,无眠。   他问过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是否对世上的一切有过欲望。   他知道,自己对这秀丽江山从未起过欲望。   那么,对于此时这个温热的怀抱,是他想要的么?   不知道。   但,他没有推开觞引。   ☆、今雨   都城。   “皇帝,你果真放心让曜儿孤身去寻那觞引?你我都不知道觞引会做出什么,臣妾实在担心……”   月蘅后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觞引居然又出现了。   “你我都知那觞引不是凡人,所以凡夫俗子要杀觞引并非易事,除却一人,那人便是曜儿。只有曜儿才能近他身,然后杀了他!”   “皇帝,其实觞引也只是个可怜的孩子,偏偏上天要让他和曜仪相遇,偏偏这世俗又容不下他们。”说到后面,月蘅后已在抽噎。   “所以,我不能让这解不开的死局发生在曜儿身上!若曜儿迟迟未归,我只好派人去杀了觞引。”   日曜帝眼中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你们俩还要挨在一起多久啊,我这只狐狸都看不下去了!”   那只白狐居然幻化成人型,说了话。   “你这只狐狸不要太嚣张!”   那狐狸也不回觞引,两只眼睛盯在虞舒曜身上,对他上下打量。   “你这人怎么没有表现出一丝惊奇?”   狐狸显然很疑惑,凡人看到狐狸变成人不应该吓一跳吗?   虞舒曜看过些奇书怪谭,自然想到这白狐是只妖,便也没表现出惊讶之态。   “你是只妖。”   狐狸本想吓吓这凡人,现在只好作罢。一脸嫌弃地对觞引说:“这人真无趣。”   觞引被这两人的一来一往逗趣,在狐狸的头上来了个爆栗,“你再这么说,担心我下次可不再告诉你有趣的玩意儿。”   狐狸欲还嘴,后来想一想却只好闭了口,做耷拉状,甚是可怜。   觞引本想故作严肃,看他这可怜样却又被他逗笑,连虞舒曜也觉着这狐狸有些意思。   狐狸看他们取笑自己,却又不能还击,心里堵得很。   “我狐狸可是知道以德报怨的,不和你们一般计较。哼,我去准备晚饭!”   “多准备一份。”   觞引要虞舒曜留在这。   “知道啦,我小狐狸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说完,狐狸一边朝觞水走去,一边盘算着今晚该吃什么。   “我会回答你的一切问题,但这需要时间。你暂且留下来,你要走时便走,我也不强留你。”   爱,真的能让人低到尘埃里。只有面对虞舒曜时,觞引才会如此。   又是长时间的寂静。   久到觞引以为那沉默便是拒绝,虞舒曜用沉默拒绝他。   “恩。”   那一个淡淡的“恩”字像一只有力的手,将觞引从尘埃中拉起。   木楼的夜来了,清风吹散浓雾,浓雾裹挟月光,月光纠缠清风。   可那只狐狸却无暇欣赏这番美景。   “我真是受够了!你们就不能帮我一把吗!”木楼里传出一声哀嚎。   虞舒曜淡然地在棋盘上下了一子,只是这颗棋子一下,整个棋局的形式骤然变换。   “爱莫能助。”   “狐狸,你知道我也从未做过这些。”   觞引的视线专注于棋盘,眉头紧皱。   没想到舒曜的棋风如此凌厉,竟不让自己占一丝便宜,料想今日这局棋怕是自己要输了。   “舒曜不愧是一国储君,在这棋局上气势如虹、运筹帷幄,更别说这治理天下的才能和胸怀了。”   觞引举棋未定,话中有话。   虞舒曜只盯着棋盘局势,淡然回道:“治理这小小棋盘自然容易,可治理这偌大天下却不是件易事。”   小狐狸无奈地看着那悠闲下棋的两人根本无意理会自己,恨不得把他们俩做成手撕人肉!   重重地叹了口气,只好继续回到厨房里。   “终于可以开饭了!”   狐狸凭一己之力终于准备好了晚饭,此刻心里怕是夸奖了自己无数次。   “狐狸,做一顿饭有那么费力吗?”话虽是对狐狸说的,但觞引的眼眸却在虞舒曜身上。   这局棋正在重要关头,觞引进退不得,马上就要败下阵来。可虞舒曜偏偏是一副淡然的样子,让觞引更为不甘。   “好好好,你们都是天上来的谪仙,自然不明白人间疾苦!两位仙人,你们现在可要食这‘人间烟火’?”   狐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用这话酸他俩。   “不如这局棋我们先留着,等会继续?”   觞引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盘算着怎么赖去这局。   “我看这局棋不用继续下了,胜负已定。”   虞舒曜自然看出觞引打什么主意。   “这可不行,我还有破解这困局的招数,我们等等再战。”   虞舒曜看着觞引在那硬撑,只觉好笑,便也不拆穿他。   “两位仙人终于肯移驾了,真是可喜可贺啊!”,狐狸继续酸他俩。   “平时让你干这些,你怎么不抱怨?”   本来平时做饭之事全由叶初空来做,可觞引让叶初空留在都城,以免恭亲王使出毒计害了虞舒曜的父皇母后,所以这做饭之事就轮到这只狐狸。   “以前我愿意干这些是因为你对我还有些用处,我有求于你才干这些。可如今又来了个人,没想到是个和你一样什么都不做的人。他可没能给我什么好处,我却要多干一份活!”   这狐狸一股脑地把想说的都说了,全然不管虞舒曜正坐在旁边。   “你想要什么好处?”   觞引本以为虞舒曜会不理这只狐狸,没想到他竟和这只狐狸认真起来。   “额,你突然这么一问,我还真想不到。觞引,你说说我要什么好处?”   “不如,你帮他取个名字。他虽是个妖,也还是要有个名字为好。”   名字?对!被觞引一提醒,才想起我狐狸没名字。   “对!那你就帮我取了名字罢。”   虞舒曜思索了片刻,回道:“今雨。”   古人有诗:“冷暖旧雨今雨,是非一波万波”。今雨,有新友之意。   “今雨?今雨?”,那狐狸反复念着这个词,“可以!你们以后不许叫我狐狸,以后我的名字就是今雨了!”   那狐狸,不不不,现在改叫今雨了。   今雨开心到不行,就像小孩儿得了串冰糖葫芦似的,想来是很满意这个名字。   出乎意料地,这顿饭的气氛很好。   只是,等虞舒曜回到棋盘前,那棋局已经乱作一团了。   “没想到你觞引如此输不起。”虞舒曜的语气里微带些戏谑。   “棋局怎么变了?”觞引只好故作惊讶。   这么大的人竟做出像小孩儿一般的事,虞舒曜实在拿觞引没有办法,只好作罢。   “方才那局确实是你输了,这点你否认也无用。”   “好吧,我承认。”还说我觞引输不起,我看是你太认真罢。觞引不禁在心里嘀咕。   “所以,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罢。”   “你和虞曜仪是什么关系?”   觞引没想到虞舒曜竟会问这个问题,更没想打舒曜会对自己的皇兄直呼其名。   “虞曜仪?你这么称呼你的皇兄?”   皇兄?若能选择,虞舒曜宁愿和他毫无瓜葛。   “这与你无关,你只需回答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明明可以有很多问题可以问我,为什么偏偏问这个?”   “碧落卷原是你的,你却给了他,想必当年你们相识。”   虞舒曜隐隐觉得,那最关键的一环线索就是觞引和虞曜仪的关系。   父皇母后一定认识觞引,他们肯定瞒着什么事实。   “只是一面之交罢了。当年他为推翻□□统治而南北征战,这碧落卷能助他一力。他找我借,我便给他,就这样而已。”   云淡风轻。   觞引没想到提起当年,自己竟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一面之交吗?虞舒曜也不再说什么。觞引说的是真是假,他判断不出。   “觞引,下雨了诶!是不是因为老天听到我的名字里有‘雨’字,所以特意下了一场雨应应景啊。”   今雨终于收拾好了一切,蹦蹦跳跳地出了厨房。   “咦,你们俩傻站着干什么,怎么不说话?”   连今雨都觉得这气氛怪怪的。   两人都不接今雨的话,今雨也不自找没趣,默默走开了。   觞引叫住今雨:“狐狸,你陪着虞舒曜,我上楼把房间整理出来。”   “都说了我名字叫今雨了啊,以后别叫我狐狸!”   今雨朝正在上楼的觞引大声囔囔表示抗议,可觞引却头也没回,也不回他话。   这俩人正奇怪。今雨也不跟觞引计较,坐下和虞舒曜聊天。   “你叫虞舒曜?”这人自己见过,在什么狩猎大赛上,这人还把自己射伤了。其实啊,要不是觞引让他故意被这个人射伤,不然凭自己的身手这人哪能伤他皮毛。   “恩。”   虞舒曜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清茶。   虞舒曜?这个名字真耳熟,自己好像听觞引说过。不过自己本来就是觞引的被迫听众,觞引常常真把自己当成不会说人话的动物,一股脑地向自己诉说。要不是看在自己是小妖时被觞引救过一次,早就不耐烦了。   “那日狩猎大赛,你是故意被我射伤的?”   虞舒曜想从今雨这确定一些东西。   “那当然!我这么厉害,你怎么可能把我射伤。”   果然如他猜测的一样。   “为什么?”   “是觞引让我故意被你射伤的。我欠他人情,只好照做咯。”   觞引让今雨故意被自己射伤,难道白狐的受伤和他自己的受伤都是他计划好的?   他布了个这么大的局。   “为什么后来出现的是叶初空而不是觞引?”   “这我也很疑惑。原本觞引那家伙打算从你那找到我后就离开的,没想到他后来竟要去皇营。叶初空不让他去他还偏要去,后面叶初空就只好替他去了。”   “我当时还在想,你们这群人真奇怪,说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原本决定好的又突然变卦。诶诶诶,你去哪里?”   虞舒曜听着今雨的陈述,心中已有了答案,便上楼去找觞引。   ☆、花灯节   屋外的雨还在下。不是大雨,偏偏是这小雨。若是大雨,稀里哗啦地,倒也痛快。可这小雨最招人厌,一丝一丝地落下,搔痒了多少有情人的心。   觞引坐在木塌上,望着窗外。这窗子不关,下雨时的冷风全都灌进屋子里,平生一股寒意。下雨时连带的薄雾也被这风吹进屋子里来,稀稀疏疏的白月光偏偏也来凑热闹,落在窗边之人的身上、发上、眉眼间。   虞舒曜本想问的话就这样被噎在咽喉,他想起了那个雪夜。   觞引被他射伤的那个雪夜。   当时的月光也淌在那人的发上,肩上,白衣上。   此刻的觞引给自己的感觉和雪夜时一样,凄清、落寞、满腹心事。   “你怎么上来了?睡塌给你备好了,你去看看?”   觞引回过头来,眼眸里的月光还未消退。   他看着站在楼梯口处的虞舒曜,觉着那人站在那里,仿佛立于一个被隔离的境域。   “为什么狩猎大赛时要布下个局,为什么又改变主意?”   虞舒曜朝觞引走去,在临窗的木塌坐下。   “那只狐狸告诉你了?”,觞引望着虞舒曜粲然如月光的侧脸。   “是。”   “那次大赛对你的重要我很清楚,我要让你输了那次比赛,所以让你故意伤了狐狸,伤了我。最后我成功地延误了你的时间,狐狸我也取走了,让你没了好猎物。”   觞引继续说着:“我,只不过不想让你登上帝位罢了。”   “为什么后来又让我胜了这场比赛?”   “你想胜,我也就只好让你胜了。”   觞引不仅苦笑,眉眼间皆是清风吹不散的愁,却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如果你登上帝位,那我们之间就再没有可能了。我也不想让你与其他的女子欢好,可到头来你还是要娶妻。”   虞舒曜无言。他不知道如何慰藉面前这个叫觞引的人。没错,是慰藉。   他竟想慰藉他。   因为在无数个深夜里,自己也曾像他这样凄清、落寞,可身边却没有一人可以慰藉自己。   何况眼前这个人是因为自己才如此凄清落寞。   是因为自己。   他已经没有办法杀了觞引了。他下不了手了。   “觞引,你留不久我的。”虞舒曜道出残忍却真实的话。   觞引否认不了,他确实留不住虞舒曜。除非,虞舒曜也爱上他。   用爱之名捆绑一个人,才最有效。   “舒曜,我会和你回都城。我会向大家解释为什么碧落卷上没有出现你的死辰。”   “但,你要留在这七日。七日过后,我们就去都城。”   沉寂,长时间的沉寂。   沉寂过后,虞舒曜举起右手。   “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是夜。是梦。   “为什么你要登上帝位?你不是说等天下太平以后,你要去过猿鹿相伴、清风明月的日子么!”   回忆中,觞引死死盯着虞曜仪,眼里一片绝望。   “那是骗你的。今日我已攻破都城,这天下自然是我的了。”。   虞曜仪平静地说出这席话。   “虞曜仪,我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要登上这个位置?”   觞引觉得自己几乎被绝望吞没了,能救他的,只有虞曜仪。   曜仪,你并不在乎这个皇位的,对吧?   “对!我要登上这个位置!”虞曜仪的目光是那么坚定,语气是那么决绝。   觞引眼里的最后一道光也灭了。   他不得不看着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驰骋疆场的风华少年离他越来越远。   他爱虞曜仪,他也恨虞曜仪。   可爱恨从来都是双生的,爱极至恨,恨中生爱。   如今,那个驰骋沙场的少帝已成了孤傲清冷的储君。   虞曜仪已成虞舒曜。   十七年了,也许觞引独自恨了十七年,可当虞舒曜出现在他眼前,他早已恨不起来。恨消爱生,他甘愿再入死局。   可虞舒曜,不爱他。   那锥心的痛感太过真实,让觞引从昏睡中惊醒。   “你哭了。”   觞引下意识地往脸上抹去,发现是泪。.他猛地转过头来,发现虞舒曜正坐在床边。   这木楼原是濯见道人的,可濯见道人飞升后,也就留给了觞引。木楼里原只有濯见道人和觞引居住,睡房只有两间。后来那叶初空也拜濯见道人门下,便在觞引的房间里放了两件睡塌。   自从濯见道人逝世后,叶初空就搬进了他的住处。所以今夜虞舒曜和觞引就睡在一个房间里,不过两件睡塌间隔了一扇屏风罢了。   昏黄烛火映在虞舒曜的脸上,平时那清峻刚毅的五官线条似乎柔和了些。   觞引支起身,“吵醒你了?”   “不是,只是起身将窗子关上时听到你梦呓。”   正是子夜之时,深冬里的寒风全灌进屋子里,虞舒曜半醒半睡时发觉窗子未关,便只好起身将窗子关上。那站在窗子处的视角恰巧对着觞引的睡塌,虞舒曜便看到觞引睡得极不安稳,嘴里在叫喊着什么,只是声音太小,没能听清。   “只是被梦魇住了,没什么。”   睡塌旁的红烛被虞舒曜点起,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中,虞舒曜发觉觞引的脸色苍白如玄青的月光,额头上沁出一层晶莹的薄汗,仅着的中衣敞开了些,颈间右侧有道将近一寸的疤痕,锁骨也被汗水打湿,一大片黑发便黏湿在白皙的耳后。   姣好如云中之月。   明明把窗子关上了,哪来的风吹痒了少年的心。   简单地“恩”了一声,虞舒曜转身越过那屏风,躺回自己的睡塌。   这下半夜,怕是两人都睡不着了。   不出意外地,早饭也是今雨准备好了,也不再抱怨什么了。因为他已经从觞引和虞舒曜那里  学会了一个词,叫认命!   觞引和虞舒曜刚在饭桌前坐下,今雨就兴奋地对他俩说:“我昨晚听老鼠精说,今天镇上会举行花灯祭,很是热闹呢!不如我们今天晚上我们去镇上玩罢!”   那只狐狸涉世未深,对人的世界很是好奇。当年他是附近山里的小妖,在一个极其寒冷的冬天差点死掉,后来被觞引搭救,便活了下来。经过这么多年的修炼,妖力日益增长,可对凡间的生活却越来越向往,于是便和觞引待在一起,让觞引教他人是如何生活的。   “舒曜,你去么?”   若虞舒曜不去,那觞引便不去。本就对花灯祭兴致不高,若和舒曜一起去便不一样了。   本看着觞引的今雨听了这话后便马上把目光转向虞舒曜,眼眸里闪着可怜巴巴的光。   “那就去罢。”   觞引没料到虞舒曜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心里自然欣喜。   今雨也是高兴到不行,就差没跪下感谢虞舒曜了。   清晨好闻的气息弥漫在木楼里,三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冬日阳光般温和的笑。   三人吃完今雨准备的晚饭后,便出了木楼。   木楼外是一大片的凤凰木,只是这些凤凰木丝毫没有深冬肃杀的气息,碧绿的枝叶层层叠叠,只是没有点缀着如火的凤凰花,整个树冠宛如刚从山顶升起的绿色云彩。晚上吹起谷风,使得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三人便在凤凰木林里穿梭。   “为何这片凤凰木林能在深冬常绿?”   在虞舒曜寻找觞引住处的路上,他发现重曜国北方的树木在这深冬大多都呈现颓态,只有觞引木楼旁的凤凰木林一反常态。   “这片凤凰木林在我的师父尚在时栽种的,他用特别的方式养着这片凤凰木林,自然和别的树木不同。”   觞引也曾问濯见道人这个问题,结果濯见道人偏偏不告诉他。   “他的师父啊,和我一样,不是凡人,自然有奇怪的法子养着这片凤凰木林了。”   关于濯见道人,今雨倒是听其他妖精说过一些......   “对了,到了镇上,你们可别再叫我狐狸,一定要叫我的名字,也别露馅了!”   这可是那狐狸体验人间生活的好机会,他今晚一定要玩得痛快!   今夜的月光似乎格外温柔,为城镇上的白墙泛上一层水色。百姓们在自家的门前、屋檐上挂起一串串花灯,发出昏黄而明媚的光彩。   条条串串,层层叠叠。   而街道两旁的树上也挂着一条条红带,风一吹,红带就在风中盘旋飘扬,为深冬的树木添了几分生气。街道两侧各挂着红线,线上则是各式各样的绘着各种图案文字的花灯,花灯之多如千树一夜开放,人们似乎身处在一个用花灯编制的境域。   小孩儿们或手提一个别致的花灯,或是放着如星的烟火。月光的皓白,花灯的明黄,烟火的绚烂,这些光彩映照在人们的脸上,每个人都泛着愉悦的笑颜。   像是身处星河之中。   “太奇妙了!原来你们的花灯节如此好玩!”今雨连连拍手叫好,看到稀奇玩意便凑上去一探究竟。   觞引久居小楼,从未看过这城里花灯节的盛况,而常在宫中的虞舒曜更是第一次见识这民间的佳节。   今雨四处乱窜,觞引和虞舒曜只得跟着他,免得他闹出什么乱子。   “你们俩去玩吧,让我一个人到处逛逛。”   今雨倒是个明眼人,特意让他们俩待在一起。   “你一个人可以吗,你对这凡间不是很了解”,觞引对今雨充满了深深的怀疑。   “哎呀,我可以的!你们俩就别管我了,快去玩!”今雨推着那两人,让他们俩快离开。   ☆、无双   一阵风吹过,悬挂着的灯笼便在空中旋转飘荡。   虞舒曜和觞引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无言。   忽地,一阵凤萧声穿过喧哗的闹声传入觞引耳里。那是一首悲凉凄哀的曲子,在微寒的空气中流淌。   觞引不由地听下脚步,在原地微微发怔。   与觞引并肩走着的虞舒曜发觉了他的异样,便也停下脚步。   两人停在一只走马灯旁,那走马灯上提了些诗词,灯面上点点镂空,正自顾自地转着。那从镂空处跑出的光点便映照在俩人的脸上。   “舒曜,听见那凤萧声了么?”   觞引望着虞舒曜,那点点光斑在他的眼中流转。   虞舒曜看向有着这样眼眸的觞引。   “恩,听见了。”   “这凤萧声让我想起那日烟火庆典上的你。”   你立于笙阙台上,接受着台下百姓的瞻仰。而你给我的感觉却是世人皆乐而你独寂。   曜仪从不如此。那个时候的你,身上没有一点他的影子,而我却心痛了。   此时,觞引的眼眸就像是飞满天灯的夜空,美好得让虞舒曜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最懂得自己的,恰是眼前这个人。   那只走马灯依然在孤独地转着,小孩儿手中的烟花依然在燃放着,人群依然在嬉闹着,觞引依然望着虞舒曜。   虞舒曜也看着觞引,走近他,直到两人的面颊近在咫尺,直到他确定觞引眼眸里印着的人影是他……   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句:“灯神来了!”   忽地,城楼上升起一大簇的烟火。   烟火燃放时的那声巨响让虞舒曜惊醒,使他压下心头那份悸动。   若没有那一声巨响,自己会对觞引做什么?   吻他?   “两位公子不是这城里的人罢。”   街道旁的小贩和他们搭讪。   觞引和虞舒曜微微点头。   “两位公子可能不知道,我们这里啊有个传统,每年的灯神都是由贤良淑德的少女扮演的,那少女在□□的时候若看中哪个男子啊,就会将亲手做的荷花灯送给那个男子。这男子也不可拒绝,必须和这女子缔结婚约。”   觞引向虞舒曜提议:“这传统倒是有些意思。舒曜,不如我们留在这看回热闹?”   “也好。”   忽地,就看到人群自动被一辆雕花香车分成两拨,站在街道的两旁。   透过轻纱可以隐约看到那雕花香车上坐着一个少女,手里捧着一盏荷花灯。看来,那便是今年的“灯神”了。   人群里的气氛再次被推向高潮。   觞引用一幅认真的样子对虞舒曜说:“舒曜,想我两人相貌不凡,想必这少女要在你我之间做一番抉择。”   看着觞引那认真的样子,虞舒曜倒想起了那天觞引说的那句:“我的意思是,你若有生理需求,我可以满足你,你不必找别的女人。”   那时的觞引也是一幅理所应当的样子,说出这种话却无一点羞愧。   “依你看,她会选你我之间的哪个?”   虞舒曜不禁觉得好笑,觞引居然要和自己讨论这种话题。   “舒曜你固然好看,但却高傲,那女子怕是会畏惧你。依我看,她该是会选择我。”   “若她选了我,你该如何?”   “不如这样,若她选择我们其中的一人,选中的那人可以让另一个人答应他一件事,如何?”   虞舒曜答应下来:“好。”   此时,雕花香车已靠近两人。   轻纱被掀起,少女的容貌呈现在众人眼前,人群一阵骚动。   “真美啊,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灯神’了!”   “大家快看,这女子要送荷花灯了!”   那女子走下香车,手捧荷花灯,向虞舒曜和觞引走去。   “舒曜,你可要记得方才的誓言。”   虞舒曜看着觞引那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自然。”   那女子在两人面前停下脚步。   “这位公子,请收下这盏荷花灯。”   那盏荷花灯捧在觞引面前。   众人喧哗。   “那位公子长得真好看啊,难怪挑中了他。”   “可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位公子也好看极了啊!要是我啊,我可要选那另一位公子。”   “不管选两位中的哪一位,在我看来都是那女子的福气啊。”   “可那公子怎么迟迟不收下她的荷花灯?”   觞引看着那盏荷花灯,嘴角浮起孩童般的笑容,继而转头看向虞舒曜:“舒曜,你输了。”   那觞引笑得像一个得了压岁钱的孩子,虞舒曜看着他那笑脸,竟也不反驳什么,只道:“愿赌服输。”   觞引听虞舒曜这么说,眼中的笑意更盛,仿佛他的眸子里也放起了火树银花般的烟火。   那女子见觞引只顾与一旁的男子说话,并不理睬自己,只好继续说:“公子。”   谁知觞引还不作罢,“这位姑娘,为何不选择我身旁这个公子而选择我?”   虞舒曜神情自若,似乎不受这个问题影响。而那女子却是脸色一变,迟迟不知如何回答。   觞引看着虞舒曜,没想到虞舒曜也正看着他,那眼神明明在说让他适可而止。   觞引又露笑意,“这位姑娘,你不必为难。我身旁这位公子极其大度,你但说无妨。”   那女子看着觞引,眼里竟透出几分痴迷。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公子你。其实我曾到过公子居住的小楼旁的觞水,不经意间窥见公子,那时已情根深中。所以我的眼中,只有公子你。”   觞引竟没想到,这其中有这般缘故。   众人听后也十分感动,连连让觞引收下那荷花灯。   觞引思索片刻,转头望向虞舒曜:“舒曜,你说这荷花灯我该不该接下。”   “这是你才能决定的事。”虞舒曜的声音淡然如水。   三人就这么僵持了。   “可我爱慕舒曜,所以这事与你相关。若你让我接下,我便接下。”   觞引眼中有种孤注一掷的光芒。   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那女子听得仔细。   原来公子爱慕他,那就让她助公子最后一力罢。   “公子,请接受我的花灯,与我缔结婚约!”   那女子的眼光移到虞舒曜身上:“这位公子,若你对他无丝毫情意,就请你让他接下我这盏灯!”   这女子是何其勇敢,以至于说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一番话。   烟火似乎也停了,这世界很安静。   若虞舒曜让觞引接下,那觞引就要和眼前这女子缔结婚约。果真如此,他便可不受觞引的羁绊。   他清楚,觞引在逼着他作抉择。   他本是个傲气之人,觞引愈是如此,他愈是不想让他得逞。   可心头泛起的些许酸意是他无法忽视的。   罢了罢了,便随他的意罢。   虞舒曜正欲开口,却感觉手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握紧,继而被举起......   觞引握紧虞舒曜的手并高举起来,眼神牢牢地看着虞舒曜,向众人昭示:“我爱慕的人,是他!”   众人哗然!   虞舒曜欲说出的话被哽在喉间,转头看向觞引,眉眼间堆砌的霜雪纷纷落下。   火光电石间,两人对视。   觞引眼里的情意满得快溢出眼眶,除了情意,还有坚定!他要向世人说明,自己爱慕虞舒曜!   这份情意一直在觞引的心里燃烧了十七年,终于在今日焚化成了一朵最炽热的花,原原本本地献给虞舒曜。   这么绚烂这么炽热的爱慕。   这么冰凉这么瘦弱的手掌。   这些感觉都是眼前这个叫觞引的人给他的。   炽热裹挟着冰凉,如清流,如焰火,直达虞舒曜身体的最深处。   那日顾浅莞问他:“皇子这淡薄的性子,真难想象皇子会为谁动情。”   他在心中回答:“这世上,该是没有了。”   原来,还是有的。   “你听见了,他爱慕我。”   虞舒曜看着那女子:“所以,他不能接下那灯。”   他的声音依旧淡然如水,心里却炽热似火。   原来舒曜不希望自己接下那灯,觞引感觉自己快开心得不能自已。   那女子笑得释怀:“如此甚好,这荷花灯,请两位收下,希望它能实现你们的愿望。”   说完,那女子将荷花灯递给觞引后,便拨开人群,离去。   人们看着那风华绝代的两人,仿佛这两位公子是从仙界下凡来的谪仙。   也许这么美好的两人,旁人皆不配拥有他们,他们只能彼此为伴。   直到两人躺在睡塌上准备入睡之时,才发觉那只狐狸还没回来。   “那狐狸还在城里?”虞舒曜隔着屏风对觞引说。   原本背对着屏风躺着的觞引在听到虞舒曜的声音后转头对着屏风:“那狐狸是妖,应该不用担心。”   “你和他,是如何认识的?”   一个人和一只妖一起生活,确实令人好奇。   “在一个深冬里,我在这附近的山上遇见他。当时他是小妖,自然抵不过那年的严寒,被逼出了原型。我就把他捡回来,救了他一命。从此以后他就跟着我,要我教他人是如何生活。”   “倒是有趣。”   “我知道你为何帮他取名为今雨,那个典故他不懂得,我却是懂得的。我替他谢谢你,谢谢你以他为友。”   黑暗中,虞舒曜不自然地清了清嗓。觞引知道他这是害臊了。果然,虞舒曜另起了个话头:“那个赌约我输了。说吧,要让我做什么。”   觞引饶有兴致地支起身子:“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   “不一定。”   觞引一脸失望地小声嘀咕:‘我就知道。那就让我想到的时候再告诉你罢。”   “不遗憾吗,那是个好女子。”   觞引稍稍一怔,才反应过来舒曜讲的是刚刚那位女子。   月光透过窗子流进屋子里,在纸质的屏风上勾画出了虞舒曜的轮廓。   觞引掀开被子,仅着中衣,赤脚下地,在屏风处盘腿坐下。   他用冰凉手指触摸着屏风上虞舒曜的轮廓,缓缓开口:“舒曜,我不要好的人,我只求对的人。”   ☆、燥热   月光透过窗子流进屋子里,在纸质的屏风上勾画出了虞舒曜的轮廓。   觞引掀开被子,仅着中衣,赤脚下地,在屏风处盘腿坐下。   他用冰凉手指触摸着屏风上虞舒曜的轮廓,缓缓开口:“舒曜,我不要好的人,我只求对的人。”   虞舒曜感觉到了,觞引在那扇屏风后。   “为什么是我?”   这是虞舒曜一直想问的,也是这一点让虞舒曜对觞引存有顾忌。   在虞舒曜看来,觞引的爱,没有根据。   “因为,只有你才能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觞引似乎在对虞舒曜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话音刚落,盘坐在屏风旁的觞引便发现虞舒曜逆着月光站在自己面前。   “地上凉,起来罢。”   那声音如冷泉般清冽,却偏偏流进了觞引的血液里,让他狂喜不已。   “坐久了,腿有些麻,起不来了。”   这是一个谎言,觞引只不过是想让虞舒曜扶他一下。   虞舒曜何其聪明,岂能不知觞引的意图,于是便故作认真地说“那你便坐着睡觉罢”,说完便转身欲离开。   觞引气绝:“虞舒曜!”   虞舒曜背对着觞引,眉眼间堆砌的霜雪又落下了些。随即便转身,向觞引伸出左手。   觞引看着他眼里那一抹笑意才发觉刚刚自己竟被他愚弄了,盘算着怎么报仇,心中顿生一计。   盘坐着的觞引紧握住虞舒曜伸出的那双手,趁虞舒曜放松时猛地向自己的方向一拉。   一瞬间,虞舒曜颇为惊讶地看向觞引,觞引却是一副得逞的模样。   身子快速伏下。   下一刻,虞舒曜便压在觞引身上。   两人皆仅着中衣,拉扯之间,衣带歪斜。偏偏此刻两人衣襟厮磨,墨发交织,觞引仍握住虞舒曜的手。   冰冷的身子相互贴着,衣角却着了火。   桌上灯花一声爆起。   觞引不禁觉得自己这玩笑开得有些大了。   虞舒曜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便转头对觞引说:“还不放手?”却不曾想方才自己的头正倚在觞引的肩上,虞舒曜一转头说话,那薄唇几乎贴着觞引的耳,呼出的气息也扑在觞引的侧脸。   觞引觉得自己的右耳正在发红发热,右脸也不自觉地升温。   耳鬓厮磨,暧昧更盛。   此刻的他俩怕是苦于这屋内没有一丝风,无法吹走各自心头的那份燥热。   终于,虞舒曜挣脱了觞引的手,站了起来,压下声音里的一丝波动:“早些睡罢。”   觞引稍稍晃神后,才答了个“恩”。   虞舒曜再次在睡塌躺下。   就在此刻,脑中浮现的是觞引那双像是飞满天灯的夜空般的眼眸。   若自己落户山水人家,也许他和觞引能有个相伴一生的结局。   可偏偏他生在帝王家。   他可以肆意无惧地活着,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牵绊。他有父皇母后,还有这偌大的江山。这些,便是他的牵绊。   牵绊着他,使他无法走向觞引。   次日清晨竟下起了大雨,觞引向来睡不安稳,便被这雨声叫醒了。他越过屏风,想看看虞舒曜醒了没有,却发现睡塌上空空如也。   兴许是下楼了罢,觞引想道。   可当他下楼时,却发现木楼里除了他,空无一人。   难道他还是走了,不和自己说一声便走了?   不对!觞引猛然想起今日是虞曜仪的祭日。   他知道虞舒曜在虞曜仪的祭日之时会遭受多大的痛苦。   舒曜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不对劲的样子所以才离开的?!   “舒曜,你出来!”觞引对着空荡的木楼歇斯底里地喊着:“虞舒曜,你出来!”   渐渐,高声的喊叫被无助的低声取代:“舒曜,你快出来。你无需在我面前掩饰什么,你的痛我都知道。”   可回应他的,只有这空荡的木楼里空气的流动声。   “觞引,你怎么了?”   今雨昨夜在城里玩得乐不思蜀,今日早晨才回到木楼。一踏进木楼,便看见觞引绝望的身影。   觞引见到今雨仿佛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上去抓住今雨的肩,眼里闪着期望的光芒:  “你见到舒曜了吗!”   今雨觉得肩被觞引抓得生疼,赶紧挣脱他:“没有啊,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觞引眼里的光熄灭,从此沦为漆黑的深谷。   虞舒曜,我之前眼睁睁地看着你痛苦,我也能痛苦,这表明我们之间还有共通之处,我没有与你断了联系。   可如今,你宁愿一个人痛苦,你竟要一个人痛苦!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你!觞引发了疯似的冲出木楼。   “觞引,你去哪啊!现在在下大雨!”今雨赶紧跟着觞引。   冬日清晨的大雨引来了大片的浓雾,不仅是这片凤凰木林,连附近的山川也被浓雾弥漫,活像个巨大的迷局。   今雨跟着觞引跑进凤凰木林,“觞引,你快停下来!正下着大雨你到底去哪啊!”   无奈觞引眼里心里只有虞舒曜,找不到虞舒曜,他不会停下来。   觞引一拳一拳狠狠地打在干枯的树干上,手上的皮肉也被斑驳的树皮划下,鲜红的血染红了褐色的树干。   “虞舒曜,你出来!你快出来!”   今雨看他那已近癫狂的样子,赶紧拦住他:“觞引你疯了!”   觞引瘫坐在凤凰木下,任凭大颗大颗的雨滴拍打着自己,企图用一种痛感替代另一种痛感:  “走开!我疯了?我是被他逼疯的!”   “他不见了你就去找他啊,在这里发疯有什么用!”   “我要去找他,对,我要去找他!”   觞引狼狈地从地上起来,急切地向山上跑去,狐狸也赶紧跟上去。   而这一幕,全落入了虞舒曜的眼里。   那人,倒真是个疯子。   今日清晨,虞舒曜被一阵剧痛惊醒。那痛感很熟悉,反倒提醒了他今日是什么日子。   傲然如他,倔强如他,他怎愿让觞引看到自己这幅样子。他冒雨奔进凤凰木林,企图藏身。   忽地,他听见今雨的声音,只好一个飞身立于凤凰木上,将自己藏身于繁密的枝叶之间。   原来是昨晚未归的今雨回来了,“也不知道那两人有没有发现我没回来,哈哈,可以趁机吓他们一跳。”   等看见今雨进了木楼,在树上的虞舒曜才完全放松下来。这时,那股痛感又快速涌上来,让虞舒曜不得动弹。   罢了,就待在此处罢。   虞舒曜躺在粗壮的枝干上,任凭硕大的雨滴打在自己的脸上、身上。   过了一会,虞舒曜就看到觞引失魂落魄地跑进这凤凰木林,那狐狸在后面追着他。   是发觉自己不见了罢。   那人将拳头一下一下地打在树上,好似那双手不是自己的。   虞舒曜的眼里终出现一丝怜惜。   那人,倒真是个疯子。   而把他弄成这样的,不正是自己么。   这雨似乎不打算停了,时大时小,就这么下到了临近黄昏。那阵雾也好似化不开的愁,始终笼罩着这片土地。   临近的山找过了,上次的城镇也寻过了,没有,这些地方都没有他。   不顾这雨,觞引徘徊在上次花灯节他们走过的地方,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身体里的最后一丝魂魄也被抽离。   今雨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那行尸走肉的样子,实在不忍:“觞引啊,若他真想藏起来,你是找不到他的。”   这几日,今雨倒也从这两人那学到些东西。   这爱,不是个好东西。   觞引不应他,依旧自顾自地走着。   就在这里,两人一起赏花灯,定誓约。   明明昨晚还是两个人,今日,只剩下他一人。   最痛苦的,莫过于昨日的欢愉,换来突然的别离。   忽新忽故。忽聚忽散。忽爱忽恨。   这姻缘还真让人啼笑不已。   觞引脸上带着麻木的笑,却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怒吼:“啊——”   行人匆匆,谁也没能认出那被雨水打湿而略显狼狈的人竟会是昨日那个风华少年。   忽地,今雨生起一计,连忙向觞引道出:“觞引,难道你也忘了吗,你不是凡人啊!你只要找他们帮忙,就可以找到虞舒曜了啊!”   觞引猛然醒悟过来,眼里终于有一丝光彩:“对!我可以找他们相助!”   为了找到舒曜,即使不想再见到那群人,他也必须走一趟!   “快告诉我他在哪!”   “您稍等片刻,容我看看……找到了!您快来看看是不是他!”   那面仙镜中显出的身影,正是虞舒曜。   他闭着双眼躺在凤凰木上,紧锁的眉头表明了他的不适。雨滴从鲜绿的树叶上滑落,滴在他那惨白的脸上,一身玄色暗纹的长衫早就被雨水湿透。   可即使如此,他仍是傲,让人畏敬三分,让人亵玩不得。   觞引不禁上前一步,强忍着帮他拭去脸上雨水的冲动。   那是他的舒曜啊。   “今日之事,无需告诉天帝。”   “是。”   觞引回到凡间,一步步走向凤凰木林。   ☆、情动   夏日里纵使黄昏降临,天地间还是会有些落日余光的橘黄,衬着这世界不会太过清冷孤寂。而冬日里的黄昏往往无情,即使还未至夜晚,那黑暗还是铺天盖地地席卷下来,在冬日的寒冷中再添几分冷色。   这雨就这么一直下着,从清晨到现在。   一阵凄风吹过,逼得虞舒曜眼帘微微颤动,从昏迷中清醒,却不将眼眸睁开。   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觞引又寻了自己多久。   那股剧痛还在叫嚣,偏偏这雨又要在这寒冬里下个不停,身上一片冰冷,而这湿透了的长衫贴在身上甚是难受,逼得他懒得动弹,只得像个尸体似的躺着不动。   以往每年的今日,是他最想死的时刻。可今时今日,他不想死。   没有念想,自然容易看透生死。可有了念想,便有了羁绊,哪能再怎么容易地提死这个字。   如今这念想,这羁绊,是觞引亲手刻在他心上的。还不到爱慕,但自己的确动了那份心思。   “舒曜,下来罢。”   虞舒曜骤然翻身,便看见觞引正站在凤凰木下,目光切切,向自己伸出右手。   终究还是被他寻到了。   虞舒曜强压下那股痛感,飞身下树,立于觞引面前:“怎么?”   觞引也不回虞舒曜的话,只看着虞舒曜。那眼眸里像是有个深谷,各种情绪在里面交汇杂糅好似一股漩涡,又像匹脱缰野马马上要冲出眼眸。   虞舒曜看着那双眸子,自然感觉出觞引与平时的不同,只是觞引不回答他的问题,他便也接不下话,只好转身走向小楼。   明明很痛苦,却不愿在自己面前坦露么。   “你何必再装下去!”   一语道破。   虞舒曜微微诧异,没料到觞引居然知道这个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   “舒曜,我全都知道的。所以,你无需在我面前伪装。”   觞引的语气竟带着些祈求。   “你如何得知?”   觞引望着他的背影,一步步靠近虞舒曜:“你十二岁那年,我藏身于抟云宫内,看着你那么痛苦。你在曜仪的祭礼上刻意不表现出来,可是旁人没有发觉不代表我看不出来!”   是啊,觞引总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自己。   就让自己放肆一次罢。   虞舒曜转身,那眸中的笑意还未消散。他上前拉过觞引,吻住了觞引的唇。   觞引惊怔,万没有想到虞舒曜会吻自己。   只是,舒曜的唇,和自己的一样,很凉。   他知道上次在小巷里虞舒曜给自己的那个吻,无情。那么这次呢,这个吻是否有情……   凄风苦雨浓雾,也抵不过这万般厮磨。   原只是两唇两抵,觞引也不敢去祈求更多。不想这时的虞舒曜与他亲吻时不像平时清冷禁欲的模样,竟张狂地辗转于觞引唇间。   觞引垂下眼帘,不去想真情假意那般令他无趣的事,只管与舒曜的唇缠绵。   上回滴落在两人唇间的是觞引的苦泪,那吻自然变得涩然凄苦。只是这两人偏偏不肯放过彼此,偏偏让彼此被这凄苦之感折磨,谁也不肯罢手。   而这时落在两人唇间的则是微凉的雨滴,唇齿辗转间如饮下清泉般自在清畅。   气息紊乱,方才停下。   虞舒曜用沾着些雨水的额头抵着觞引的额头,语气中带着少了平时的冷淡:“找了我很久?”   这句话顿时将觞引压抑着的恐惧和绝望全部引了出来,他是真的害怕了,害怕虞舒曜有什么意外,害怕虞舒曜再也不回来了。   他忽然把头埋进虞舒曜的肩上,感受着虞舒曜身上的气息,道:“早晨清醒后便发现你不见了,我赶紧去寻你,可哪里都找不到你。”   此时的觞引该是后悔的,因为他将脸埋进虞舒曜的肩上,错过了虞舒曜听着他说话时露出的笑容。   以前的虞舒曜举手投足间如清风阵阵,可这清风是带着七分凉意三分寒意的,让人心之向往的同时又让人退避三舍。而虞舒曜听到觞引方才那带着几分嗔痴的话语,不觉地嘴角挽起一笑。  那笑不似寒冽的清风,却似三月里初来的春风,从深冬里卸下刺骨的凉意,只余下轻抚少年面容的温柔。   任谁看到也会砰然心动的笑。   虞舒曜拉起觞引那只伤痕斑斑的手:“寻不到我便折磨它?”   觞引没想到舒曜竟看到了那一幕,却不想将头抬起,依旧埋在舒曜的肩上,闻到的皆是舒曜的味道,带着树叶、雨水和雾的味道。   让自己安心的味道。   觞引禁不住那味道的诱惑,又将脸埋进虞舒曜袒露的颈窝:“舒曜,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他的嗓音带着些嘶哑,许是今日找虞舒曜时喊哑了些,可这嘶哑的声音却给虞舒曜平添了几分悸动。   就像那次自己回答顾浅莞的答案一样,虞舒曜以为这世上已没有人能让自己为其动情,自然也没人能挑起自己那份原始的欲望,可如今却被眼前这人一个动作一句话语便挑起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虞舒曜压下那股莫名的冲动,拉起觞引往木楼走去:“回去把衣服换下罢。”   觞引就任由着虞舒曜拉着他,自己则注视着虞舒曜的背影。   两人回到木楼后,便看见今雨正在屋里打转走圈。   见他俩都回来了,今雨赶紧迎上去:“你们俩终于都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   三人相处的时间虽短,但这只狐狸却是真心实意地待着他俩。若他俩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今雨估计会痛苦个三天三夜呢。   狐妖本清冷,只是在人世间尝过了这两人给他的情,总会染上一丝暖色。   “你们看你们俩这狼狈样,我去把澡桶放到你们屋里,再去烧锅热水,你们好去泡个热澡,驱驱寒意,别再生了风寒。”今雨说完,就跑进厨房烧起水来。   觞引看着今雨使法术将澡桶移去屋里,又在灶台间烧水的样子,不禁感概,当年救下这妖倒是个正确的决定。有时,未经人世的妖比人更好相处,他们更纯粹,谁对他好,他便也对谁好。   顷刻间,水便烧开了,咕噜咕噜地向上冒着热气。今雨扯着嗓子对他们说:“这水开了,你们俩也快到楼上屋里去,我把水倒到澡桶里。”   只是那两人听着这话却不行动,仍站在原地被今雨的样子逗笑。   话说这狐狸是只小妖,可方才说话的样子和语气反倒像个长辈在照顾他俩个小辈,让虞舒曜和觞引不禁莞尔。   今雨看着他俩那散漫的样子,不禁拔高了音高:“我说你们俩还笑,还不快上去!”   只是那俩人再看今雨这个样子,越发像个长辈,那笑便停不下来了。今雨也只好扶额,对这两人表示无奈,转身将水提到澡房去,那两人也终于跟着今雨上楼。   倏然,虞舒曜那笑瞬间凝固,.方才稍稍减弱的痛感这下又在嚣张。   今雨将水桶里的水一桶桶倒进澡桶,嘴里却在嘀咕:“今日可是特殊情况,若是日后,你们可别指望我再这般服侍你俩。”   越嘀咕这心里越不服气,便想着趁机取笑他俩:“这水我可放好了,你们是要分开洗呢还是一起洗呢?”   虞舒曜和觞引怎么会听不出那话里满满地调侃。   那虞舒曜也暂且不管那揪心的疼痛,只管“苦中作乐”:“觞引你决定罢。”   觞引不想虞舒曜先占着先机,竟把这话题抛给自己,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今雨也跑了出来,赶紧看这出好戏。他绕着觞引打转,语气里满是调笑:“哈哈,觞引啊,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得好好把握啊!”   觞引不理那只像个苍蝇似的围着他的今雨,索性看向虞舒曜,不想那虞舒曜竟也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眸里比平时添了分生气,似也在饶有兴趣地等着他的回答。   “我说你们何时狼狈为奸了?”没想到有一日,自己竟会被眼前这两人调笑。   以为他不敢么,这可小看他了。   觞引的视线不回避虞舒曜,嘴角亦浮起笑容:“既然这样,就遂了你俩的愿。”   “好,这可是你觞引说的!那就请你俩进去吧!”今雨看事儿的不嫌事儿大,推着两人进了屋后忙退出来把门关上,心里还不禁夸赞自己,真是为他俩制造了好机会啊。   待今雨出去后,房里只剩下虞舒曜和觞引。   刚刚那么一闹,如今已经黄昏过渡到了黑夜。红烛已被狐狸点燃,窗子却未关上,一阵风吹进屋子,那烛火便摇曳起来,屋内也充满了影影绰绰地摇曳着的昏黄的烛光。昨晚的火盆还在燃着,时不时发出啪啦的声响。   好不尴尬。   好不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  决定连载以来,点击量虽然不高,但今日过百依旧值得庆祝,故献上二更。 之前情绪低落的时候下了决心,这篇文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看下去,我也会更下去,绝不食言。   ☆、撩拨   觞引企图在虞舒曜的脸上找出一丝后悔的神色,却发现虞舒曜一幅坦荡荡的样子,反倒显得自己过于在意,只好咳嗽两声缓解气氛。   虞舒曜看着觞引一幅局促不安的样子,眼里瞬间起了笑意,连语气里也不自知地带了些调侃:“这可是你应下的,现在可要反悔?”   舒曜这话倒是激起了觞引那犟劲儿,自然不肯让虞舒曜占了上风。他定了定神,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走向虞舒曜。   谁知那虞舒曜也不甘示弱,同样气定神闲地走向觞引。眼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觞引的心如同擂鼓,竟不知下一步该做些什么。直到两人穿着的衣服快要触在一起时,虞舒曜突然走过觞引,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觞引不知虞舒曜要走到何处,心急之下立刻转身看着虞舒曜的背影,脱出而出:“你去哪?”   虞舒曜的背影顿了一下,却没有停留,只是继续走着。   他走到窗子前,将窗子关紧。   原来是去关窗。   自己竟被他摆了一道。觞引又恼又羞,只好低下头来,不去看虞舒曜。   虞舒曜看到觞引那副样子,心里自然觉得有趣,似乎那痛感也轻了几分,只想着继续逗他:“既然你决定让你我一起洗,那窗子是必然要关的,可不能让屋子里再灌进冷风。”   虞舒曜这么一说,觞引更觉得羞愧难当,却也不知如何应付这样的虞舒曜。他现在发现以前那个疏离傲然的虞舒曜似乎更好些,如今这个虞舒曜与之前相比倒是说些话了,可说的都是些堵自己的话,还不如那个淡然清冷的虞舒曜了。   觞引独自腹诽着,等抬头时却看到虞舒曜正要打开房门,情不自禁又说了句:“你又要去哪?”   这句话一出口,觞引算是后悔到家了,暗自教训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又不敢抬头看虞舒曜的反应。若是遇上以前那个清冷的虞舒曜,觞引只好孤注一掷步步紧逼。可偏偏眼前这个虞舒曜透着些原本没有的人气来,觞引倒不敢大步流星地靠近他了。   虞舒曜转过身来,存心再戏弄觞引一把。他走向觞引,眼里嘴角皆是醉人的笑意。可觞引仍是低着头,虞舒曜就索性靠近觞引的左耳,全然不管自己的鼻息已扑在觞引的左耳上,轻声说道:“怕我走?”   见觞引语塞的样子,虞舒曜玩意更盛:“不知是谁说的‘你若有生理需求,我可以满足你,你不必找别的女人’,当时不知羞愧,现在倒知道了?”   觞引被虞舒曜这话堵得语塞,实在不知该回些什么,只知当时自己说的确是实话,若舒曜真需要一个人排解欲望的话,自己是极其愿意的。   虞舒曜见觞引还不抬起头来,想来是还在羞愧,也不勉强他,继续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现在便告诉你,我要去做什么。”   于是一个转身,虞舒曜去把房门打开,果不其然今雨正在门前偷听。   “若你想听,不如到房里听?”   今雨自然听出了虞舒曜话里的意思,也不好自讨没趣,只是临走前还不忘添上一句:“我还真猜不着你俩谁推倒谁呢”,说完后便赶紧跑路了。   虞舒曜也不回今雨的话,把门再次关上。   屋里又只剩下他俩人。   觞引立即明白方才又被虞舒曜玩弄了一番,却有气无处发作,只得怪自己中了虞舒曜的魔障。   虞舒曜仍不罢休,继续逗他:“还要同我一起洗?”既然虞舒曜已经知道逗弄觞引的趣味,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觞引。   觞引被虞舒曜逼得紧了,那一股犟劲儿也上来了,自然不肯低头示弱。   “那是自然!”觞引说完,竟自顾自地开始解开衣带。   虞舒曜稍稍惊讶,倒没想到觞引竟当真了,可瞬间注意到觞引的手指微颤。   原来只是只纸老虎罢了。   此时外衫已经脱下,觞引却迟迟不褪下中衣,踌躇之际只好看向虞舒曜,却不想正对上虞舒曜那双异常幽深的眸子。   虞舒曜毫不避讳,还继续用眸子在觞引身上上下看着:中衣还是湿的,紧紧地贴在觞引的身上,微微勾勒出了觞引双肩的轮廓。衣襟微敞,让人窥得如白玉美瓷般的颈脖。几缕如觞水般潺潺流下的墨黑长发黏在耳后。    这倒让虞舒曜想起了觞引被梦擒住的那晚。    微微回神,虞舒曜勾起嘴角,倒显得几分狂狷来:“你要穿着中衣洗?”     觞引在这样的虞舒曜面前彻底败下阵来,只好缴械投降:“方才是被那狐狸激得才答应下来,并非我的本意。这么一闹水又该凉了,你先去洗罢。”    虞舒曜也就不再为难他:“那好。”    “恩,我去外面等。”说完,觞引就去开门。不料门不知何时被那狐狸从外头锁上,觞引就算是想出去也没有办法。    虞舒曜看着觞引开不了门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再次被他逗乐:“门许是被那狐狸锁上了,你去屏风后面,我洗好了叫你。”    觞引心里暗暗将那狐狸咒骂了无数遍后只好认栽,无言走到屏风后头去。    虞舒曜见觞引已到屏风后头,便开始宽衣。先是脱下湿透了的外衫,然后再是中衣。   有了屏风的掩护,觞引倒是忘却了方才的羞愧,跟上回一样盘坐在屏风前肆无忌惮看着虞舒曜。   方才让你作弄了一番,现在当然要偷看点什么来作补偿!   烛火昏暗,觞引透过纸质的屏风也只能看个大概:虞舒曜自小练武,身形自然比一般男子来的高大颀长。就近的烛火打在他赤luo的上身,渲染出几分旖旎,双肩、手臂、腹部的线条如刀刻般完美,腹部下来便是……   “还要看么?”虞舒曜突然说道,话里夹杂着一丝调笑。这屋里就只有他和觞引两人,这话自然是对觞引说的。   觞引先是一惊,那人竟知道自己在看他。而后立即恢复神情,清了清嗓子:“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不看便是。”说完,就转过身去背对着虞舒曜。   虞舒曜心想那觞引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想是早忘了方才自己羞愧的模样,这下又开始装起厚颜无耻了。   他那笑里带着不自知的宠溺。   觞引许是在生方才的闷气,此时也不言语了。而方才的打趣让虞舒曜暂时忘却了疼痛,此时两人安静下来,那股痛感来得快速而强烈,他也乏得说话。   这一来二去,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只留下火盆里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   忽地,虞舒曜想到什么:“那面拉窗上的凤凰木是你所绘?”   或许是这话题来得太过突然,觞引稍稍一怔,过了片刻,才回道:“是,我极爱凤凰木。”  觞引欲言又止,停了片刻,却不再说下去。   虞舒曜脸色稍变,眉眼冰霜堆砌。   和虞曜仪一样。   他和虞曜仪一样喜爱凤凰木。   “怎么不说话?”觞引一直在等着虞舒曜接话。   还是无言,只有火盆里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觞引以为虞舒曜不会再回答他了,虞舒曜声音低沉:“为什么?”   那声音更像是对自己说话,而不是对着觞引。   觞引察觉到虞舒曜的异样,忙转身看向虞舒曜:“什么为什么?”   却不料,对上的是一双如同在黑夜中闪着危险光芒的兽类的眼眸。那双眸子直视着他,凌厉冷冽。   就像把最冷的冰刃,毫不犹豫地刺进觞引的眼球。   觞引下意识地想避开那对眸子,可他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同样看着虞舒曜。   “为什么是凤凰木。”虞舒曜再次问。   觞引知道,现在的虞舒曜又成了那个冷冽的虞舒曜。   甚至比以前更冷。   一个人这一生到底要说多少个谎,到底要说多少个谎才能隐瞒着一个秘密。   觞引不知道答案,他厌倦说谎,害怕说谎,但必须说谎!   一个个谎言包裹着的,是一颗卑微却无畏的祈求之心。祈求着虞舒曜的一个注视、一个轻拥、一颗真心。   觞引定了定神,自然地扬起一个笑容:“哪有什么为什么啊,我自小和师傅生活在这里,这片凤凰木林便从那时陪着我,我自然是爱它的,倒是舒曜你纠结于这个问题才更显奇怪罢。”   四两拨千斤。   纠结于这个问题的自己很奇怪?虞舒曜不禁反问自己为何会如此在乎这问题的答案。   忽地想起有一回,父皇和自己讲着年少轻狂时的风流韵事,母后在一旁虽不言语,但那眼神里是满满的醋意。   虞舒曜恍然醒悟,低头无奈一笑。   原是自己有些吃味儿了。   罢了,这天下喜爱这树之人恐怕多了去了,多想也只是伤神罢了。   他只好话题一转:“我要起身了,你不转过头去?”   觞引立即转过身去,嘴里还嘀咕着:“若是不转过头去,你又该戏弄我了罢。”   声音虽小,却给虞舒曜听个真切,便又想起方才觞引那羞愧的神情。   等起身穿好衣后,虞舒曜越过屏风,来到觞引面前。却见觞引盘坐在那,只看得见他的右耳如染上晚霞最炫目的殷红,又如夏日里开得最盛的如火凤凰花。   ☆、热身   等起身穿好衣后,虞舒曜越过屏风,来到觞引面前。却见觞引盘坐在那,只看得见他的右耳如染上晚霞最炫目的殷红,又如夏日里开得最盛的如火凤凰花。   虞舒曜心下一动。   轰然间,红墙倾,情丝缠。   自此以后,虞舒曜的心上便钉上一根木桩,缠上一根红绳。而亲手钉上这木桩、缠上这红绳之人,便是觞引。若虞舒曜要忘情与此人,就得把这木桩、这红绳亲手卸下,让自己的心血肉模糊。   虞舒曜的眉间竟第一次染上几分春|色。   随即回神,心知许是方才自己穿衣时引得觞引想了些与自己有关的风月之事。   虞舒曜自认寡欲,可这风月之事他当然是精晓的。他是重曜国风华无二的皇子,自是有许多渴求着能有朝一日飞上枝头攀上皇室的莺莺燕燕向他献媚。他虽无心无情接纳,可却在这宫闱里看得多了这类□□。   这男风在重曜国也并非稀事,都城里就有好几处南风馆,百姓们茶余饭后也时不时以小倌为话资。只不过想不到有这一日,女子自己尚且无心接纳,竟有一男子对自己动了那心思。   可又想到方才逗弄觞引时实在有趣至极,虞舒曜不禁顽心又起。他轻身走到觞引身后,弯下身子有意让唇靠近觞引的右耳,声音慵懒:“在想什么?”   觞引本安静地坐在那,等着虞舒曜穿好衣物。可听着梭梭的穿衣声,觞引竟心猿意马起来。他本就做着亏心事,想着那风月之事,偏偏又突然感到右耳旁传来热源,果真被吓得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那热源传来处。   是虞舒曜!而且虞舒曜正用一副看穿了他心思的眼神直视着觞引,脸上热度不禁又升了几分。   怔了半晌,他才终于回了神,忙假装镇定地解释道:“也没什么,在想这狐狸跑去哪里,他将门锁上,这凉了的水怎么换成热的。”   虞舒曜颇为得意地看着觞引那右耳。   果真,又红了几分,整个耳垂像极了染上胭脂的糯米团子。   看来自己的猜测并非虚假。   他伸出微凉的手来,用手指摩挲着觞引那红得似快要滴下血来的右耳:“可这右耳为何这么红。”   春|意漫室,无边缱绻。   本低着头的觞引猛然抬起头,没料到虞舒曜竟真知道自己在想的那事。却见那虞舒曜一副得逞的样子,眼里皆写着了然于心,嘴上还带着些许坏笑,令他更加赧然。   明明知道缘由还有意发问,这虞舒曜何时这么坏了。   还是说遇见自己,那不知哪来的本性便露了出来?   觞引索性也豁出去了,今日也不知给舒曜戏弄了多少回,这脸皮也该是磨厚了些,便脱口而出:“我便就是想那事了,你能奈我如何!男欢女爱,本就天经地义!”   这话一出,觞引也不说话了,眼中立即一黯。   男欢女爱?虞舒曜该笑他了罢。两人都是男儿身,哪来的男欢女爱。   虞舒曜看着脸色低沉的觞引,自是知晓觞引在思索什么。男欢女爱本就天经地义,是男女相处最原始的模式。可两个男子之间的情爱,这世人却认为离经叛道、不和伦理。   可虞舒曜若是这世间俗人,觞引又岂会倾慕于他。   虞舒曜虽自小通读那正经诗书,又被帝师授予纲常伦理之道,却未曾将这世俗所谓的正统规则放在眼里。   看着觞引在昏暗发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黯然的侧脸,虞舒曜不禁眉头微皱,心下一紧。   难受。   虞舒曜深知觞引的气度胸怀不比凡人,却为深陷这伦理桎梏而痛苦,更不说那同样痛苦于此的平凡之辈。   这种难受不同于之前生理上的痛苦,为觞引、为众人的感伤之痛远来得更真实、更束手无策。   他必定要登上帝位,但他却不认为自己能成为一位造福万民的好帝王,因为他自认缺一颗仁爱之心。可在这刻他才醒悟,其实他具备这颗仁爱之心。   他在为觞引难受。   他在为一个人感到难受,将来也势必会为万民的苦难而感到难受。   因为过去的种种,虞舒曜一颗真心被他亲手埋在一个遥远的极寒之地,被藏在结了百尺寒冰的暗黑深潭中。方才的觞引无畏极寒,无畏遥远,翻山越岭,艰辛跋涉,来到这片极寒之地。他手无寸铁,就用那双清瘦的两手去虔诚地去触摸去挖掘这百尺寒冰。   手无完肤,鲜血直流,顶礼膜拜,至死方休!   在虞舒曜为觞引的苦难而感到难受时,这百尺寒冰瞬间破裂变成冰屑,觞引终于在黑暗的深潭寻得那颗真心,并扬起纯粹的笑去告诉虞舒曜:他,终于寻到了。   雨断云销,彩霁弥天。   虞舒曜不再犹豫,和觞引并肩坐下,温柔地将觞引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闻到虞舒曜身上熟悉好闻的味道,觞引眼底的黯然也无了踪迹,只怔怔地靠在虞舒曜宽大的肩头,过了半晌才声音发哑地问道:“你怎么突然……”   觞引的话被一个吻打断,他能真切地感觉到虞舒曜正吻着他的发顶。   轻柔温暖,这是这一世的虞舒曜第一次给予他这样的感觉。   虞舒曜的薄唇随即印上觞引额前的碎发,再是眉心,最后落在觞引那发红的耳上。   先是在那耳上烙下淡淡一吻。   再启口微微含住觞引如美瓷般白亮的耳轮并时有时无地吮|吸。   随即用舌尖勾勒出觞引耳里三角窝的轮廓。   此时的觞引仿佛置身于一阵清风之中,不禁心神舒畅,只是这风中似乎夹杂着尘封多年的女儿红的酒香,让觞引也微醺了。   他微微吸上一口气,脸上绯色更增。   虞舒曜的唇很凉,所以他的唇所到之处便稍稍缓解了些热度,可当他的凉唇离开那处,觞引耳上的热度又增一分。   这一会儿凉一会儿热,恰恰给觞引一种若即若离之感,如用鹅毛轻轻搔着他的心,舒服得让他难受,终是忍不住开口:“若你想让这耳朵冷下去,你这么做只是徒劳,它只会越来越热罢了。”   话中带着几丝喘息。   虞舒曜没有停下,唇来到觞引的耳垂,就对着觞引那只还在发红发热的耳朵说:“我未曾想过要让它冷下来,我就是要让它这么热着。”   声音低沉而沙哑。   说完,虞舒曜便将脸埋进了觞引的颈窝,大手也肆意地摩挲着觞引的衣料,觞引颈间和身上也不禁热起来。   “为何突然如此?”觞引问出心中的疑问。   虞舒曜继续窝在觞引的颈间,气息全扑在上面:“你方才不就是想我对你做这男欢女爱之事么?”   觞引的心事被他戳破,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可转瞬又想起方才自己所想:两人都是男儿身,哪来的男欢女爱,眼里的光彩不禁退却几分。   他幽幽开口:“你我皆是男子……”   觞引不把话说完,因为他相信虞舒曜能明白他要说什么。   游离在觞引衣料间的手一顿,随即又继续摩挲。   虞舒曜声音低沉,却如情人间的私语:“这时倒记起你是男子了?那日在众人面前说爱慕我时怎么忘了你是男子的身份?”   他地位高贵且清冷寡情,自然不曾安慰过何人。如今他想安慰觞引,却也只能说出这话。这其中的温情,就不知觞引能不能品出了。   觞引这一时也不曾多想虞舒曜竟会安慰自己,又当虞舒曜像方才那样戏弄自己了。   “你又在戏弄我。”   游离在觞引衣间的手终于停下。   “热了。”   觞引不解虞舒曜这句话的意思:“什么热了?”   “你的身体。”   轰地一下,觞引的脸又染绯色。原来虞舒曜在自己身上摩挲只是为了让自己生热,这人果真在戏弄自己!   觞引不甘示弱,立即还口:“身体热了又如何?”   虞舒曜便站了起来,“身体热了,衣物也干了。既然那狐狸不开门换水,你也不用清洗了,换上套干净的衣物便睡罢。”   他本想着对觞引做那点到为止的风月之事,让觞引明白自己并不排斥男子间的情|爱。不想觞引竟这时候发起愚钝来,全当自己在戏弄他,那自己也只好顺着这意思胡乱编个缘由,好让自己下得台来。   那觞引还盘坐在地上,好似自言自语:“舒曜何时变得如此爱戏弄人了?”   虞舒曜看着疑惑不解的觞引,又觉好笑又觉好气,不禁在心里想:你又是何时变得如此愚钝了。   “我去睡了。”虞舒曜说。   觞引反应过来:“恩。”说完,也起身向床榻走去。   走了几步,觞引忽地想到什么,急忙转身向虞舒曜说:“以后若还像今日这般疼,可别再躲着我了。”   虞舒曜未入睡,却不做声。   如此快便睡了?还是不知如何回答?   觞引只好作罢,将身上的衣物换下后便睡下了。   空留下一室昏黄的烛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这章算是糖吧(*^__^*)    ☆、花街   深夜里亮着烛光的屋内,两人的影子倒映在微凉的地面。   “席爱卿,知道朕深夜召见你的原由吗?”   “微臣不知。”席若升惶恐。   “皇子离开都城已经许久,朕要你明天出发前往觞引所在之处,将他杀了,护皇子平安归来!”日曜帝面露凶色。   “将觞引杀了?”   “是!这不是件易事,但朕要你必须做到!”   席若升有片刻的犹豫,尽管那犹豫的时间极短:“臣,遵旨!只是臣和皇子皆不在都城,皇上要有所防备啊!”   “朕自然知晓,你可以退下了。”   “是。”   日曜帝不禁摸上那椅子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龙头,感叹这偌大的江山真是易攻不易守啊。为了天下大局,只好牺牲一个了。   翌日。   那场雨终于停了,冬日的寒冷似乎也退却了几分,今日太阳竟冒了出来,一大早就出了阳光,那几近透明的光彩照射入这座小楼内,小楼里的每一个物件都披上光彩。   今雨起了个大早,麻利地准备好早饭后便坐在小楼木制的走廊上,闭眼晒着暖和的阳光。   只是这日头都上到三竿了,今雨也不见虞舒曜和觞引下来,心里不由多想。   怎么,两个男子也可以交|配?自己是狐狸来的,自然知道狐狸如何交|配,可之前也没见过两只公狐狸交|配啊。果真人和狐狸的交|配不一样?等等一定要仔细问问他俩。   正当今雨还在思索着该如何问这个问题时,那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今雨连忙从木地板上站起来,火急火燎地冲到他们面前。   “两位终于肯移步下楼啦,这日头可上了三竿了。”今雨坐在屋内的榻上,双手交叉抱胸,摆出一副要好好审问他俩的架势:“两位平时可早就起了,今天倒有些稀奇啊。”   虞舒曜知道今雨话中有话,他只当没听见。觞引也特意不去理睬。   今雨不禁恼怒,气得从榻上站起:“你们两个没良心的,我昨日可好心好意地伺候着你们,生怕你们得了个风寒什么的。你们倒好,今日翻脸不认人了!”   “若你说的是正经话,我们自然理会你。”觞引道。   今雨不禁小声嘀咕:“讲得好似你们是正经人似的。”   “你说什么?”觞引没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那我现在来说说正经事了。”今雨先在餐桌坐下,而后发问:“我还没成精之前,见过狐狸是怎么交|配的。那你们人呢,你们人是如何交|配的?”   此话一出,虞舒曜和觞引都险些被饮下的清茶噎住。   “快说啊,我很好奇啊!”今雨有些不耐烦了,缠着他们说出答案。   觞引先是看向虞舒曜,却不想虞舒曜也看着自己,慌忙之下赶紧将视线移开,咳了两声才对今雨说:“你让虞舒曜回答你罢,他应该比较有这方面的经验。”   居然把这话头抛给我?   虞舒曜那狭长的眼睛稍稍一眯,审视着觞引。   觞引自然不敢看他,心想将这烫手山芋丢给虞舒曜也是无可奈何。   “那就虞舒曜你回答我吧!”今雨将视线放在虞舒曜身上。   “想知道?”   “非常想!”   “让觞引今晚带你去镇上的花街柳巷看看。”虞舒曜的视线依旧不离觞引,比起刚刚眼眸里闪着危险的光,此刻的眼里浮起笑意。   今雨兴奋极了,哪能察觉这两人在暗暗较劲。“好好好!那就这么定了!今晚觞引你带我去那里见识见识!”   “我不曾去过那种地方,还是让虞舒曜带你去罢!”觞引不禁气绝,没想到虞舒曜想出这般馊主意。   “你们俩推来推去的真没趣儿!可别忘了昨天我可是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俩,你俩今日必须犒劳我!今晚我们一同去,就这么定了!”今雨不容许他俩再推辞。   “就依你一次,下次可不许了。”觞引总算答应下来。   转眼,即夜。   三人出了小楼,往镇上走。   虞舒曜平日里本就少言,觞引也只是不时说上一句,一路上全是今雨在不停地说天道地,也全因为他,这气氛才不显得冷清。   “这故事啊,是前段时间听一只梅花精说的。你们可曾晓得和氏璧?”   虞舒曜点头,觞引也“恩”的一声表示回应。   今雨继续说下去:“梅花精和我说,那块和氏璧原是一个玉石精,偏偏给一个姓卞和的凡人拾去。不想那玉石精动了情,可卞和却一心想把那块玉石献给帝王。你们说那玉石精可不可悲,卞和心里根本无他,只想着钱途利禄,而他却痴心错付。我倒觉得天下的男子都是如此,本就把功名利禄看得比爱情佳人高。”   这最后一句话让觞引心头一痛,如同拿根细针使劲拧进他的心脏一般的疼。   他低下头来,幽幽开口:“舒曜,你如何看?”   虞舒曜自然明白觞引在问什么。   他是重曜国的皇子,本就将功名利禄闹闹地攥在手中,可为了一段不知前路的情感却必须将这些本就拥有的东西全部丢弃。   觞引分明在问他,愿不愿意这样做。   虞舒曜开口,声线低沉却带着绝对的坚定:“功名利禄可抛,担当不可弃。”   若说情,虞舒曜终是为觞引动了情根。   可为了义,虞舒曜只能骗自己那不是情。   这般回答,你该是懂了罢。   “舒曜果然是皇家子弟,胸怀和气度不是凡人所能企及的。可人生苦短,觞引还是得为自己活啊!”觞引同样以绝对的坚定回以虞舒曜。   你的担当,我懂。可我那无望的守望,你又可懂?   觞引在用自己的时间和虞舒曜所持的担当进行一场较量,若有朝一日,觞引在虞舒曜心里的分量比那份担当重,虞舒曜便可跟自己走。   “你们两个人有时倒不如我这只狐妖来得通透。这路啊,是走一步算一步的。你们此时说得好听,到真要抉择之时,说不定你们此时所说的皆打了水漂。”   一语惊醒局中人。   虞舒曜和觞引静下心来一想,也都醒悟确实是那狐狸说得在理。   三人时有时无的交谈着,一晃就到了镇上。   上次来这镇上是花灯节之时,而今日是个寻常日子,所以镇上也没什么装饰,倒多摆了些小摊,沿街皆可听见叫卖声,将寂静的长夜点缀得热闹许多。   今雨自然是迫不及待,声音也不禁拔高:“快快快,快带我去见识见识那什么花街柳巷!”   这句话果然引来了众人的注目。   虞舒曜和觞引连忙带着今雨离开此处。   “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旁人都用一幅惊讶的样子盯着我们?”今雨还不停地发问,“难道去花街柳巷很奇怪吗?”   “你先别说话,带你去你便知晓了。”觞引赶紧让今雨闭上嘴,以免再招来旁人的注目。   虞舒曜和觞引都对毫无遮拦的今雨束手无策,只得委婉地询问些行人如何去这镇上的寻欢作乐之处,那些行人皆露出意外的神情。   眼前这三位男子的相貌可算是他们见过最好看的了,一位冷峻高华,一位丰神俊朗,一位精致慵懒。若他们三人对女子示意,那些女子早就虔诚地伏在他们衣角之下,哪还用去那等地方寻花问柳。   今雨终究还是只妖,未通人性,故不能理解为何两人要如此委婉询问:“你们也真是的,只不过是问个花街柳巷,何必这么隐晦?”   “若你再说,便不带你去了。”觞引斜斜地看了眼今雨,懒得和他解释太多。   今雨只好小声嘀咕:“上次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你爱慕虞舒曜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委婉些。”   觞引不料今雨会提这么一茬,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倒是虞舒曜看见了觞引那吃瘪的样子,不禁轻笑一声。   今雨见虞舒曜笑了,便知自己得逞了,好不得意:“觞引,你倒说说那时你怎么不委婉些啊?”   觞引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停了片刻才开口:“你倒果真是只狐狸,净会使些小聪明。”   今雨见好就收:“承让承让。”   三人一路有说有笑地穿过这条街道,沿着路人所指方向往左拐后又行了一些路程,终于看到悬挂着商幡和灯笼的花街柳巷之地。   这镇上的青楼全安置这一片坡上,一节节石砌的阶梯向上延伸,两旁便是一家家挂着特色商幡和大红灯笼的阁楼。这一片阁楼大多是两到三层的样子,大多阁楼的二层木栏处都倚着几位穿着略显暴露的风尘女子,不时地招揽着楼下经过的客人。个别阁楼的二层木栏上却站着几位面容白俊的小倌,看来一些南风馆也坐落于此。立于一级阶梯之上斜上方望去,眼里满是大红大绿大紫大蓝之色。   此时这三人便立于第一级阶梯之上。   “还有兴趣去看看么?”虞舒曜看着眼前这色彩太过俗艳之地,不禁心里生起一丝烦厌,眉头微微皱起。   “那是自然,都来到这儿了,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今雨的好奇丝毫没有减退。   觞引对此地也丝毫没有兴趣,心里想着赶紧将这只狐狸扔进一家青楼后便快快离去。“你快随意挑一家罢。”   “这种东西还能够挑?”今雨颇为惊讶。   “对,你快挑挑,还是我们俩帮你挑?”   “那我就不客气了。”今雨踏上第二级石阶,准备好好看看。余下两人便只跟在他身后,忍受着太多刺鼻的脂粉味儿。   今雨边上石阶边左顾右盼着,生怕漏下一丝乐趣。   踏了快一百级的石阶,今雨还是做不出决定,三人只好继续往上走。   “对了,你们还没告诉我这花街柳巷到底是做什么的呢?”今雨忽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觞引和虞舒曜。   那两人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停了片刻虞舒曜才回答他:“一些女子无奈出卖肉体以换取钱财之所。不过也不全是这类女子,有些女子只愿为有缘人卖艺,至于是否愿意卖身这就不得而知了。”   “那为何我们刚刚经过的地方有男子出现?”今雨问。      ☆、比试   “曜国民风开放,男风也不算罕事,故男子也可卖身,他们只不过是卖他们可以卖的东西罢了。”   虞舒曜的声音依旧低沉,语气同往常一样淡漠。   觞引不禁心上一紧。舒曜你知得男风之事不算罕见,那么你又是如何看待我对你的感情。   “是这么一回事。难怪你们说这地方能让我知道男女是如何交|配的。”今雨终于醒悟。   三人正欲继续向上走的脚步被叫声打断。   “三位公子,里边请吧。”这时,一个女子对三人说。   三人不由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那女子立于一块商幡之下,身披月白长衫,长发仅用一根玉器挽着,不媚不骄,不亢不卑。那商幡用素缟制成,上边写着一个清逸的“卿”字。小楼的门紧闭着,再往小楼的匾额一看,上面的字俊秀飘逸——“隽永斋”。   这小楼,与其他的不同。   倒是雅致。   “今日说好你挑,自然让你决定要不要进去。”觞引对今雨说。   今雨倒是一幅随意的样子:“进去看看也无妨。”   “三位这边请。”那女子朝着他们上前几步,水袖扬起,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于是,那位女子在前领路,将小楼的门轻轻推开。   入眼的是一个偌大的厅堂,各摆着十个几案,每个几案旁都有一位女子站着,其中已有七个几案前坐着男子。厅堂的地上不铺毛毯,却不知用何种颜料画出一幅意境深远、气势缥缈的山水图,图的最左侧依旧是如匾额上的字一般俊秀飘逸的四个字——“风花雪月”,下边还提上了一首词。小楼内的二层用雕工细腻的木栏围着,二层正中的小台上的纱帘被放下,以至于看不清纱帘后头人的脸,却能看出个大概身形,是个女子。   那位领路的女子将虞舒曜三人一一分于余下的三个几案前,便上到二楼的轻纱后头。   虞舒曜和今雨正巧坐在相邻的几案前,而觞引则坐在虞舒曜正对着的几案前。每个人所对的几案上都放着几张白纸和一副笔墨。虞舒曜出生皇家,一眼便可识得这纸和笔墨皆为上品。他心想,这便是那卖艺不卖身之地罢,看来今雨要失望了。   果然,虞舒曜的猜想很快被证实。方才那领路的女子从将纱帘稍稍扬起,从纱帘内出来之后又谨慎的将纱帘放下,不轻易让楼下的众人看到纱帘后的丽影。   她下巴微微扬起,神态没有一丝一般风尘女子的俗媚,却透着隐隐的傲气:“我是纱帘后那位姑娘的侍女,清宵。各位公子想必都是为了求见我家姑娘一面而来。”   “我可不知道那后头的姑娘是什么来头,你俩也不知道,对吧。”今雨毫无掩饰,向来直来直往,也不顾着那姑娘正在讲话便大声打断。   除开虞舒曜和觞引,余下众人皆一幅惊奇的模样,更显得他们三人不识那女子是一件多么不寻常的事。   “这位兄台,你未曾听闻瑶寒姑娘的美名?”坐在今雨左边的男子望着楼上那小台的方向,话中带着深深的思慕之感:“容貌似寒月光华之皎皎,身姿若九曲觞水之邈邈,这世间能称上这句的,恐只有瑶寒姑娘了。”   果真如他说得如此?那瑶寒姑娘能否称上这句赞美他不可知,可听到这句话,自己脑子里出现的却是那时觞引的面容。那时自己寻到觞引的小楼来,借得日光得以一看觞引躺在小塌上安睡的模样。   容颜似寒月光华之皎皎,身姿若九曲觞水之邈邈,是觞引。   似有感应,虞舒曜抬眼看向对面的觞引。   觞引也正看向虞舒曜。   那一刻契合得太过美好,以至于花掉了他们此生所有的气力。   抬眸即见到心中所想之人,却不想那人也正看向自己,这样很难办到么?要说难,确实难,难于上青天。要说易,确实易,易于撷红豆。   如何从难到易,在于是否有缘,在于是否有情。   果真如他说得如此?那瑶寒姑娘能否称上这句赞美他不可知,可听到这句话,自己脑子里出现的却是那时舒曜的面容。那时自己躺在小塌上梦见曜仪,醒来后逆着日光看到的虞舒曜的面容。   容颜似寒月光华之皎皎,身姿若九曲觞水之邈邈,是舒曜。   两人对视,相笑。   “非也非也!你方才说这世上能称上这句话的只有那位姑娘,可我认为此种人物可不止一位。我身旁的这位公子和那位公子的样貌足够称上这句话了吧!”那今雨咋咋呼呼地站起来,先指了指虞舒曜,再指了指觞引。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皆汇集在这两人身上,席间发出一阵谈论。   两人安坐如初,神色未改,任凭旁人往自己身上打量,就这么相对的坐着,竟让旁人感觉他俩是一对璧人。   这两人果然称得上方才那句赞美之词。   “各位,瑶寒姑娘已经将题目呈于我了”,立于二楼的那位女子开口:“请各位公子听清内容。”   事关能否见到瑶寒姑娘,旁人也就将视线从两人那收回,仔细听那题目。   “今日比试的题目是”,那女子故意一顿才道出题目:“等。”   “等?只此一字?”一位穿戴极其讲究的男子向那位女子问道。   “对,只此一字。各位需在一柱香的时间内完成,逾时作废。”那女子说完后便点燃了摆放在几案上的香。   旁人看见那香开始燃了,忙铺开面前的纸,手握毛笔,准备下笔。觞引却迟迟不曾有动作,似在思索什么。   “同上次花灯节的赌约一样,如何?”虞舒曜不顾旁人,只看着觞引说。   “甚好!”舒曜果然能看出自己的心思。   两人皆对这个女子毫无兴趣,却可借这个机会切磋一番,两人不禁跃跃欲试。   今雨对这世间的种种都不了解,此刻也不知该做什么,只好扭头询问虞舒曜:“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虞舒曜用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左手由上而下地将面前的纸顺平,再用右手执起已染匀墨汁的毛笔:“这里有别于其他的烟花之地,若想见到那位女子,必须依据这题目在纸上作答,最后将纸呈给那女子,再由她决定是否要与你相见。”   “见个人这么麻烦,真无趣。”今雨顿时没了兴致,索性干坐在案前,看着那柱香一寸寸燃去。   “姑娘,可否为我取些洋红和石绿来?”觞引对着身旁的女子说。   “是。”   洋红和石绿?   觞引的话落入了虞舒曜的耳中。洋红之色极红且正,石绿厚重而墨绿,看来那人准备以这两色作画了。在短短一柱香内作出一幅好画绝非易事,看来他十分看重这次比试,那既然如此,自己若要取胜也定不能有所保留了。   楼内无人对话,只听得见笔尖在绢纸上摩擦的细微声响。   今雨依旧干坐着,偶尔看看那柱燃着的香,要么看看这楼中的构建,不然就时不时看看周围的人在纸上作出了什么文章。   “你怎么不动笔?”今雨觉得奇怪,这虞舒曜也和自己一样干坐着,莫非是写不出东西来?  没想到他也有吃瘪的时候。   虞舒曜不回答他,起身去打开楼门。   “公子,请留步。”方才立于虞舒曜几案旁的侍女连忙出声,想叫住他。可虞舒曜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仍踏出了这小楼。   就在此时,二楼上一个谁也不曾注意到的角落里,有一名女子倒吸了一口气,眼里满是惊讶和疑惑。方才虞舒曜和觞引所落座的位置恰巧是她所看不见的区域,当虞舒曜打开楼门之时,她才方可看清他的侧脸与背影。   可那侧脸和背影竟如此像她曾经相识的一位故人。   一位已故的故人。   “哈哈,他怕是答不出这题,只好逃了。”一个男子停下笔,对众人说。   “只怕是他不想与你这般的乌合之众一较高低罢。”觞引仍悠然的勾勒着最后一抹石绿,甚至连眸都不屑抬起看向那个男子,可清逸淡然在他身上褪下,与此同时眼角增上了几分戾气。话里好似有千千万万把寒且利的冰刃,直截了当地狠狠插进那男子的身体,绝没有半点留情。   那男子立刻噤声。   画中那最后一抹的石绿被晕染得稍稍有些多了,许是作画之人下这笔时较之前重了许多。觞引那故作的悠然便被这失常一笔无情戳破。   他怎能不手抖,怎能不心颤。   他最怕的,便是虞舒曜的不告而别。两人约定好的七日早已过半,只是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计算时间。   可是时间依旧无情地走着,无时不刻地溜走。   他怕哪日醒来,虞舒曜走了。   他怕哪个黄昏,虞舒曜走了。   他怕就在此刻,虞舒曜走了。   也许就在方才,虞舒曜假借赌约之名让自己放下戒备之心,随即出了小楼,上了那匹他早已准备好的良马,绝尘而去,直赴都城。   ☆、等   “姑娘,既然你道这场比试有一柱香时间,那么他在这段期限内回来完成试题便可,可是这个道理?”觞引的声音略带一丝颤抖。   之前从未发生过今日这种情况,清宵微微一愣:“是……”   “今雨你守在这,我去把他寻回来。”   打开楼门,觞引也出了这座小楼。   楼上那神秘女子认出了觞引,眼眸里顿生讶异。   果然,只有觞引才会做这种事。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觞引居然一点也没有老去,依旧是当年那少年意气的模样。   “公子,进来坐坐罢。”一个风尘女子拉住觞引的衣角,眼前这个公子长得如此丰神俊朗,若能和他春晓一度,怕是要她此刻灰飞烟灭也愿意。   “走开!”觞引决绝地挥开那女子的手,眼中满是□□裸的厌恶。   那女子惊了魂,不自觉地退后几步,原来那丰神俊朗的皮肉之下有股强大的戾气正蠢蠢欲动。   觞引收回视线,脚步匆忙地跑下一节节阶梯。而当他立于山脚之下,竟不知要从何处找起。   有一种名为恐惧的感觉正像这冬夜的寒风一样无情地侵入他的血肉里,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这香榭小楼,这灯火通明,他不想去看,他不忍去看,全因这里面都没有虞舒曜。   “我留不住你,虞舒曜。”连他这一句喃喃也被寒风吞噬,“我果真留不住你。”   他身处于虞舒曜为他开凿的冰窖中,黑暗冰冷寂寞全都在无情地袭击他,他毫无招架之力,只好在这个空间中慢慢凋零。   “怎么一人在这受凉?”   是他!   “喊我的名字。”觞引的眼眸依旧低垂,发出的声音带着足以令人心碎的颤抖:“舒曜,快喊我的名字。”   这样我才能确定眼前出现的你不是幻象。   谁也无法拒绝如此脆弱的觞引,即使是虞舒曜。看着这样的觞引,他第一次明白恐惧是何物,如果自己此刻拒绝他,觞引就会像泡沫一样消散了。   再也没有半点迟疑,虞舒曜将觞引拥入怀中。   “觞引。”他唤得温柔。   他能感觉到觞引在微微颤抖,不由地将觞引抱得再紧些,口中呼出的话语似一阵和风:“你在这等我?”   怀中的人不回话,只像个贪婪的婴孩吸吮母乳那般拼命吸着虞舒曜身上的气息。   那气息是虞舒曜自带的,不是借外物染上的,有些清,有些冽,却好闻得要命。他任凭这些气息往自己鼻腔里钻,巴不得让这些气息把自己的胸腔填满,把恐惧和寂寞统统撵出去。   “我以为你要回都城去。”觞引仍记着虞舒曜说的那句”可人活在这世间,需有一份担当。功名利禄可抛,担当不可弃”。   他怕虞舒曜选择那份担当而舍弃自己。   而虞舒曜又岂能不懂觞引的那份忧虑。   “我只是去买埙。”   虞舒曜松开觞引,将手中的埙举起。   那只埙是残月形的半瓷埙,周身布满长短不一的冰裂纹,在月色的映照下泛着月白色的华光,甚是精致。   觞引将这支埙接过,仔细把玩。   “倒是件罕物。你买埙做什么?”   “赢你。”虞舒曜的眼里满是兴致。   “赢我?莫非你要吹首埙曲与我一较高下?”   “正是。”虞舒曜接过那只埙,往那名为隽永斋的小楼走去。   正欲转身,却被觞引拉住了衣角。   “不如我们谈个交易?这局我认输,你且不用在那些俗人面前吹这埙,就为我一人吹,如何?”   虞舒曜瞬间读懂了觞引的心思,不禁有了笑意,却有意作弄他:“为何如此?”   觞引不禁气恼,这人明明懂自己的心意却变着法子要自己说出来。可觞引实在不想让虞舒曜在那女子面前吹上一曲,只好实话实说:“你为了赢得这局便得为那女子吹上一曲,我心里自然不舒服。况且这埙是你第一次吹,偏偏这第一次又是为那女子,我心里更不舒服。”   第一次总是惹人喜爱的。   更深露重。   虞舒曜看着在自己面前低下头来的觞引,心里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几分喜,又有几分涩。   握紧手中的埙,他用另一只手牵起觞引的手,往隽永斋走去。   “你跟我来。”   十指相扣,只为此刻,不争朝夕。   隽永斋内。   那小炉里的香几近燃灭。   今雨在等。   旁人也在等。   门开了!   他们等的人,到了。   虞舒曜未松开觞引的手,两人并肩踏进这座小楼,来到大厅的正中央。   璧人,真是一对璧人。   “这场比试是否可以吹埙?”   虞舒曜望向那位名为清宵的侍女。   清宵稍有迟疑,像是不能擅自做主,于是便掀起纱帘,疑似想征得帘后女子的同意,而后又将帘子放下,对虞舒曜说:“我家小姐说请您随意即可。”   虞舒曜不再回她的话,只看着站在自己左侧的觞引,道:“你便站在这,别动。”   觞引的眸子里似有无数盏天灯升起,笑意盈盈。   “好。”   全场寂静。   虞舒曜用节骨分明的十指持着残月埙,将埙的吹口靠于唇上。   右手小指上的一圈疤痕落进觞引的眸里。   唇启,指动。   清、虚、玄、远。   仅埙声缭绕,不觉单调,更显别致却落寞。   不光这埙声可赏,吹埙之人也可赏。   侧看,额、鼻、埙三点成一线,勾勒出清冷残月之弧度。正着看,薄唇、眉眼皆无可挑剔,呈皑皑白雪、森森青松之态。   悦耳,悦目。   却又让人为之神伤。   埙声之固有音色已有凄怆之感,加之曲子高低快慢皆精心编排,引听者甘心入这凄怆之境域,不得逃脱。再有虞舒曜清傲之风骨辅之,此情此景,竟让听者无端落下两行清泪。   等一个人,本就该和眼泪相衬。   曲终,人不忍散。   楼中的旁人都注视着他们。   “方才寻我寻得心急了?”   虞舒曜眸中无旁人,只有觞引。他抬手,抚着觞引的额上鬓角。   “恩。”   简单一字,道不尽方才的紧张无措。   虞舒曜猛地将觞引拉向自己,在他耳边轻吐:   “这曲子不为旁人,只为你而吹。”   纵然心里已如火树银花之绚烂,觞引仍不满足:“你再说一遍,方才没听清。”   虞舒曜自然知道觞引要什么。   他牵过觞引的手,再说一遍:“这曲子不为旁人,只为你而吹。”   只是这遍,足以让整座小楼里的人都听得清。   众人哗然。   亦如上次花灯节那日觞引牵起虞舒曜的手向世人表明他爱慕虞舒曜一样。   世易时移,斗转星移。   唯拥有一份情一份意,才能身披盔甲,苟活于世。   觞引自觉已经拥有了一份情一份意,自然欣喜,自然已不在乎这场比试的结果,心生离意。于是一手拿起自己案几上的画作,却不想今雨突然发出一声大叫:“我知道了!”   觞引这才想起今雨还在这座小楼里,方才竟将他忘了。   若是让今雨知道觞引此时的想法,怕是得气急得骂他重色轻友了。   “今雨,你要留在这?”觞引问。   “你们要走便走,不用管我。”今雨不知何故欣喜极了:“我可想出如何破这试题了,我要留下破题。”   “那好。”   虞舒曜和觞引出了这座小楼,无人敢出面阻拦。   于此同时,楼上那神秘女子也离开此处。   戌时已至,方才还热闹的街如今已呈寥落。   星辰,银汉。   红墙,风露。   全都与他们无关。   离了那小镇,回到木楼中。   觞引不知从哪拿出了两坛清酒,邀虞舒曜同饮。   “哪里来的酒?”   虞舒曜随意地在小楼前的木廊上坐下,他还记得第一次到木楼时这走廊上摆着一个木桌,木桌上有一杯热茶。   觞引那时便料到自己会来。   “知道你一定会来寻我,我便在你到的前几天酿好,如今拿出来正是时候。”   觞引也在木廊上坐下,将清酒倒入两只茶杯中,置于木桌上。   小楼,长廊。   木桌,清酒。   “那我便尝尝,看看这酒的滋味值不值我走这一趟。”   虞舒曜用右手端起茶杯,小指上有一圈疤痕。   茶杯倚唇,头稍后仰,清酒入喉。   一姿一态,尽是高华。   饮酒之人是虞舒曜。   觞引却微醺。   “这酒如何?”他顺势问虞舒曜,自己端起茶杯也饮下一口。   “酒皆有酸、甜、苦、涩、辣五味,这酒的涩味多了些。”   虞舒曜顿了顿,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觞引稍显失落的神色。   “不过,却对我的口味。”   失落之情转瞬即逝,觞引的眸子里被重新注入华彩。   虞舒曜的一句话,可以让觞引成佛,也可以让觞引成魔。   “果真对你口味?不是骗我?”觞引还有稍许的不确定。   虞舒曜看着那惴惴不安的觞引。   方才觞引饮了些酒,薄唇上泛着一层通透的光华。   ”恩,对我的口味。”   觞引欣喜极了,活脱脱像个孩童。   “那便好那便好,我真怕你喝不惯。对了,给你看样东西。”   他将方才从隽永斋带回的画作展开,铺于木桌之上。   “这是方才作的画。你看如何?”觞引又同一个迫切想得到私塾先生赞赏的孩童一般望着虞舒曜,眼里满是渴望。   虞舒曜低眸细赏。   入眼即是放肆的红。   洋红、石绿、墨黑。   凤凰木林,木楼小筑。   觞引的画中世界即是他们现在正身处的境域。   乍眼一看,整幅画作给予人惊心动魄之感。凤凰花是最极致的红,洋溢充盈在整幅画作的四处。凤凰木叶是最浓重的绿,游走穿梭于洋红之间。   一点一墨,极致渲染。   而细致一看,那隐于洋红石绿之间的用墨黑着色的木楼小筑却有细水长流之感。木楼外的长廊上放着两坛清酒,木桌上还有冒着气的热茶,一人倚在拉窗旁。   画中人,在等。   等着那饮下热茶之人,等着那饮下清酒之人。   那股洋红,那股石绿,那股墨黑,全涌进虞舒曜的胸腔之中,反复汹涌。   “那人等到了。”   虞舒曜望进觞引的眸子里。   “对,他等到了。”   两人相视而笑。   然而,他们忘了世上肯定还有这么一种悲哀。   等到自己想等的人,却未必能守住自己想相守的人。   ☆、学艺   许是入睡前喝了些清酒,那缕酒香将沉睡的觞引引入记忆深处。   都城皇宫中。   那日是虞曜仪登基的日子。   在此之前,虞曜仪便同觞引做了了断。他说他不去过那猿鹿相伴、清风明月的生活,他要登上属于他的帝位。   觞引以为自己当时已死了心。   可是没有。所以觞引才会再踏进这座城来找他。   觞引看着那身披墨黄相间龙袍的虞曜仪,便知自己放不下。   却又求不得。   登基本就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   虞曜仪理所应当地醉了,在自己的行宫中睡下。觞引趁着他熟睡,潜进他的行宫里,将早已准备好了的红线闹闹地绑在虞曜仪右手的小指上,另一端则绑着自己的小指。   这红线可是他千辛万苦从月老那抢来的,月老不肯给,花白的胡子还被自己扯下来好几根呢。   月老身旁的童子说,这红线绑在两人的小指上熬过些时辰便会自动消失,代表着两人便可相守一世了。   这东西,能帮助自己求得虞曜仪么?   他也不知道答案。   等曜仪清晨醒来,这红线也无形了,可两人相守一世的果却种下了。   觞引想到这,紧绷着的神经不禁放松,伏在虞曜仪的榻前浅浅睡下。   可老天不怜他。   虞曜仪终是醒了,在红线消失之前。   觞引本就睡得不深,感到小指被红线牵动后也醒了。   两人对视,往日历历在目。   还有虞曜仪先开了口:“觞引,解开罢。”   语气中无一丝感情。   觞引恼了:“我偏不!”   那觞引系的是死结,系得极紧。   虞曜仪欲下榻拿剪子。   将红线,将情线,一并剪了。   “你休想!”觞引看出他的意图,急忙拦住他。   “我偏要逃了这东西!”纵使虞曜仪再谦谦君子,也恼了。   况且如今,他是一位帝王。   不顾着疼,他用力扯着红线,使出全力,没有一丝犹豫。   红线顿时勒进他小指的骨肉里,小指周围白皙的肤色和触目惊心的红瞬间融为一体,呈现出病态的美感。   如朵朵如火的凤凰花落在素雪堆里。   虞曜仪仍在发力,觞引觉得自己快看到了他小指的白骨。   觞引输了,他无力再和虞曜仪较量。   虞曜仪太狠。   银光闪过。   红线,断了。   觞引亲手将两人的红线、情线全断了。   这是两人记忆里彼此最后的样子。   两败俱伤,狼狈至极。   白日的欢愉敌不过夜间骤降的凄寒。   觞引从梦中醒来。   他想起今日虞舒曜在吹埙时自己发现他小指上有一圈的疤痕。   许是那时候留下的罢。   他不禁苦笑。   自从虞舒曜来到这里,他常常梦到以前,且都是梦到些凄惨的过去。   即使虞舒曜就在他眼前,他的潜意思里还是在怕。   怕虞舒曜的离开。   惴惴不安。惴惴不安。   只剩下三日了。三日一过,他就得和虞舒曜到京城去,向众人说明碧落卷上为何没有出现与舒曜的死辰。   他睡不着了。   索性就不睡了罢。   觞引从床上坐起身子,穿过屏风,出了屋子,下了楼。   小楼,长廊。   木桌,清酒。   景还是方才的景,心境却变了。   觞引于长廊坐下,将方才虞舒曜饮过的茶杯里注酒,继而端起独酌。   眼里满是颓然。   “你怎么还不睡?”   今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睡眼惺忪地问觞引。   “你何时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只是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睡下了,听不见动静罢。”   今雨也在长廊上坐下,忽地发现木桌上竟摆着坛清酒,也不顾觞引同不同意,他大刺刺地把盖掀开,大饮一口。   “哇,好涩啊这酒!真难喝!”今雨还“呸——呸”了两声,“这就是你上次说要酿给虞舒曜喝的?还是别让他喝了。”   “他已经喝了,还说合他口味。”觞引眼里的颓意稍稍少了些。   “那他的口味可真怪。”今雨还不忘填上一句:“不过也算是妇唱夫随了,哈哈。”   妇唱夫随?   觞引想起了那时的“男欢女爱”,不禁扯出一个苦笑。   “你是怎么了,一幅患得患失的样子,看了叫人怪难受的。”   今雨多少能猜到觞引的心事,毕竟他在觞引身边待久了,觞引对虞舒曜所做的事他全知道,觞引为虞舒曜也没少发过疯。   他不明白,这爱这么折磨人,为什么觞引还不肯放手。   “狐狸,你教我做饭罢。”觞引忽开口。   啊,这又是哪出啊!五指不沾阳春水的觞引忽然要做饭?   今雨的丹凤眼睁得老大,一脸吃惊:“你要我教你做饭?”   “恩。”   “为什么?”今雨觉得觞引不对劲极了。   “你且教会我做饭,余下这三日里你便可随处逛逛,让我和他在这小楼里独处三日。”   今雨听着这话,不禁又气又悲。气的是觞引这话分明把自己当做厨子,若他学会做饭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悲的却是这三日或许是那两人最后的相处时光了罢。   唉,随他们去罢。“教你做饭也不是件难事,就看你天赋如何了?”今雨刻意说笑转换下气氛。   觞引哪会不知这狐狸的好,只是这时已无心说笑,只有心急:“那现在就开始罢。”   “现在?现在才寅时啊!”今雨大呼。   斑斑星迹在墨黑的天际大幕上流淌着凄苦的光,玄月执拗地藏身于薄云之间,凤凰木叶的鲜绿全部消逝在无边的黑暗中。   这夜压迫着觞引,他必须做些事来忘却一些事。   “就现在,我们开始罢。”   今雨无可奈何,只能抱怨两声:“唉,又不能睡个好觉咯。”   “等下我们尽量小点声,别惊醒舒曜。”觞引叮嘱今雨。   “你啊你啊,在虞舒曜面前就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儿一样,一切都是为了尽心尽力地侍奉好丈夫,哈哈!”   觞引知道他嘴贫,也不和他拌嘴,随他去了。   两人一齐来到厨房,今雨一一告诉他食材放置的位置后,便准备教觞引起火。   今雨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拿起一个小木块,“觞引你要记住,起火的时候不能直接把柴火扔进灶底然后点火,得先用这个角落里的小木块起火。”   他拿着小木块蹲在灶前,示意觞引也一起过来蹲下。   “你先扔两条柴火进去,然后再把这个小木块点燃,放进灶底。”   觞引一一照做。   “对对对,就是这样。”今雨俨然一副师父的样子。   灶火渐渐旺起来,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好啦,这个火势刚刚好,我再教你如何煮饭。”今雨掀开锅盖,加入几瓢水后又盖上锅盖。“这个水量你得记着,你和他的饭只需加这么多水就可以了。”   然后今雨把米淘了几遍后隔水放在锅里蒸,“你们俩的饭量这么多米就够了。”   觞引看着今雨熟练的样子,不禁发问:“你本是只妖,从哪里学会这些人类烹食的技巧?”   今雨带着些得意的语气,好看的丹凤眼往上一挑:“这些啊,是我平时观察叶初空做饭时偷偷学的。我本就想学学你们这些人是怎么生活的,谁知做饭这么简单,我在一旁偷偷学便会了。”   今雨从来不是个愚物,觞引在心中暗暗想道,只希望今雨别被世间的情爱所羁绊,那他便能是只永生永世无拘无束的妖。   “别分神啊,”今雨摇了摇觞引,指着另外一口锅:“别以为会蒸饭就够了,你还得学炒菜煲汤呢。”   “那就请你赐教了。”   两人随即在厨房里“大展身手”……   虞舒曜被一声惊呼惊醒,迅速从床上坐起身。   声音像是今雨发出的。   怕出了什么事,他随意将衣服套上,凭着声音的来源迅速到了厨房,只是这眼前的场景又让他一惊。   简直可以称作满目疮痍……   整个厨房弥漫着呛人的滚滚黑烟,灶台上“菜叶和木块齐飞”,大锅中“鳜鱼共焦炭一色”,装着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不知怎的全都倒作一团,原本堆放整齐的柴火堆也失了平衡,同食材一起散落一地,灶台旁还有几把燃着的柴火,觞引和今雨显然没有发现虞舒曜站在门口,只顾着拿水瓢把燃着的柴火熄灭。   虞舒曜索性倚在门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   待到他们把那燃着的柴火浇灭,才察觉到虞舒曜的存在。   虞舒曜还未开口,觞引就先像个怕教书先生责罚的孩童一样低下头:“把你吵醒了?”   “恩。”虞舒曜沉下脸来故意逗他。   “是今雨他干的,不关我的事。”觞引连忙把罪名通通推到今雨身上:“他非要天还没亮就下厨,还把厨房弄成这样。”   今雨听了可不依了,立马就拆觞引的台:“喂喂喂,你个觞引可真有良心啊!我好心好意……”   “对,我知道你好心好意为我们准备早饭,可这个时候也太早了,心意我和舒曜便收下了,下次可别再这么早了。”觞引连忙接下话,用眼神示意让他别说漏了嘴。   接受到了觞引眼中的信息,今雨心中感叹谁让自己是只心软的妖呢,就帮你圆这一次罢:   “是是是,是我好心当做驴肝肺。”   “可是,能对厨房造成这么大的破坏,能有这么糟糕的厨艺的人,该是你觞引罢。”虞舒曜依旧倚在门前,唇边升起的笑意将眉眼间堆砌着的层层素雪一一消融,余下一片惑人的紫烟。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中已经更到二十章了,感谢收藏的小天使,为了你我也会继续更下去哒(*^_^*)   ☆、下厨   他偏偏要把实话说出来,臊一臊觞引。   谁让他前几天发现逗觞引是一件有趣的事呢。   觞引这时才懂虞舒曜的心里跟有块明镜似的,什么都瞒不住他。既然如此,就只好自招了:“好吧,的确是我。”   今雨还不忘向觞引补上一刀:“觞引啊,可不是我不帮你,我已经够仁义的了,只怪你那小相公偏要拆穿你这小媳妇,哈哈。”   觞引听后耳际瞬间染上一片可疑的绯红,忙转头看虞舒曜的反应。可虞舒曜仍随意地倚在门上,一幅袖手旁观的样子,逼得觞引差点气绝,只好在今雨身上撒气:“要不是你方才指挥不当,哪会把厨房弄成这样。”   “这倒成我的错了?”今雨不服气,拉着虞舒曜进屋,指着锅里那条”共焦炭一色”的鳜鱼说:“虞舒曜你给评评理,我让他在鳜鱼出锅的时候撒上点盐,他倒好,整罐的油全失手倒下去了,这锅啊是霹雳巴拉地响啊。”   今雨又指着地上那几根被熄灭的柴火:“让鱼和整罐猪油一起熬可不行啊,我就让他把灶下的柴火给灭了,结果他把这几根燃着的柴火全扯了出来,你说,是我的错还是他的错!”   虞舒曜用眼角余光悄然看了眼颓然的觞引后,对着今雨淡然吐出六字:“自然是你的错。”   明眼人都知道是谁的错,可虞舒曜偏偏选择眼瞎。   今雨被这六字气得顿时语塞,方才虞舒曜拆穿觞引谎言时他还以为虞舒曜是个公平的人,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又换了一种说辞。今雨气愤地扔下一句:“虞舒曜你这是在护短!”   虞舒曜依旧淡然:“是又如何。”   护短?这是他应该做的。   这四个字又让今雨气得语塞,也让觞引耳际的绯红更加鲜艳。   “得,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俩拉帮结派的,这就我一个人独立无援,等我以后找到我的帮手了再和你们斗嘴皮子。”今雨咕噜着。   谁想今雨这番话真在日后得以实现,那时四个人斗起嘴皮子来可谓“腥风血雨”。   而此刻留给他们的难题是这“满目疮痍”的厨房……   终于巳时之前,三人将厨房整理妥当,觞引也在今雨的指导下出了师。   此时,在黑夜中被黑暗吞噬了的凤凰木林在白日光亮的指引下重新释放出令人舒心的绿意。   人心也得以一舒。   觞引终于将早饭摆上桌,今雨立马让虞舒曜尝尝,脸上尽是得意:“在我的□□下觞引终于煮成了这碗板栗木耳荠菜粥,味道嘛虽不及我亲手煮的但至少也有七分了,你快试试。”   看着今雨那副得意的样子,觞引不禁失笑,没想到自己的厨艺竟是有一只妖授予的,看来以后真得好好研究如何烹饪了。只是这粥自己尚未尝过,不知味道如何,而虞舒曜贵为一国皇子,怕是什么珍食佳肴皆尝了个遍,哪会将这一碗小粥放在眼里。   觞引看着虞舒曜轻舀起一勺粥,再看着他将粥送入口中,不知怎的耳际又开始发热,心似乎跳得更快了些。   虞舒曜吃了一口后,并不作答,又送了一勺入口,直至完全咽下,才抬眸看着觞引说:“很清淡,合我口味。”   “哈哈,我就说了嘛,我□□出的徒儿的手艺一定也不差。”今雨跑进厨房为自己盛了碗粥,也不用汤匙,直接仰头灌了一口。   而觞引固然欣喜,只应那句“合我口味”。   他在竹桌前坐下,望着虞舒曜的眸子:“我以为你身为一国皇子,该是什么都尝过了,自然不会把一碗小粥放在眼里。”   “觞引,你错了。”虞舒曜同样望着觞引的眸子:“我终究只是肉体凡人,而这世间有数不尽的滋味,凡人是尝不尽的。况且宫中的御厨用惯了那些珍奇食材,让他们做这种小粥怕是做不出清淡味道来了。”   觞引接过话来:“也对。我早几年翻过一本有关烹食的杂书,里头说做粥乃是最考验烹饪者的,那依你所说,我的厨艺已胜过你宫中的御厨了?”   虞舒曜笑而不答。   “你这笑而不语是何意?”觞引感到奇怪。   虞舒曜依旧笑着:“只是一碗粥你就耗费了好几个时辰,还将厨房弄成那样,依你所看你的厨艺能否胜过御厨?”   看着虞舒曜那眼里的笑意,觞引真想说些反驳的话,可张了张嘴又想不出如何反驳,只好低头闷闷地吃着粥。唉,只能感叹虞舒曜越来越爱挖苦他了。   “对了对了,忘记和你们炫耀了,昨晚就我一人见到了那什么瑶寒姑娘呢!”狐狸突然冒出一句。   “真的?”虞舒曜和觞引几乎异口同声。   “就知道你们不相信,你们走之后我可真破了那道题。”今雨兴奋地站了起来,继续说道:  “我呀就拿手指沾了沾口水,再把口水按在宣纸上。”   “这样你就破题了?”觞引问道。   “对啊,那侍女问我此举何为,我就和她说我等那位瑶寒姑娘等到打了瞌睡,结果打瞌睡时流的口水淌在纸上,这不就是‘等’的表现吗?结果在场那些臭文人都笑我,可那个瑶寒姑娘却宣布我为胜出者。”   虞舒曜被今雨的“歪打正着”所逗笑,觞引听后更是捧腹大笑,久久直不起身来,今雨看着他俩笑,不禁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里,小楼留下了他们的爽朗的笑声。   吃完早饭后,今雨拉着觞引进了厨房。   “虽然今早没有教给你太多东西,可你觞引也不算太笨……”   听到这的觞引给今雨头上来了个爆栗。   “啊啊啊,疼死了。”今雨连忙护着头:“真是的,下手这么重。总之啊,我把食材都放在那了,这几天要做饭的时候你就想想平时我做过哪些菜,你按照那样搭配食材就是了。”   “好,我知道了。”   觞引不免有些触动,眼前这妖天性秉真,出于本心为他着想,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还有啊,我会在后山和那些山妖们玩几天,如果这三天出了事的话你就通知我。”   “好,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此时,一队人驾着马匹在树林里奔驰。   “将军,按照现在的行进速度,明日早晨便可到达目的地。”   “好,我们继续加快速度,越早到越好!”说话之人正是席若升。   皇子离开都城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自己必须加快速度杀了觞引带皇子回城,否则朝野将有所动荡!况且那觞引不知有何居心,像是故意引皇子去寻他,也不知觞引是否会向皇子提起当年的事……   席若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命令众人:“驾!大伙加快速度!”   “是!”身后手下回应。   马匹奔驰得飞快,似一阵狂风,要扰乱那难得的平静。   “又起风了,不知今日会不会下雨?”觞引望向窗外。   吃完早饭后,两人便坐在二楼窗前的木塌上下棋。两人身旁皆放着一杯清茶,在下一子前后端起茶杯饮上一口,岁月便在这下子饮茶中流过。   虞舒曜不慌不忙,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再下关键一子,继续将觞引的白棋攻击之势化解。   “你还是先关心这棋局罢。”   觞引再看棋盘局势,发觉舒曜方才下的那一子如同一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领,瞬间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千军万马之攻势消灭殆尽,而自己孤注一掷的攻势一旦被击破,阵局如同被黑棋撕开一个大口,节节溃败已是注定的了。   觞引自认棋艺不凡,以前和师傅交手时也是十局九胜。可自从和虞舒曜在棋盘上交手以来,自己从未赢过他,觞引突然很好奇是谁授予如此厉害的棋艺给虞舒曜的。   “舒曜,你这高超的棋艺是如何练成的?”觞引问。   虞舒曜却陷入了沉默,目光久久停留在棋盘上。   觞引觉得奇怪,却也不想勉强:“若你不想答的话,不答便是。”   虞舒曜缓缓端起茶杯,将清茶送入口中,待将茶饮下才开口:“也没有什么,儿时父皇经常和我说起虞曜仪的棋艺是如何高超,与他下棋皆是我父皇败北,我心中不平,自然便怀着那口气苦练棋艺。再到后来,我与父皇每每下棋便也是父皇败北了。”   他将茶杯轻轻放下,声音依旧平淡:“可惜,虞曜仪已逝,不然我就可与他一决高下了。”   虞曜仪?觞引感到奇怪。上次也是,舒曜每每提到他的皇兄时称呼更多是直呼其名,而不是称作皇兄。   舒曜似乎没有将曜仪当做自己的皇兄。   “你想和他一决高下?”觞引继续问。   话音刚落,虞舒曜反射性地抬眸看向觞引,毫不掩饰眼中的破涛汹涌,眸里似有千丈巨浪狠命拍打海岸。   他的声音不再平淡低沉:“想!不论是棋艺或是其他!”   这一刻的虞舒曜,让觞引陌生,陌生得很。   在觞引的印象中,虞舒曜总是将自己的情绪完全收起,平时相处中也觉得舒曜的周身像是笼罩了一层薄雾,让觞引有时以为自己看懂了他,有时却不敢肯定舒曜的真实情感到底是什么。   而此时的舒曜却□□裸地将那份想战胜曜仪的欲望展现出来,况且觞引能感觉到那股欲望一旦被舒曜释放,将有排山倒海之势……   究竟是什么让舒曜对自己的皇兄怀有这样的战胜欲?   若舒曜知道了事情的真正面目,那他将......   大风从窗子外灌进来,觞引不禁打了个寒颤。   ☆、下雨天   大风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可席若升及手下驾马前行方向恰恰顺风,助这一行人尽早赶到目的地。   手下禀报:“将军,我们现在的速度是最快的了,按这样的速度,我们在深夜即可到达!”   席若升大喜:“好!大伙听着,保持现在的速度,势必在深夜到达目的地!”   “是!”   为了这曜国社稷,为了先皇打下的大好河山,即使觞引也只是个可怜之人,可杀一可救千救万!这罪名,就由我来背负罢!   席若升暗自下定决心,今夜,将是觞引的最后一夜!   “能让今雨回来么?”虞舒曜倚在厨房门口,颇为无奈地说。   “平时也没见你多待见他啊,怎么现在想起他了?”觞引正在“卖力”地烹煮他俩的午饭。   那锅里的东西,任谁看了都会想让那只狐狸回来了罢……   “好了,最后一道菜做好了,我们可以开饭了。”   觞引将两菜一汤摆上竹桌,又将筷子递给虞舒曜,“你快尝尝。”   虽是觞引用心做的,可虞舒曜看着这桌子上的菜真的没有动筷的欲望。   “不如你先?我去厨房拿酒。”虞舒曜找到了借口,立即快步走向厨房。   “看出了你不敢尝,不过我想这味道应该不会太差吧。”觞引小声嘀咕完后拿起筷子,将茼蒿送入口中。   即使在厨房,虞舒曜也能听到觞引发出的“呸——呸”声,看来今天中午饭菜的味道果真如自己所料啊。   端着两坛清酒,虞舒曜走出厨房,“还要我下筷么?”   觞引连忙辩护:“只是这茼蒿炒的时间不够,加的盐多了点罢了。”又补充道:“舒曜你是一国太子,将来又是帝王,不会连尝一尝菜都不敢吧。”   觞引的眸里闪着狡黠的光。   虞舒曜将两坛清酒放在竹桌上,还是不动筷子,淡然地说:“不知觞引你是否懂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意思?”   纵使有心尝你做的菜,可尝过之后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若舒曜你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话我做今日这顿午饭的确是错了,该给你做补肾粥才对!哈哈!”   “咳——咳”此话一出,虞舒曜险些被饮下的清酒呛到。   “怕觞引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虞舒曜将自己的眸子对上觞引的眸子,嘴角染上了笑意,将清酒倒入觞引的杯中,“按你目前的厨艺,就算你有心做粥怕是也做不出那粥的味道来吧。”   “你——”觞引一时语塞,“哼,有生之年我一定会端出一碗补肾粥让你刮目相看!”   “以后的事暂且不提,你还是先解决眼前这些菜吧。”虞舒曜再饮下一杯。   觞引忙抢过他的酒杯,说道:“别空腹喝冷酒,对身子不好。”   虞舒曜眼里满是笑意,“是谁让我现在还是空腹的?”   这句话又让觞引语塞了……   觞引不禁腹诽,早知如此就不该抢过他的酒杯。   “还是我来罢。”虞舒曜起身走向厨房。   “你?怕是还不如我。”觞引不相信贵为皇子的虞舒曜能做出一桌菜来。   虞舒曜洗净双手,“前段时间无事,看了些杂书,上头有记载一些烹饪的内容,我且按书上的试试。”   纸上谈兵?觞引也不打算待会儿先尝菜肴。   一刻钟后,觞引改变了之前的论断。   他看着虞舒曜轻松生起灶台底下的火,在锅中注入水后,又将大米淘净备用。   想起上次自己大闹厨房的样子,虞舒曜与自己相比真是有条不紊。   “你把这些食材洗净。”   “哦,好。”,觞引回过神来,接过食材,在一旁耐心地洗着食材。   虞舒曜在大米中加入适当的水量,又将方才已经切好备用的食材放入容器中,同样注入适当水量,一同将盛着两者的容器放入大锅中蒸煮。   “舒曜,这些都洗好了。”觞引将食材递给虞舒曜。   “好”,虞舒曜接过食材,将其或切丁或切片后留在一旁备用。   觞引洗完食材后无事可做,便专心打量起虞舒曜来。他正站在虞舒曜的左侧,可以看到虞舒曜切菜时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食材上寸寸移动,还有眼眸垂下无比专注的神情。   觞引突然忆起曜仪曾说过要去过山野人家的生活,而此时此刻的自己和虞舒曜,或许正在过着那种生活吧。   望着虞舒曜,觞引突然觉得屋外的风再大也灌不进自己的心里去了,因为心里已经被安心和满足感填满。   “舒曜,我突然觉得,这样挺好。”觞引望着虞舒曜的侧脸,喃喃说道。他笑得温柔,眸里似有千万盏长明灯起飞。   觞引的声音极小,虞舒曜似乎也依旧沉默,觞引便以为虞舒曜没有听到自己方才那番话。   只有虞舒曜知道,他在空气中张了张嘴,那口型分明在说:“我也觉得。”   一个时辰后,觞引终于体会到了“纸上谈兵”的可行性。   尝过虞舒曜做出的菜肴之后,觞引不禁腹诽,若早知虞舒曜对烹饪如此有天赋,自己也不必这么“折磨”厨房了。   两人饭后又饮了些清酒,说笑了一阵。   饮酒助眠,不觉两人都有了困意,便上到二楼的房里,躺在长榻上憩歇。   待到他们沉沉睡去,一名女子提着两把纸伞,一步步迈入这片凤凰木林。   即使岁月和尘沙消磨了她青春的容貌,可眉眼间拥有的女子少有的英气却依旧引人瞩目。褪去了昔日的银袍,换上了寻常的素衣,她以为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早已被岁月掩埋,直到昨日她看到那位故人的再现,才惊觉二十年前的那段绝恋仍在延续。   昨日那个少年一定和虞曜仪有什么联系,故而她不得不走入这个迷局,并试图破解这个迷局。   她,就是昨日藏身于阁里二楼的那位女子。   “季缣,”她低头苦笑,“这名字我自己都快忘了。”   不知觞引还能否认出自己。   满天乌云,狂风大作,这些明明都是下雨的前兆,却迟迟不落下雨来。   这天气,闷得让人发慌。   季缣走近小楼,才看清那一大片拉窗上画着的凤凰木林。   这小楼,自己同虞曜仪来过几次,转眼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小楼和那时相比没太大变化,只有这大片的凤凰木林是后来画上的。   许是曜仪死后,觞引画上的罢。   季缣深呼吸一口,放轻脚步,迈进这小楼。   季缣进入小楼,却未在一楼发现觞引和虞舒曜。   无人?还是说在二楼?   当年虞曜仪曾带着她和席若升来这小楼中拜访过几次濯见道人,所以季缣对小楼的构造还算熟悉。   她轻声迈上阶梯,来到二楼觞引的房间门前。   有呼吸声。看来两人是在午后小憩。   一时间,季缣不知是进是退,是敲门闯进还是转身离开。   今日到这小楼来,本是想就昨日一事向觞引问个明白。   罢了罢了,今日先离开吧。怕是这么一个安静闲适的午憩都是他艰难求来的,自己又何必残忍打扰。   季缣轻声退出小楼,又将手上的纸伞放在拉窗前的木廊上。   “今日是必然要下大雨的,这伞便留给你们用罢。”   傍晚时分,果真下起了倾盆大雨。   狂风大作,雷声不止。   硕大的雨滴重重地打在小楼的楼顶上,发出极大的声响。水流沿着屋檐不断地流下,小楼的四周像是挂起了大片的透明的水帘,将小楼构建成一个与外部世界隔绝的境域。   两人吃过虞舒曜做的晚饭后,便打算温壶热酒,坐在木廊上观雨。   “我从未有备伞的习惯,怎么无端多出把纸伞来?”觞引在木廊上发现了季缣留下的纸伞。   虞舒曜靠着拉窗坐下,向觞引杯中倒酒,“许是今雨拿给我们的罢。”   “恩,倒也有些眼力劲儿,只留了一把。”觞引微微点头,也靠着拉窗坐下。两人并肩坐着时,觞引才发觉虞舒曜竟比他高出几分。   “你觉得今雨如何?”觞引不经思考地问出了口。   觞引不知虞舒曜会不会因今雨是只妖而……   “虽说是妖,却比我遇见的人好上太多。”虞舒曜的回答中带着几丝少有的温情。   觞引心头一阵悸动,只觉自己实有眼光,爱慕的是与俗人不同的虞舒曜。   他转过头看向虞舒曜,眸中承载了一片波光粼粼的圣湖。   虞舒曜于觞引而言,是立于佛光闪闪的高原之上的摆渡人,助觞引在这世间历经百折千难之后不至于堕落成魔。   像是中了魔障似的,觞引下意识地开口:“别当那什么皇子了,大不了我养着你。”   虞舒曜饮酒的动作明显一顿,立即转头看向觞引,不想却掉进了觞引眸中的滚滚红尘中……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相望。   雨声,风声,在此刻都入不了他们的耳。   有些话,这几天他们俩都避而不提。因为他们清楚,若是把这些话说开了,美梦也就到了尽头了。   可觞引还是提了……   “觞引,我记得对你说过,”只有虞舒曜那淡然如月的声音传入觞引的耳中,“你想要的,我没有。”   即使是说出如此残忍的话,虞舒曜也依旧选择和觞引对视着。   “舒曜,我想要的,你究竟是没有,还是不想给?”即使虞舒曜的眼眸似一口无波的深井,觞引也不将视线移开,反而步步紧逼,“抑或是不能给?”   觞引不信虞舒曜对他毫不动心!   虞舒曜霍地站起身,走向屋内,一言不发。   觞引立即挡在他面前,目光坚决,“虞舒曜,给我个答案!”   虞舒曜不喜欢优柔寡断,在觞引的步步紧逼下,他只能当机立断。   “我从未对谁心动过。”   啪的一声,美梦碎了。      ☆、留客天   外头的雨完全没有停下,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虽说这长冬快过去了,但冬末的寒意还是让温过的清酒迅速变凉。   同这清酒一样变凉的,还是觞引的眸子。   “舒曜,外头雨太大了,刚刚你说的话我没能听清。”觞引微仰起头死死地望着虞舒曜,最后一丝希冀快溢出眼眸。“你再说一次罢。”   虞舒曜越过觞引,背对着他朝二楼走去。   待到了楼梯口,他垂眸,低声说道:“觞引,你方才分明是听见了的。”说完,便登上二楼,进了房去。   如此决绝。   许久,觞引道出一句:“可舒曜啊,你也分明是动心了的。”   他独自一人坐在木廊上,自斟自酌,自言自语。   “你为什么要背对着我?因为到最后,你连看着我说出那句伤人的话都做不到!”   亥时已过,虞舒曜还未睡去,他知道觞引还在楼下喝着闷酒,可他只能狠下心来不去劝他。   他躺在长塌上,倾耳听窗外的雨声。   这雨不由分说地拼命地下着,倒和觞引给自己的感觉相同——令人措手不及。   想起觞引,他眉眼间的冷和傲就如千丈冰雪遇到温柔三月一般瞬间消融了。   他深知,那不心动的说辞,的确是在欺人自欺。   若日曜帝膝下不止一子,他今日大可不必欺人自欺,只会随自己的心意行事。可偏偏这大曜皇朝下的千万百姓将来需要他一人庇护,故他今日只能做出这般选择。   虞舒曜垂下眼帘,轻叹了一声。   他本就是个寡淡的人,仅仅是心动的话他以为自己能够不再对觞引动情。   可惜,他错了,他低估了觞引对他的影响力。他对觞引已不仅仅是心动了,而是一种更刻骨更本真的情感。   可惜,此时的他还不知晓。   “觞引,我们终究得分头走。”   记忆中,这是虞曜仪取得最后胜利即将取都城封帝王时与自己说的一句话。   夕阳的余晖全晒在虞曜仪染血的银冷盔甲上,他一跃上马 ,夕阳正在他的后头,灿红的光辉迎接他踏上英雄之路。   即将进入都城之际,他终于对身后的觞引说:“觞引,我们终究得分头走。”   说完,他策马飞驰,率领众人踏破了都城的城门,逐渐消失在觞引的视线中。   “曜仪,我怎么又想起你了?”觞引独自一人端起酒杯,又独自一人饮下。   老天也不怜他,让这雨不停地下,也就没有月光能让他“挥杯劝孤影”。   黑夜如同一张大幕,将整个凤凰木林包裹着,让人看不清是否有人在凤凰木林中穿行。   “将军,离那小楼越来越近了,如若我们继续骑马,这马蹄声会惊醒他们,恐怕到时我们很难行事。”席若升的手下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无碍,我不喜欢干那偷袭的勾当,若他醒了,正好让我正面会一会他!”席若升用力一夹马肚,让马跑得更快些。   “若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变,还是当年那个刚正不阿的小将领。”   说此话者,是季缣。   她和席若升本是旧识。二十年前,他们跟随虞曜仪南征北战,亦是虞曜仪的心腹,也是虞曜仪的好友。   今日下午她离开小楼之后,便回到镇上,不想夜里碰上席若升一群人。   她当下猜测,难道席若升这次从都城赶来是为了觞引一事?她感到事有蹊跷,连忙拦下席若升,要他交代出此行的目的。席若升起初左右推脱,硬是不肯说出目的。季缣便搬出往日一同追随虞曜仪征战沙场的情分,他终肯说出原因,也向她说明了虞舒曜的真实身份。   原来那日自己所见之人竟是曜仪的皇弟虞舒曜!觞引究竟是谋划着什么?   季缣放心不下,要席若升带上自己一起去那小楼,席若升只好答应。   “弓箭手准备好!待会儿必须将犯人拿下!”席若升嘱咐手下。   “是!将军!”   季缣幽幽开口:“若升,你有把握能拿下觞引么?他的本事,当年征战之时你我可见识过了。”   “老实说,我毫无把握。”席若升转头看着季缣,“可他今日必须死!”   “若升,你我都明白觞引并无过错,你果真要杀了他?”   席若升目光坚定,“是!”   马蹄溅起泥土和雨水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觞引知道,来者不善。   许是那皇帝按耐不住了,叫人来取自己的性命了罢。   觞引依旧从容不迫,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酒。   这样也好,让我能有了你们的把柄,也就又多了一次留下舒曜的机会。   觞引的唇角扯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狂风大作,大雨不止。   一队人马和一个人正对峙着。   雨滴不断地沿着屋檐落下,形成的水帘成为了他们之间的天然屏障。   觞引背靠在绘满凤凰木林的拉窗上自斟自酌,面容不改,颇有传世丹青中所描摹的人间谪仙之态。   席若升同季缣多年后再见觞引时的反应一样,都惊讶于觞引的模样与当年相比竟丝毫没有改变!   觞引果然不是凡人。   他暗暗调整气息,拿着剑跃下马来,一步步地朝觞引走去。   “将军!”一名手下想叫住他。   “你们在原地待命!”   席若升踏过小楼的阶梯,站在觞引的面前。   他率先开口:“皇子在哪?”   觞引一幅轻松的口气:“这么多年不见,你老了许多啊。”   是啊,如今的席若升身上虽增添了岁月恩赐的威严和稳重,却永远失去了当年征战沙场时的热血和激情。   既然觞引选择绕过话题,席若升只好激他一激了。   “觞引,日曜帝让皇子前来杀了你,既然皇子还未动手,那就让我代劳好了!”   银光一现,席若升的长剑已架在觞引如白瓷般的脖颈上。   席若升的剑还未划下,那脖颈上已有了一道旧疤。   席若升记得,那道疤是觞引为了曜仪能带着他一起征战时用短刀抵着脖子威胁曜仪时留下的。   觞引毫不在意架在他脖颈上的那把长剑,猛地抬头质问席若升。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说,虞舒曜来找我是为了杀我?”   舒曜,是不是七日一过,你就会一剑杀了我?   不知为什么,席若升觉得眼前的觞引有些异样。   为什么觞引听到这个事实时会露出那样绝望且愤怒的眼神?那眼神,觞引也曾在曜仪面前露出过。   他是不是可以大胆地推测:觞引爱慕皇子?!   席若升拿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觞引,你是有意引皇子到这的!”   口气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觞引似乎听不见席若升说了什么,他像是中了魔怔似的,猛地站起身,瞬间夺过席若升的长剑,将剑架在席若升的脖子上。   形势瞬间逆转。   觞引发了疯似的朝他大喊:“你快说!虞舒曜来找我是不是为了杀我!”   一念之间,席若升脱口而出:“是!”   席若升的这一念,改变了日后的太多东西。   “呵,原来是这样。”觞引垂下眼帘,眼里一片死寂。   这几日,原来是你为我编织的温存梦。这几日,全是你让我在死前能好过些而施舍给我的。这几日的欢愉,只不过是为了杀了我之后你能少些罪过……   原来你说的“我从未对谁心动过”,是真的……   “啊——”   觞引用力地甩开手中的长剑,直接用双手擒住了席若升的脖子。他将内心的绝望与愤怒全部灌注在这双手上,力气之大让席若升忘了反抗。   戾气满到快从他的眼中溢出,他慢慢地收紧双手,为自己的愤怒寻找发泄的出口。   席若升的手下终于察觉到了事态的危机,季缣当机立断,大声命令:“弓箭手准备,放箭!”   “住手!”   可惜,箭已离弓。   那一刻,众人见虞舒曜从小楼里冲出来,完全失掉了平日里淡然从容的样子,大声制止弓箭手。   虞舒曜看到寒光闪闪的箭头全都直指觞引的后背,那一刻,他心惊了。   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握住,并且那只大手在慢慢地用力地收紧。除了痛感,还有没顶的恐惧感。   若这世上没了觞引……   虞舒曜迅速伸手拉过觞引的手腕!   “嗖——”   虞舒曜的速度还是不够快,还是让一支利箭伤了觞引的右肩。   “虞舒曜,又是右肩呢。”觞引的脸因瞬间的巨大痛感而稍稍扭曲,他抬眸看向虞舒曜,嘴角扯出讪笑。   原本他已打算故意受伤,借此让虞舒曜留下。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难不成自己还要留下他来杀了自己?   “上次狩猎大赛之时右肩受你一箭,今日右肩又因你受了一箭。虞舒曜,我觞引今日发誓!你欠了我这么多,即使你不想还清我也必定要让你还清!   一字一句,皆是带着寒意的决绝,皆化作最寒冷的利刃,伤了虞舒曜也伤了他自己。   天地昏黑,凄风苦雨。觞引带着伤,转身,冒雨,离去。   他把背挺得笔直,即使受了重伤,也不愿踉跄一步。   而他所说的那段话,他此时离去的背影,皆刻在了虞舒曜心上。往后每当虞舒曜孤身寂寥之时,便会把玩这段话和觞引的背影,让他的寂寥下了眉头,却上心头。   “拦下他!”席若升从地上坐起,抄起长剑,欲追上觞引,他的一众手下得到命令后也纷纷拿起兵器。   “让他走罢。”虞舒曜的声音没有起伏。   席若升提醒他:“可皇上说过要取觞引的性命......”   虞舒曜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失控般地低吼:“我说过了让他走!”   席若升怔住,他从未见过眼前这个如此暴戾的虞舒曜。莫非……   他不敢再猜测下去。   “你们在原地等我。”说完,虞舒曜走进小楼。   短短的时间而已,虞舒曜便从小楼里退了出来。   “回都城去吧。”虞舒曜敛了敛神情,又如平日那般淡然冷傲。   尽早回到都城吧,在那里,自己才能是父皇母后乃至万民需要的那个虞舒曜。   而留在这座小楼里,自己是觞引需要的那个虞舒曜,他自己真正需要的那个虞舒曜。   以后,许是再也遇不上这么个觞引了。   他将绘满凤凰木林的拉窗重重合上,不让任何人进这座小楼。   主人都不在这楼里了,客自然没有了待下去的理由。   伴着风雨,虞舒曜纵身跃上马背,向都城方向奔去。   下雨天,留客天,客不留。   ☆、堕仙   “觞引,你怎么在这!”   今雨算着三日已过,于是一大早他便下山到小楼里找觞引和虞舒曜。不料经过凤凰木林时发觉有一人散着墨黑长发躺在地上,那人的肩上还插着一支箭。走近一看,竟是觞引!   今雨仔细打量觞引,不禁惊呼出来,觞引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墨黑长发散在地上,脸色呈现病态的白,右肩上的箭头还未拔掉,白衣上已晕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而且,他清楚看见觞引的眉心有抹褐红色的标记正时隐时现。   即使他成妖并不久,但他也知晓,那标记是......   觞引仍散着长发躺在地上,原本闭着的双眼却倏然张开。   今雨看到觞引的双瞳也已染上褐红。   “你猜得没错,我堕了仙。”觞引幽幽开口:“因为虞舒曜。”   觞引冷笑,“虞舒曜,你又欠了我一笔。”   “觞引……”今雨实在不忍看见觞引现在这般样子。   觞引失了神似的喃喃自语:“当时师傅和我说,你是我命中的最后一道劫,我是仙是魔,皆由你而定。”   我不要成魔成仙,我只想为了你成为一个凡人,不料你毫不在乎我是仙是魔……   这样的话,我便入这魔道,把你欠我的一笔笔讨回来!   觞引猛地将右肩上的箭用尽全力地拔出,眉心那抹褐红更加张扬。   当真是一念成魔。   又是一场大雨。   从小楼出来已经五日,虞舒曜等人本计划今晚便可到达都城,不料傍晚时分又下起大雨来,众人便打算在城郊稍作休息,等这场大雨过了再启程。   冬日的天黑得快,城郊的村民因这大雨也幸得偷闲,早早停了耕作归家休息,村落处处灯火通明。   “皇子,这村落没有旅舍,不如我们到村民家落脚?”一名侍卫向虞舒曜提议。   虞舒曜望向家火绰约的村落,淡淡说道:“不必惊扰村民生活,那有个破庙,去那落脚吧。”   “可皇子您身份尊贵……”   “无碍。”只吐出简短两字,虞舒曜率先调转马头,向破庙奔去。   “皇子爱民而不敢劳民,我们追随皇子便是!”席若升对一众手下说。   “是!”众人朝着破庙奔去。   “舒曜之前也是这般少言么?”季缣转头问右侧骑着马的席若升。   目睹了那夜小楼里所发生的事,季缣决定随众人回都城,因为她对隐藏在虞舒曜和觞引背后的那个秘密产生了兴趣。   女人独有的直觉告诉她,她必须到都城去。   “他十岁起我便是他的武师了,自打那时起他就是这般少言了。只是……”席若升欲言又止。   季缣发觉席若升的异样:“只是什么?”   “没什么……”席若升眉头紧锁。   只是他觉得舒曜出了小楼的这五日同以往的他不同了,尽管这变化很微妙,可席若升说是他的武师其实更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他还是能察觉得到舒曜的不同。   舒曜独自沉思的次数多了,暗暗皱眉的次数也多了。   席若升虽是武将,却也心细。   难道觞引和舒曜说了什么?想到这,席若升的眉头皱得更紧。   众人到了破庙前,将马匹系在树上后便进庙躲雨。   侍卫们捡起了树枝,在破庙中间升起了火堆。季缣见这雨没有停下的势头,便招呼大家围着火堆坐下,说些话打发时间。   “对了,还没有和皇子介绍你。”席若升指着季缣对虞舒曜说:“皇子,这是季缣,是当年跟随先皇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军中巾帼,当时军营里流传着一句话:若娶季巾帼,可抵侯门女,哈哈,那些传这句话的人不知道,她虽聪颖过人武艺高强,可这脾气火爆着呢,怕是把她娶回家啊是给自己找罪受。”   忆起当年,席若升不由地话多起来,脸上被岁月流过而留下的皱纹在火光下也更加明显。   季缣也不由浅笑,那时的军中生活是她这辈子最肆意快活的日子了吧。   “席若升,你可别净说我的事,小心我在你皇子面前把你当年做过的糗事抖出来。”   火光映在虞舒曜的侧脸,将他五官的轮廓照在破庙的墙上。他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是稍稍点了点头。   季缣看出他在出神。   “季将军,你快说说席将军当年的事。”手下们却对这个话题是否感兴趣,催促着让季缣多说说当年的事。   虞舒曜倏然站起身,向外走出。   “皇子,你去哪?”席若升也站起身,对着虞舒曜的背影问。   “去村里看看。”   “可这大雨还未停……”   “无妨。”   席若升知道虞舒曜偏执,很少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多说无益,不如不说。   季缣看着虞舒曜的背影,若有所思。   虞舒曜走出破庙,在附近漫无目的地踱步。   可再怎么散步也散不去他心中的烦躁。他像是被困在一口大钟中,心里的闷快让他失控。   自出了那片凤凰木林,他心中的烦躁日益累积,就在方才达到了极点,他怕自己做出什么失控的事,便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众人视线。   若他再待在庙里,无非是听他们说虞曜仪当年是如何英勇善战。   虞舒曜的嘴角勾起冷笑,那笑,令见者感觉有利刃直抵在自己的咽喉。   他倏然抽出腰间的剑,在这滂沱大雨中弄起剑来。   一招一式,来势汹汹,且带着寒月初升时的萧瑟,剑被他使的发出簌簌响声,剑身自带的寒光在雨滴中来回闪耀,在纷纷落雨中留下无数剑影。   使剑之人的眸中也带着慑人的寒光,一伸手一转身皆生出阵阵寒风,好似要将这雨滴冻成冰珠。   出手凌厉,招招毙命。   他不感疲惫,只拼了命地使着剑,好似这样就能将心中的烦躁给革除。   他不是在独自舞剑,他的眼中有敌人正与他对剑。   那个敌人,便是他的执念,是他的心魔,是他烦躁之源头。   是觞引。   倏然,他颓然收剑。   又想起他了,自出了那片凤凰木林就常常想起他。   不知那一箭伤得他重不重?   那天夜里,他根本没入睡,听到动静后下到一楼,便听到了觞引问席若升自己是不是来杀他的。   他没有出面辩解,他庆幸于席若升回答觞引的答案。这样的话,觞引必定对自己怀有恨意,必定可以得到解脱。   虞舒曜不知在雨中伫立了多久。   不知不觉中,雨停了。   是时候回皇宫了。   “皇子回来了!”   一时间,虞舒曜回到宫中的消息传遍了整座皇宫。   虞舒曜迈进自己的抟云宫,看着宫中的摆件花草,明明只是十几日的离去,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他还未坐下,宫人就进来通报,说是日曜帝和月蘅后来看他了。   “舒曜!”月蘅后脚步匆匆地迈进殿里,全然忘了一朝国母该有的仪态。   此刻,她只是一位担心孩儿的平凡母亲。   “儿臣本想打理一下再去拜见父皇母后的。”虞舒曜退下宫人,上前迎过父皇母后。   “此行有没有受伤?”日曜帝的眉眼间也满是担忧。   “没有,还请父皇母后放心。”虞舒曜对日曜帝和月蘅后的关心表现出了稍稍的疏离。   月蘅后仰头细细端详自己的孩子,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眼里满是关切。   “没有便好,没有便好。”   月蘅后突然发觉,不知不觉中,当年那个趴在自己膝上酣睡的孩童已长得比自己高出许多了,现在看着他已需要仰头了。   自己的舒曜果然长大了。   倏然,虞舒曜发现月蘅后的眼眶红了。   “母后不必再担心了,孩儿回来了。”虞舒曜的性子再凉薄,此刻也舍不得不回应母亲对自己的关切。   “皇后,你先回宫吧,我和舒曜谈些事。”日曜帝道。   于是,月蘅后便出了抟云宫。   她知道,他们是要谈如何解决碧落卷一事。舒曜离去的这几日,百姓们对于舒曜和碧落卷的言论也从未停止过,朝野中的大臣虽表面平静可已有几股势力在蠢蠢欲动,如今形势迫在眉睫,舒曜必须尽快解决此事。   “舒曜,觞引未死?”日曜帝言简意赅,语气却令人有压迫感。   “是。”虞舒曜垂眸。   “为何不杀他?”   “没有那个必要了。”   “为何没有必要了?”   日曜帝的语气呈步步紧逼之势,虞舒曜的神情却依旧不改。   “他不会再干涉碧落卷一事,我们只需像当时父皇和我说的那样,找个可靠之人谎称是碧落卷的主人,向众人解释那日为何没有出现我的死辰即可。”   “为何他不再干涉碧落卷一事?”   日曜帝的语气依旧凌厉,眸子里的光逐渐锋利起来。   虞舒曜久久不开口,殿里的空气似要凝固了。   “他说这俗世太乱,他看不透人心,所以不再入世。”虞舒曜的语气依旧淡然。   经过那一夜,觞引应该会这样想了。   虞舒曜希望觞引远离这纷乱的俗世,那片凤凰木林里的小楼能成为觞引的仙邸,觞引能成为看透□□的极乐仙人。   可此时的虞舒曜还不知,自己希望觞引成仙的因,竟酿出了觞引成魔的果。   日曜帝不再追问有关觞引的事,即使他很想知道这几日觞引和舒曜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也能看出舒曜并不会说。   罢了,改日再详细问问席若升吧。   “你可想好如何向众人解释碧落卷一事了?”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虞舒曜陷入沉思。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碧落卷的主人是觞引无疑,说明他具有操纵碧落卷的能力,那么就有那天碧落卷被觞引操纵而使得碧落卷上没有出现自己死辰的可能。   “父皇,你是否可向五曜院的长老们下旨,让我使用碧落卷?”   ☆、用计   “你且告诉父皇你为何要使用碧落卷?”   “我想在碧落卷上再一次写下姓名,看这次是否会浮现出我的死辰。”   “好,今晚你便带着我的圣旨去五曜院,长老们自然会让你使用碧落卷的。”   “谢父皇。”   虞舒曜想,若这次出现了自己的死辰,便说明上次必定是觞引操纵了碧落卷。那么明天便可上笙阙台在百姓面前说明缘由,这场碧落卷引起的风波便化解了。   夜色渐浓,虞舒曜从抟云宫出来,踱步到五曜院。   快到五曜院时,虞舒曜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是他加快脚步冲进了五曜院。   一进院中,只见五位长老皆脸色惶恐。   “发生了什么事?”虞舒曜沉声问道。   “皇子,碧落卷……”五长老之一的金长老欲言又止,像是不敢说下去。   “快说!”虞舒曜脸色渐沉。   “就在刚刚,碧落卷丢了!”   有人盗取碧落卷?虞舒曜心下只觉不妙,却依旧镇定从容地立即嘱咐五位长老:“请五位不要将此事宣扬,我自会向父皇禀明并找回碧落卷!”   五位长老脸上的惶恐还未褪去,可虞舒曜这席话却让他们安心不少,他们皆齐声说道:“是!”   话音刚落,虞舒曜就冲出五曜院,准备试试运气找到那盗取碧落卷的人。   或许那盗贼还没有逃出皇宫!   他一面疾步在皇宫中穿梭,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有动机且有能力潜进皇宫盗取碧落卷之人,虞舒曜心中已列出了几个可疑人物。他人倒也无妨,但虞舒曜独独不希望那个人是觞引。   真的不能和他再有瓜葛了。   倏然,虞舒曜目光敏锐地在皇宫一隅发现一个穿着侍卫服装的人正在翻过宫墙!   是那个盗贼!   虞舒曜立即向那人冲去,那盗贼似乎也发觉了有人正在追踪自己,脚步也逐渐加快。   虞舒曜观察那盗贼逃离皇宫的路线,发觉竟是自己平日私下出宫时的路线,也是皇宫中极其偏僻无人之处。那盗贼似乎对这条路线不甚熟悉,看来是第一次潜入宫中。   因那盗贼不熟悉宫中的结构,虞舒曜在夜色中施展轻功,快速越过宫墙,转瞬已与那人只有几步距离。他迅速出手,一把抓过那人的后衣领,那人欲挣脱虞舒曜的手,虞舒曜见状,立即朝那人踢出凌厉一腿,将那人旋转过来,与其正面相对。   两人终于看清了彼此的脸。   即使只见过一面,虞舒曜也认出了那张脸。   是叶初空。   他的出现,是否和觞引有关?   “交出碧落卷!”虞舒曜言简意赅。   叶初空显然也已认出了虞舒曜,他本以为今日拿回碧落卷会十分顺利,不想却被虞舒曜撞见。   他不卑不亢地答道:“我来取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虞舒曜自然明白那个“他”指的是谁,而叶初空这句话是否可以说明是觞引让叶初空潜入皇宫拿回碧落卷的?   觞引知道若他没有碧落卷的话,这场由碧落卷引起的风波将不会平息。   虞舒曜明白,觞引此举是在找自己讨债。   既然如此,不如就赌一把!   “不交出碧落卷,你就休想离开这里!”虞舒曜瞬间出手,欲夺过叶初空手中握着的碧落卷。   叶初空显然有所准备,朝虞舒曜撒向一把不知名的白色粉末,趁着虞舒曜拿手一挡的空隙,迅速逃出皇宫。   待白色粉末散尽,虞舒曜没有再朝着叶初空逃走的方向追去,而是走向曜华殿。   “启禀陛下,皇子求见。”   “让皇子进来。”日曜帝将奏折放在一边,吩咐身边的宫人:“再去泡一壶竹叶茶来,皇子最爱喝此茶。”   “是。”   日曜帝猜测,舒曜这么晚来拜见自己恐怕是碧落卷一事吧。   “参见父皇。”虞舒曜进入殿内。   “舒曜,过来坐这。”日曜帝从案前起身,与虞舒曜坐在专放茶具的几案两侧。   不久,宫人便端着泡好的竹叶茶进来了,将茶具轻轻放在几案上。   “你们退下吧。”   所有宫人退出殿内。   “这次的竹叶与上次我叫宫人拿给你的那种不同,上次那种泡出的味道虽很浓厚,却涩口了些。这次的竹叶是初生时便摘下的,又加了雪水浸泡,喝起来便顺口许多。”日曜帝一面讲,一面朝虞舒曜的茶杯中倒茶。   虞舒曜端起茶杯,稍稍啜了一口。   “如何?”   虞舒曜很是满意这茶的味道,“果然如父皇所言,很是顺口。”   “你若喜欢,过后我让宫人将竹叶送到你宫里。我还记得,你打小就爱喝竹叶茶。”   日曜帝还记得,他第一次教舒曜品茶,结果舒曜对其他茶毫无兴趣,独独对这竹叶茶情有独钟,那时的舒曜才七岁。   虞舒曜放下茶杯,缓缓开口:“父皇,儿臣方才去到五曜院,长老们说碧落卷被盗了。”   日曜帝脸色骤变,“什么!可曾查明是谁所盗?”   “父皇不用担心,儿臣现有一计,可解碧落卷被盗和儿臣死辰之事。”   “何计?”   “父皇只需即刻下旨,通知都城百姓明日申时聚在笙阙台下,我将向朝中大臣和百姓说明为何碧落卷上没有出现我的死辰。”   明日,虞舒曜将进行一场赌博。   “舒曜,你先告诉父皇,你会如何说明?”   “父皇只需相信儿臣,到时便会知晓。”   若虞舒曜告诉日曜帝,此计是否行得通他也无法确定的话,恐怕日曜帝是不会允许他冒这个险的。   况且,这个险关乎虞舒曜的性命。   “好吧,父皇暂且不过问这个计谋的细节,但你我都知碧落卷的重要,一步踏错,这江山也就不稳了!”日曜帝的眉间仍有疑虑,可也没有更好的计谋来解决这场风波,只好让虞舒曜试试了。   “是,儿臣定当不负父皇所托。”   风波平息还是风波再起,全看明日了!   此时,都城一家客栈内。   “碧落卷取回来了?”   “恩。”叶初空将碧落卷放在桌上。   “可曾被人发现?”   叶初空平静地说:“被虞舒曜发现了。”   “他肯放你走?”说话之人眉头微皱。   “他自然不肯,我便用了那包准备好的□□。”   “恩,我知道了。”说话之人拿起桌上的碧落卷,用手反复摩挲卷面。   这么多年了,碧落卷终究还是回到了我手中。   虞舒曜,你没了这碧落卷,我又不现身向众人解释为何碧落卷上没有出现你的死辰,加之朝中反对势力蠢蠢欲动,恐怕你这皇子之位也坐不安稳罢。   你最害怕失去的东西,我就偏让你失去!   申时已到,笙阙台下人头攒动,笙阙台上大臣端坐。   日曜帝昨夜下旨命令侍卫在都城中贴出皇榜,告知百姓皇子将在笙阙台上说明为何那日碧落卷上未浮现他的死辰。今日清晨,皇榜贴出,一时间这消息传遍了整座都城。百姓们皆议论纷纷,相互结伴待申时之时聚在笙阙台下。   而今日早朝之时,日曜帝邀众大臣聚于笙阙台上,承诺到时皇子自会向他们对碧落卷一事做出说明。   于是,恭亲王、虞清和、虞凄辰等宗族大臣也齐聚笙阙台上。每个臣子脸上的神色都不尽相同,谁也不知他们今日打着什么算盘。   此时,“皇上、皇后、皇子驾到!”   瞬间,众人的视线皆聚焦到一人身上。   与穿着暗纹刺绣官服的众大臣相比,今日的虞舒曜不似那日烟花庆典的华贵装束,而是穿着一身霜色长衣,腰间仅挂一枚通透翡玉,其他再无赘饰。高华微藏,俊逸更著。   今日的他对于百姓而言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王,而是某日在摩肩接踵的闹市间偶然瞥见的翩翩佳公子。   可谓是春闺梦里人。   台下的百姓们不禁惊讶,原来他们的皇子竟不是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   虞舒曜立身于笙阙台的最前端,以便于让台下的百姓们能看到他。   其实,他是想让那个对今日计划成功不可或缺的人看到他。   虞舒曜能感觉到无数的视线正聚焦在自己一人身上。   他敛了敛神色,开门见山:“那日,碧落卷上未出现我的死辰。后来,我找到了碧落卷原本的主人,请求他告诉我其中的原因。”   虞舒曜顿了顿,眼神像是在台下的人群中寻找着谁。“他告诉我,必须由他在碧落卷上写下名字,碧落卷上才能浮现出那人的死辰。我本想请他到都城来向大家说明,可他拒绝了我的请求,说他潜心隐居,不愿再踏足都城,还将碧落卷取了回去。”   台下台上顿时议论纷纷,人声鼎沸。   “什么!那人把碧落卷取了回去,说明现在碧落卷已不再由五曜院的长老们掌管了?”   “那人又不肯出山,怎么证明皇子说的话都是真的呢?”   “潜心隐居这个理由的确有些牵强啊。”   “若皇子有心隐瞒碧落卷上没有出现他死辰的真正原因的话,方才皇子所说的说不定是捏造的。”   “碧落卷可是我们曜国的宝器,怎么可以说还就还!”   一时间,争议四起。   而争议一起,人心则乱。人心一乱,朝野则乱。   日曜帝的脸色不禁一沉,舒曜,你的计谋究竟是什么?   此刻,恭亲王与身旁的幕僚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眼神,虞清和也莫名地一笑,这一幕全落在虞凄辰的眼中。他知道,如今这般混乱的局面,正是恭亲王和虞清和这对父子所期望的。   此时,一名官员斗胆上前,对着虞舒曜说:“全凭皇子一人之言,无他人佐证,恐怕难以服众。”   日曜帝知道,发言之人正是恭亲王的党人。看来,恭亲王是绝不可能放过这次对他篡权而言的绝佳机会了。   他不禁担忧。舒曜,今日至关重要,你真的有把握能让你的计谋成功么?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快乐 献上双更   ☆、博弈   虞舒曜似乎没有听见那位官员的话,脸上的神色依旧从容淡然。   此时的争议谈论,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也正是他所需要的。不妨说,也是他所刻意制造的。因为,这正是他计谋中所需要的一环。   倏然,他的视线聚焦在台下的一人身上,那人也恰好看着他。   幸好,他设定的计谋中那至关重要的人来了。即使那人的眸子里有不甘,有愤怒,有仇恨,仿佛要将虞舒曜挫骨扬灰。   即使如此,虞舒曜选择与那人死死对视着,终于继续说道:“大家请听我说完最后一番话!”   虞舒曜的声音被比他声音更大的议论声所淹没。   人们仍未停止议论。   突然,虞舒曜从长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猛地抵在自己的右肩上!   一时间,寂静无比。   虞舒曜此举,让人们吃惊得忘记了继续议论。谁也猜不透那个伫立于笙阙台最前端的少年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举动。   冬末傍晚时分的昏黄光线打在虞舒曜的周身,让这举着匕首的绝世少年有了几分苍凉感。他的身旁没有站任何人,他独身面对着众人的质疑。   “舒曜,快把匕首放下!”月蘅后首先反应过去,欲上前劝自己的孩子将匕首放下。   日曜帝连忙拦下月蘅后,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并安抚自己的妻子:“你要相信舒曜能解决好这件事。”   舒曜,这也是你的计谋的一部分?   虞舒曜依旧与那人对视着,好似这番话是对那人所说:“那日,碧落卷上未浮现我的死辰,我说过要以性命为担保,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解释。可依目前的情形看,我给出的解释似乎不能让大家信服。那么,我必须付出代价。”   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虞舒曜猛地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右肩!   瞬间,虞舒曜的脸色比那霜色还惨白上几分,而肩上的霜色布料已染上了妖艳的血红。   最凄清的霜色,最妖艳的血红,两种颜色带来的强烈反差猛烈撞击着每个人的眼球和神经。   虞舒曜此举带来了更大的骚动。   “舒曜!”一声惊呼,月蘅后再也按捺不住悲伤的情绪,泪珠不断从眼眶滚落。日曜帝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给她安慰。他虽不懂舒曜的计谋到底是什么,竟要伤害自己的身体,可目前的局势只能交由舒曜自己掌控了。   而恭亲王得意的笑容却瞬间凝固,虞清和对虞舒曜的这番举动也颇为惊讶。他们也未预想到虞舒曜竟会突然伤了自己。   台下的百姓们更是惊呼连连,甚至有几位女子因为心疼这位丰神俊朗的皇子而落下伤心泪来。   人们往往最看不得最不忍看的便是美好的事物在自己眼前消亡。如此高华俊逸的清贵公子竟让自己受了重伤,任谁的心底都会生出一丝不忍罢。   可那人不同。   那人的眸子里仍有不甘,仍有愤怒,仍有仇恨,仍然要将虞舒曜挫骨扬灰。   因你我伤过两次右肩,所以这次你故意选择右肩,是在向我使苦肉计?   觞引朝着虞舒曜轻蔑一笑。   与虞舒曜对视着的人,是觞引。   今早,今雨将在街上听到的皇榜的内容告诉觞引,觞引便决定来这笙阙台下,看看虞舒曜在没有他和碧落卷的情况下如何给众人一个解释。直到方才虞舒曜将匕首插进右肩,他明白了虞舒曜的意图。   看来昨晚虞舒曜是故意放走潜入宫中的叶初空的,因为即使虞舒曜有碧落卷也没法让碧落卷上出现他的死辰。而碧落卷若回到自己的手中,虞舒曜便可使出今日这招苦肉计,让自己带着碧落卷出现在大家面前,帮他在众人面前施法让碧落卷现出他的死辰来。   可惜,这招对如今的我来说不管用了。你在身上插出越多的血窟窿,便越和我的心意。   觞引看着虞舒曜,带着最冷的笑。   “叶初空,虞舒曜这是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要刺伤自己?”今雨对方才虞舒曜的举动表示不解。   叶初空立于觞引右侧,纵使他已醒悟为何昨晚虞舒曜会放走他,但他没有回答今雨的问题。   因为解释不清。   今雨还是只不谙世事不解风情的妖,它参不透这俗世间独有的朝野争斗爱恨情仇。   倏然,今雨的手朝笙阙台上那个身影一指,“你们快看!”   虞舒曜猛地将插进右肩的匕首用力拔出,痛感太过强烈导致他身影不由一颤。   众人以为他会放下匕首。   不想他将匕首对准他的心口!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淡然,如往常。“或许方才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   他的眼眸从未离开觞引,这句话更像是对觞引说的。   而那眼眸中,没有柔情,没有歉意,没有愤怒,只有平静。   而正是那平静,让觞引瞬间恐慌。   觞引相信,若自己再不出现帮虞舒曜解围,虞舒曜真的会将匕首插进心口!   此刻,他明白了。   虞舒曜在用自己的性命做筹码,与他进行一场赌博。虞舒曜将这场赌博输赢的主动权交在他手中,若他铁下心来要虞舒曜死,这场赌博无疑是他胜了。   可虞舒曜敢使出这招破釜沉舟,说明他有把握自己一定会帮他解围,他料定自己舍不得他死。   可虞舒曜,你能抱着杀了我的目的接近我,你能舍得我死,我为何不能舍得你死!   许多人都是这样,求不得情爱,就转而求取公平。我为你受得了苦,可那是在你对我的感情有回应的基础上。如果没有我收到回应,那么你也得受那些我受过的苦。   爱情从来就不是也不可能是无私的。   “觞引,你真不阻止他?”叶初空道。   觞引平静道出:“不必,这正顺我意。”   叶初空看着觞引那张不为所动的脸,只能无奈摇头。   当初是你觞引费尽千辛万苦给了他一条命,如今又逼着他归还这条命,而你俩今日相互折磨,竟是你自找的。   此时的虞舒曜自然不知他这条命竟是觞引给的,而造化弄人,如今他竟用这条觞引给的命在逼觞引妥协。   昨晚他看到叶初空的时候便猜到觞引或许就在这都城内,于是他将计就计故意放走叶初空,又于今日在笙阙台上以性命逼迫觞引用碧落卷帮他解围。   笙阙台上,那个孤独的身影仍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神情没有一丝松懈。   一群自开国以来便担任朝中重职的元老大臣们纷纷向虞舒曜进言:“皇子,请快放下匕首吧!陛下如今就只有您一位子嗣,您的性命关乎整个王朝的稳定啊!”   他们曾追随过虞曜仪,他们对这个王朝绝对尽忠。   虞舒曜仍未将匕首放下,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做出手势,让这些老臣们无需多言。   “今日我必须以死来给众人一个交代!”   “陛下,您快劝劝皇子吧!”   日曜帝目光如炬,声如洪钟:“不必再劝他!”他与虞舒曜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满是信任。   虞舒曜再次将目光投向笙阙台下,于众人中找到了觞引。   下一刻,他将匕首慢慢插进自己的心口!   最锋利的刀尖正一寸一寸的挤进他的肌肉里,鲜红的血拼命地逆着刀刃向外涌。   即使如此,他仍坚定地伫立在原地,如孤松立于万丈雪峰之巅,如玉山立于广袤大地之上。   或许,这就是君子之态、帝王之仪。   终于,有一位老伯在笙阙台下大喊:“皇子快停下罢,我们相信您!”   世间事从来都是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是啊,皇子我们相信您!”   “我们相信您!”   ……   百姓们的呼声此起彼伏。   “皇子,既然百姓们都这么说了,你快放下匕首罢!”方才的老臣们赶紧趁热打铁,继续劝虞舒曜。   与此同时,恭亲王的脸色大变,不想民心竟扭转到虞舒曜这边。   可虞舒曜对此视若无睹,手中的匕首仍在一寸一寸地刺进他的胸膛。   因为这还不够,只有觞引出面用碧落卷呈现出他的死辰,一切的谣言才能不攻自破,这次的风波才能彻底解决。   若他此时放下匕首,在有心人的操纵下,几日后关于碧落卷的谣言必将再起。   凌迟远比斩首来得痛苦。   痛感如潮水拼命拍打海岸般地朝虞舒曜袭来。终于,他再也掩饰不了,身子如玉山将崩般向前一个踉跄。   与此同时,台下的觞引竟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右手,而后立即反应过来,硬生生地收回右手。   此时,叶初空突然开口:“觞引,顺着你的本心罢。”   他能看出,觞引方才是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想接住快撑不住的虞舒曜。   本心?觞引不禁冷笑两声。“虞舒曜此时此刻就是在利用我的本心!”   虞舒曜就是料定了我放不下他,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用性命来威胁我就范!   或许,虞曜仪当年走进那片凤凰木林,走进那座小楼,也只是为了利用自己来得到碧落卷和这天下!   不甘!他不甘心即使自己爱得如此卑微也得不到丝毫回应!   觞引只觉怒火灼热着他的整颗心脏,如若再不发泄出来他就将自焚而死!   “觞引,你!”今雨发现觞引眉间的红色印记又显现了出来,颜色比上一次见到这个印记时更加褐红。   叶初空也发觉觞引的眼眸充斥着戾气,再看到他眉间的褐红印记,不禁心惊。   觞引,你竟堕了仙!   叶初空正在错愕之时,觞引竟一个飞身登上了笙阙台。   ☆、交易   “这男子是谁?”   “快看!他手里拿着的是不是碧落卷啊?”   “难道他就是碧落卷原本的主人?”   议论再起。   觞引迈开步子,径直向虞舒曜走去。   虞舒曜就这么看着他,等着他靠近自己。   一步一步,踏过千山万水,踏过王权富贵,踏在虞舒曜的心上。   当两人之间的距离所剩无几时,虞舒曜终于能看清觞引的眸子,可那対眸子没有任何情绪。   无悲无喜,似古井无波。   觞引停下步子,忽然伸出手来将插进虞舒曜胸口的匕首猛地拔出!   “啊——他居然把匕首拔了出来!”   “此人究竟想做什么!”   众人哗然。   其实,当觞引登上笙阙台时,日曜帝与日蘅后早已大惊失色,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多年之后觞引会突然出现在都城之中。   日曜帝率先反应过来,暗暗示意笙阙台上的侍卫赶紧上前拿下觞引。   强烈的痛感让虞舒曜险些昏厥,他拼命稳住身子,朝侍卫们作出退下的手势。   侍卫们见状,只好退下。   虞舒曜抬眸看向觞引。   可觞引却对着虞舒曜浅笑。   “殿下,许久未见。”   虞舒曜微微一怔,他猜不透觞引那个浅笑的含义。   不等虞舒曜反应,觞引又迈进一步,朝虞舒曜的耳边轻语:“你料定了我会用碧落卷替你解围,可倘若我让碧落卷浮现出你的死辰就在近日,你说,这些百姓和大臣是会相信碧落卷还是会相信你?这本属于你的天下会不会大乱?”   碧落卷这件神器本就是濯见道人传给他的,他要操纵碧落卷是易如反掌之事。   虞舒曜主动与觞引稍稍拉开了些距离。此时他才看到觞引的唇边带着冷笑。   自己早该想到,觞引阴晴不定难以琢磨,今日又岂能白白替自己解围。   虞舒曜同样靠近觞引的耳边,声音低沉:“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让日曜帝赐我天师之位。”   什么?虞舒曜的脸上浮现一丝困惑,他没有想到觞引竟会开出这个条件。   觞引,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此人到底是谁,方才还拔出了匕首,此刻竟与皇子耳语起来。”   “这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可疑!”   已有一些官员在窃窃私语。   “对了,我差点忘了。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向众人指出你方才说的都是谎话,而且之前为了掩盖真相愚弄百姓……”   觞引故意一顿才继续说:“还企图,杀了我。”   “杀了我”三字被觞引说得极轻,却让虞舒曜感到极其刺耳。   “好,我答应你。待你施法让碧落卷浮现出我的死辰之后,我便让父皇赐你天师之位!”   虽然虞舒曜目前仍猜不透觞引为何要开出这个条件,可依照目前形势来看,自己恐怕必须得答应他。   “一言为定!”瞬间,觞引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各位,站在我身旁的便是碧落卷的主人,觞引。”虞舒曜向众人说明觞引的身份。   台上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大多数人皆没有想到,能拥有碧落卷这般神器的竟是一位年轻人。   何况,眼前这位年轻人竟拥有足以媲美皇子的容貌。   而此刻,两位绝世公子比肩站在笙阙台上。   傍晚时分的昏黄光线将觞引和虞舒曜的身姿轮廓细细剪出,这冬日里的夕阳也远不及他们耀眼。   觞引镇定自若,扬声说道:“那日我的确拒绝了皇子邀我到都城向各位解释碧落卷的请求,没想到竟会引来今日如此大的风波,还险些危及皇子性命。现在,我将开启碧落卷,为各位呈现出皇子的死辰,以此破除谣言!”   接着,觞引走到案前,将碧落卷开启,提笔在卷上写下了虞舒曜的名字和生辰,随即又将碧落卷高高举起,好让台下的百姓看清虞舒曜的死辰。   刹那间,碧落卷上泛起稍稍有些刺眼的黄光,而后黄光竟渐渐在空中汇聚成一束光线,而这束光线好似一支笔,在空中慢慢书写出虞舒曜的死辰……   重曜八十四年,申时三刻。   即使右肩和胸口仍在作痛,虞舒曜终在这一刻释然一笑。   人们也终于得到了他们想知道的结果。   一位不识字的老妪对自己的老伴说:“老头啊,我不识字,你快给我念念那些是什么字?”   她的老伴馋着她,慢慢地念出:“重曜八十四年,申时三刻。”   此时,她们周围的百姓也在热烈的议论着。   “我记得舒曜皇子是重曜三年出生的,那按照这死辰来计算的话,皇子可以活至八十岁啊。”   “是啊,那一直盛传着的皇子身负重伤命不久矣的消息便是假的了!”   “方才我们竟不相信皇子,害得皇子用性命以证清白。”   “幸得那人及时带着碧落卷出现啊!”   ……   笙阙台上,日曜帝和月蘅后终露出欣慰一笑。虽不知觞引此番相助究竟有何意图,但这场风波终于可以平息了。   可即使如此,依旧有人不死心。   “微臣卞海卿斗胆一问!皇子方才说觞引因潜心隐居不愿踏入都城,可他为何今日竟出现在都城之中?”发问之人竟是当朝有名的清官卞海卿。   虞舒曜对此人早有耳闻,日曜帝曾几次与他提起此人,评论此人虽是名副其实的清官,在朝野中从来是独来独往不站阵营,但刚正有余而灵活不足,性情又太过死板执拗。   连恭亲王一党也不敢再有异议,不想这卞海卿竟执意提出自己的疑惑,看来此人真如父皇所言。   虞舒曜转念一想,顿时计上心头。   不如就将计就计。   虞舒曜应答道:“方才觞引与我耳语时,告诉我他前几日夜观星象时,发现东蕃上相星竟放射光芒并且摇动不定,此乃君皇不详之兆。他便猜想到应是碧落卷一事将会为我带来祸患,故前来替我破灾。”   虞舒曜这番话可谓起到了一石二鸟的作用。一来,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卞海卿这位清官的疑惑。再来 ,东蕃上相星异常是为朝中有逆贼臣子之兆,虞舒曜故意不将话说破,但有心之人自会觉得在影射自己,因此对朝中反动势力起到了警诫作用。   “若众臣无其他异议的话,舒曜你便尽快回宫让御医处理伤口吧。”日曜帝见虞舒曜的两处伤口都还在淌着血。   众臣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位神情谈吐与平时无异的皇子方才竟受了两处重伤。   “请皇子保重尊体!”众多臣子异口同声。   随即,笙阙台下的百姓们亦异口同声:“请皇子保重尊体!”   此刻,虞舒曜知道自己已赢回民心。   抟云殿内。   “父皇母后,你们在外面稍等片刻,由御医帮我处理伤口即可。”   虞舒曜让宫人们去泡了一壶西湖龙井,让日曜帝和月蘅后在外殿稍作歇息,又让御医进内殿为他处理伤口。   他坐在榻上,将上身的衣物褪下,脱到中衣时却发现伤口周围的血迹干了,将衣服和伤口粘连在一起。   他本想大力将粘和处撕开,幸好御医及时制止了他。   “皇子万万不可!这样的话伤口会再次裂开!”御医忙递上一块湿布,“皇子可用湿布将伤口周围打湿,再将中衣脱下。”   虞舒曜按照御医的办法,终于将中衣脱了下来。   御医凝着眸子仔细查看虞舒曜的伤口。   右肩和胸口处早已血肉模糊,两处伤口的皮肉都已稍稍外翻,像是天葬时被鸟的利嘴啄开一般,令人触目惊心。   御医顿时明白了虞舒曜让日曜帝和月曜后在外面等候的原因:皇子怕是不想让父皇母后看到自己受如此重的伤罢。   “皇子,看这伤势,这两处伤口怕是要缝合起来的。”   虞舒曜波浪不惊,“抓紧时间,缝罢。”   今晚亥时,他还要去赴约。   “是!”御医立即将所需的工具和药品备好,然后开始为虞舒曜缝合伤口。   “皇子,缝合的过程会产生极大的疼痛感,但皇子千万不能乱动。”   “我知道了。”   接着,御医缓缓地将银针推进虞舒曜的皮肉中,开始缝合。   就在银针进入他皮肉的那一刻,虞舒曜原本煞白的脸虽又白了几分,唇上完全没了血色,但依旧安坐如山。   他只能感觉到一个冰冷的利器正穿梭在自己的皮肉中,身体各处不停地冒出冷汗。   屋外夜色初降,昏黄的灯光笼罩着整个内殿。影影绰绰的灯光下,虞舒曜一个晃神,忽然想起觞引来。   前两次他受箭伤时,恐怕和现在的自己一般痛吧。   “皇子,已经缝好了,现在帮您包扎。”御医不禁在心中称赞起虞舒曜来,忍受着缝针之痛仍面不改色,果真是皇者风范。   御医的声音响起,虞舒曜稍稍回神。   “劳烦御医等等出去的时候将我的伤势说得轻些,好让父皇母后他们放心。”   “是。”   不过多久,御医为虞舒曜包扎完毕后,又留下了些治外伤的药,便退出了内殿。   日曜帝和月蘅后见御医退了出来,忙向他询问虞舒曜的伤势。   御医谨记着虞舒曜方才的交代:“请皇上和皇后放心,匕首不比刀剑,所以这两处只伤及皮肉,皇子又年轻力壮,相信不久便会痊愈。”   “那便好,那便好。”月蘅后心中的大石终于可以落下。   没过多久,虞舒曜也整理好了衣物,走到外殿来。   他先是退下了御医和宫人,而后走到日曜帝面前。   “父皇,我提议将觞引封为天师。”   顿时,日曜帝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舒曜竟会提出此等提议。觞引活着即是祸患,更别说让他担任天师之位干涉朝政!   “舒曜,我和你说过!觞引阴郁狡诈而且他是恭亲王的党人!”   那日虞舒曜出发去寻觞引之前,日曜帝曾向他说过这番话。   “果真如父皇所说的话,当年觞引何必将碧落卷赠给皇兄并助他建立重曜王朝?”   ☆、赴约   虞舒曜依旧淡然镇定,日曜帝却勃然大怒,在他听来,虞舒曜方才那句话分明是在质问自己。   “你在怀疑朕?”   殿内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说!你是不是因为觞引在怀疑朕!”   偌大宫殿里的空气像是被凝固了。   日曜帝本就因上次虞舒曜没有杀掉觞引而心存疑虑,今日笙阙台上见他们的互动日曜帝心中更是料定他们关系匪浅,甚至如今舒曜竟因为那觞引而怀疑自己的父亲!   而虞舒曜虽不言语,但眼眸里满是傲气。   “舒曜身上还有伤,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说。”月蘅后企图缓解父子俩的气氛,“舒曜,你且说说看你为什么提议将他封为天师。”   虞舒曜将视线投向窗外,“今日觞引并非有意助我,他有操纵碧落卷的能力,若我不答应将他封为天师,他同样会让碧落卷浮现出我的死辰。”虞舒曜稍稍一顿,看向日曜帝。“不过,他会将我的死辰设定在近日,让人心更加动荡,并把父皇派人追杀他的事情公诸于众。”   “在那种形势下,我只能答应他。”虞舒曜再次将淡然的眸子投向窗外。   入夜了,马上就要亥时了。   日曜帝听完虞舒曜这番话后,陷入了静默。许久,他才问道:“若你食言,他会如何?”   “倾他所有,弄个天翻地覆。”   虞舒曜的声音如雪水般澄净冷冽。   日曜帝眉头紧锁,“你可曾想过,若让他当了天师会如何?”   虞舒曜的眸子望向窗外的幽幽黑夜。   “依儿臣所见,还是赐予他天师之位罢。这样,局势方有缓和的余地。”   觞引那夜的怨气未消,今日又再添怒气,怨上加怨,怒上加怒,恨上加恨,两人本就难以收场了。若这次再食言,恐怕要逼得觞引没了退路,自己也没了退路,最后落个兵戎相见刀光剑影魂飞魄散。   “况且,如今碧落卷在他手中,若要拿回神器,必须做出让步。”   “朕且再考虑考虑,明日早朝再议吧。”日曜帝不禁扶额,早些年前已医好的头风近日又发作起来。   月蘅后看出了日曜帝的不适,便过来扶着日曜帝,两人准备回宫。   临走前,月蘅后忽然转身问虞舒曜:“舒曜,你可还记得兵部侍郎之女顾浅莞?”   顾浅莞?虞舒曜稍稍皱眉,像是在仔细回想。良久,他才记起是烟花大会上的那个女子。   “恩。”   “和她的婚事,你可还记得?”   原来母后提起她是为了这事。   “儿臣记得。”虞舒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记得便好。”月蘅后朝虞舒曜意味深长地一笑,便和日曜帝出了抟云宫。   觞引立于笙阙台上,静谧的夜将他的身形隐去。   亥时的打更声还未响起。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来得怎么早。   一个人愿意等另一个人,这其中缘由要经历过风花雪月之人才能体悟。   今日傍晚下笙阙台时,虞舒曜与觞引檫肩。   “别忘了你的承诺。”觞引冰冷的声音传到了虞舒曜的耳边。   虞舒曜并没有停下脚步,只在经过觞引时说道:“今晚亥时,笙阙台。”   如此,便成了觞引早到的理由。   高处不胜寒。   身处冷冽萧瑟的寒风中,觞引不知为何,竟忆起今日笙阙台上的虞舒曜,忆起那个沉浸在冬日夕阳中的唇色发白,虚弱到摇摇欲坠仍拼命站稳身子的孤傲少年。   觞引心有余悸。若自己慢一分,虞舒曜便有可能死了。   在虞舒曜将匕首插进胸口的那一瞬,觞引所有的怨气怒气恨气全没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让他活下来。可等所有的怨气怒气恨气又涌上心头时,他便提了赐他天师之位的条件。   爱恨,一瞬之间罢了。   倏然,通往笙阙台的石阶处传来脚步声。   一片黑暗和寂静中,觞引能感觉到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可他故意不转过身去,只背对着那人。   整座都城沉浸在冬末深夜的黑暗中,笙阙台附近的人家早已熄了灯火,商户小贩们也早早收摊,只有街角处一个面摊还有些许光亮。   笙阙台上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境域。   虞舒曜从石阶处徐徐走上来,觞引的背影一点点出现在他视线里。   修长的脖颈,略显单薄的肩膀,消瘦的身形......   看着那背影,他不禁想起那天雪夜里被自己误伤的觞引,那个在林中苦苦等他回来的觞引,那个濯濯如白露星河的觞引。   虞舒曜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眸子竟温柔了几分。   “亥时——亥时!”打更人的声音忽然传来。   虞舒曜稍稍回神,清冽的声音传出:“你来早了。”   一针见血。   此话一出,觞引立即变了神色。   “赴当朝皇子之约,自然只有早到的理。”   待觞引转身看向虞舒曜时,方才的些许慌乱消失不见,嘴角和眼底已带上戏谑和不屑。   从未有人敢用这幅神情对着虞舒曜。   可虞舒曜不怒,“若你要天师之位,明早辰时之前,抟云宫外等我。”他不等觞引做出反应,就独自转身向石阶处走去。   “你约我亥时笙阙台上,只为了说这一句?”虞舒曜走出几步后,觞引忽然开口。   虞舒曜不应他。   出于本能地,觞引竟迈开步子拦在虞舒曜面前。“为什么不问我今日为何出现!为什么不问我要天师之位作什么!”   一片黑暗和寂静中,觞引所说的话显得十分突兀。   “虞舒曜,你为什么不看我?”觞引在步步紧逼。   “出于不屑?”觞引的唇角勾起冷笑,“还是愧疚?”   虞舒曜的神色从未变过,向觞引缓缓说道:“你失态了。”   “虞舒曜!”这一声,包含了觞引所有的爱恨嗔痴。   他愤怒,他怨恨,他无奈。每当他为虞舒曜发狂成疯时,虞舒曜只像个局外人般发丝不乱眼眸不转。一石尚能激起千层浪,可纵使他向虞舒曜的心湖扔下千万颗石子,也激不起一点水花。   觞引无奈地冷笑,却笑不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觞引才隐约听到虞舒曜的声音。   “你无非是想让我失去最看重的储君之位。”   他抬眼望进觞引的眸子里。   虞舒曜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严冬北风的凛冽:“觞引,你记住!既然要恨我,就恨得彻底点!”   虞舒曜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任谁也看不清他的心事。   他有意凑到觞引的耳边,吐出一句:“若你对我仍有情,你必定处处心软,又如何把我拉下储君之位?”   说完,他竟在觞引耳边发出一声很轻的讥笑。   温热的气息扑在觞引的右耳上,这声轻笑轻易地激怒了觞引。   “区区一个虞舒曜,我觞引岂会放不下。”   觞引还之讥笑。   虞舒曜依旧神色不改,“今后朝堂上见。”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明枪暗箭。你我对垒于此,必要发挥全身解数方可将对方击垮。如此,你我便可不念情分不留情面。   你不念我,即是解脱。   残月上结了一层霜,把月光也晕染成了霜色。他们披着最清冷的月光,朝着相反方向各自远去……   此时相思却相离,宁遂月华流照君。   天还未全亮,空气中仍有月色的凉。   耐不住宫外的凉意,觞引径直迈进抟云殿。   推开门后,是一个种满梅树的小庭园。此时正值冬末春初之际,梅花本就开得有些稀疏,又遇前几日的大雨摧残,泥里便夹杂着点点残红,再配上干枯扭曲的枝干和灰蒙的天色,竟为这庭园平添凄清肃杀之感。   看到此景,觞引心上忽然泛起点点涩意。   虞舒曜十二岁那年,他也来过这抟云宫。六年过去了,这宫里的摆件花草是完全不同了。他记得,那时庭园里种的全是凤凰树,如今种满桃树应该是虞舒曜自身的意愿吧。   原来,虞舒曜不喜凤凰树,不像虞曜仪那般喜欢凤凰树。   觞引定了定神,穿过这座庭园,踏过一级级石阶,再穿过一道长廊后,停在主殿门前。   兴许是觞引来得太早,所到之处竟没有一个宫人。   他缓缓将门推开,步子不自知地放轻了些。   殿内还升着火炉,替觞引稍稍褪去了些身上的寒意。觞引迈开步子,细细地观察着殿内的一切。   殿内的摆件寥寥无几,书倒是极多,整整摆满了两面墙柜,一个大几案摆于西北角。   觞引走向书柜,发现书柜上贴着十几条大小一致的字条。觞引随意看了一张纸条,便得知这纸条的用处,原来这些纸条上写着书的科目类别,专门为这么多的书籍分门别类:兵法、政事、礼仪、祭祀、声乐、文史……   觞引忽发觉虞舒曜收藏着极多有关兵法的古籍,心上莫名一惊。   当年,觞引随虞曜仪辗转沙场时,经历了太多次的胆战心惊。虞曜仪每上一次战场,他便心惊一次。那种感受,他不愿在虞舒曜身上再经历一次。   想到此处,觞引稍稍恍惚。   “我记得昨夜说过,让你在宫外等我。”言外之意,便是觞引竟敢擅自进他宫中。   体会到了这话中的生分和疏远,觞引稍稍皱眉,随即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虞舒曜正立于寝殿的玄关处看着他。   此刻虞舒曜已穿起朝服,只是散着的墨发还未束起。觞引暗自想到,虞舒曜身份何等尊贵,这束发哪需他亲自动手,自是每日有专门的宫人为他束起。只是他那墨发经由他人之手,自然避免不了染上其他庸人的气息。   觞引挑了挑眉,“此时还未入春,皇子怕是住惯了这温暖舒适的宫殿,却不知这个时辰的宫外如何严寒。”   话中自带三分冷。   虞舒曜只是淡然回之:“觞引你该知道,这世上有些门是任你觞引也无计越过的,就像这抟云殿的宫门。”他一步步逼近觞引,眼里却结着一层寒霜。“人各有命,尊卑有别,难道你觞引不懂?”   话音落下,觞引像是被虞舒曜眼中的冰刃刺中一般,身子竟微微一震。虞舒曜早前那句只是话中暗藏生分,而如今这句竟用尊卑有别来与他划清界限。   此门彼门,似门非门,实则有门,心中无门。   殿内一片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此时相思却相离,宁逐月华流照君”一句是改自唐诗《春江花月夜》中的“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早朝   “人各有命,尊卑有别。太子这话固然无错,可这世间的变化无常你我是领教过的。”觞引不甘,毫不忌讳地说:“否极泰来,盛极转衰,尊卑转换亦是常事。这道理想必太子也能明白。”   何人为尊?何人为卑?尊贵之人沦为卑时,卑贱之人自为尊!   虞舒曜自然读出了觞引话中的敌意,他睨视着觞引,“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痴人说梦。”   觞引正欲还击,这时一宫人毕恭毕敬地走进正殿:“皇子,早朝的时辰快到了……你是何人,竟敢闯进抟云宫!”   这人好生奇怪,竟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皇子的正殿中。宫人见觞引未穿官服,一时间也无法辨别他的身份,生怕他对皇子不利。   觞引见这宫人对他怀有敌意,长得又有几分清丽脱俗,想着这宫人怕是爱慕虞舒曜,心中不由也生起几分敌意,故盘算着臊她一臊:“姑娘长得这般娇俏可人,想必皇子平日里定是疼你的。”   觞引说完,还刻意将那宫人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眼里略带戏谑。这招果然管用,那宫人的俏脸不争气地红了,许是觉得被觞引看穿了自己对皇子的心意而感到羞愧,故不敢去看虞舒曜,也不敢看觞引,只把脑袋垂得低低的,还了一句:“你说这话,我且放得过你,皇子也定不会放过你。”   “那我可要问问皇子了”,觞引转头看向虞舒曜:“皇子你究竟放不放过我?”   虞舒曜不回答觞引的玩笑话,神色不改地对那宫人说:“论这世上何人最嬉皮无赖,该就是他觞引了,你也别和他再纠缠下去。”   和觞引相处了那么久,虞舒曜也逐渐悟出了对付嬉皮无赖时的觞引的法子,那就是——不理会他。   那宫人听从虞舒曜的话,向觞引作了个大大的鬼脸后便上前替虞舒曜束发。觞引也不自讨没趣,只安静地在一旁等待虞舒曜束发完毕。瞬间,殿内安静下来。   觞引的视线时不时地落在虞舒曜的长发上。他只瞟了几眼,便看出那宫人束发的手法十分娴熟,心中暗自猜测这宫人许是专门为虞舒曜束发的侍女。接着,觞引又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铜镜里映照出的高华轮廓。   这般好皮囊,怕是一千年才出这一副罢。   觞引暗暗想着,视线便呆呆地一直停留在铜镜上。虞舒曜早就察觉到觞引的目光,却不料他能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出神,不禁心中一动,下意识地便想逗一逗他。虞舒曜不动声色地调整了铜镜的位置,好让铜镜里出现觞引的身影。待到调好角度,虞舒曜也不回头,眼神却停留在铜镜中的觞引脸上。   待到觞引回过神来,仔细看着铜镜中的虞舒曜,才发觉虞舒曜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在与铜镜里的虞舒曜视线交集的那一瞬间,觞引不觉想到了在小楼里自己躲在屏风后面偷看虞舒曜脱衣的那个夜晚,此刻他也有种自己偷看虞舒曜却被虞舒曜当场抓到现行的感觉,心中又乱又臊,脸上也热腾腾的。他立刻垂下眼,不敢再看镜中的虞舒曜和自己。   虞舒曜看着镜中那红透了的觞引的脸,好似什么戒律清规荣华权势全都从心中眼中清了出去,心里只觉轻松惬意。   这一刻,他以为回到了小楼。   “皇子,发束好了。该去上早朝了。”宫人束完发髻后毕恭毕敬地说。   虞舒曜站起身,随意地对觞引说了声:“走吧。”   觞引的头仍是微垂着,甚至不敢与虞舒曜对视,只低低地应了声:“恩。”   虞舒曜走在前头,像是在给觞引引路,觞引则一言不发地跟在虞舒曜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引得不少宫人注目。   抟云宫和戊昀殿相距不远,两人用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戊昀殿的阶前。   “不回头?”两人停在阶前,虞舒曜问他。   “弓已开,箭不回!”觞引望着一级级台阶上的戊昀殿,语气坚决。   虞舒曜不再多说,仍走在前头,迈上这一级级的石阶,觞引亦跟上他。   当两人并肩走进戊昀殿时,所有公卿王侯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俩身上。大殿里寂静了片刻,随即又爆发出众多的议论声。   虞舒曜不屑与众人解释,在往常早朝时的位置站定后,发觉觞引停在大殿的正中间。面对众人的议论,觞引的脸上没有一丝胆怯,但眼底满是戒备。虞舒曜突然觉得此时的觞引像是一头小兽,正在独自面对着虎视眈眈的猎人们的围捕。   让他站自己身边,或许他能心安一点。   下意识地,虞舒曜朝觞引说:“过来。”   不似虞舒曜往常如冷冽冰泉的声音,这一声很轻很柔,像是五月里融入阳光温度的清流般,流进觞引的耳里心里。   觞引微怔,迟迟迈不开步子。他不禁怀疑,方才那句话真是虞舒曜所说?   虞舒曜亦微怔,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方才那句话。   此时,宫人尖锐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朝拜。   “免礼。”日曜帝坐在龙椅上,看到觞引的那一刻眸子瞬间变得锐利。“众爱卿可以开始禀奏了!”   群臣们好似约定好了的保持沉默,似乎在等虞舒曜率先解释觞引今日为何出现在早朝上。   虞舒曜见群臣这般,也就开门见山了:“父皇,多年前是觞引将碧落卷赠于皇兄,助皇兄推翻□□建立曜国。而昨日,他再次用碧落卷助儿臣力破谣言。况且近日东蕃上相星异常,而觞引通晓星象足智多谋,所以儿臣提议将觞引封为我朝天师,护我曜国社稷。”   虞舒曜望着日曜帝的眼睛,“望父皇准奏。”   此言一出,在众位大臣中引起不小的骚动,赞成和反对的声音皆有。觞引却仍像个无事人般立于大殿的正中央,接受着一切打量的目光。   觞引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感叹虞舒曜的聪明之处。虞舒曜知昨日一事未能说服众人将自己认命为天师,于是虞舒曜他便搬出多年前自己对虞曜仪的赠卷之恩,朝中之人哪敢冒犯先帝,这样一来说服力便加强了许多。   “昨日皇子你曾说过觞引他潜心隐居,恐怕他志不在仕吧!”恭亲王果然是老谋深算,虽未明说,言语间却暗藏反对之意。   此时,许久未说话的觞引终于开口,姿态不亢不卑,语气不急不躁。   “在下当年将碧落卷赠与先帝,助先帝推翻□□,便是出于一片爱民之心。今日我决定入世,亦是出于一片爱民之心。”   觞引虽是回击恭亲王的质疑,但讲这番话时他的眸子却死死地盯着日曜帝,眼神里全是威胁之意,好似在说:   今日你日曜帝不顺我意,我便将昔日虞曜仪与我的往事公诸天下!   “好一片爱民之心!”日曜帝端坐在龙椅上,轻轻鼓起掌来。“如今怀有私心之人愈来愈多,爱民之心却是难得了!觞引这般的人才确实该被我朝重用!”   日曜帝突然站起身,对众人说:“今日,我便封觞引为我朝天师,保我曜国社稷太平!众爱卿可有异议?”   “皇上英明!”显然,众臣看出了日曜帝对觞引的欣赏,故没有也不敢有异议。而只有觞引听出了日曜帝掌声和言语背后的讽刺。   日曜帝走下台阶,走近觞引,并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别让寡人失望。”   觞引面无表情:“臣自当竭尽全力!”   虞舒曜扫了眼众人,发觉公卿王侯们表情各异。   “还有哪位爱卿要禀奏?”日曜帝重新坐回龙椅。   虞清和上前一步:“禀圣上,竘弋国使者来访,现暂居在四方馆内,后日使者们便会入宫参见圣上。”   “好,后日的接见仪式可准备好了?”   “臣已准备妥当,定无半点差错!”虞清和道。   竘弋国地处曜国西北方向,和曜国在虞曜仪开国之际已订下和平共处之约,故每年这个时候竘弋国都会派遣使者来访,学习借鉴曜国先进的礼乐政治制度并觐见圣上。这番对话下来,虞舒曜已猜出今年负责接待竘弋使者的便是虞清和。只是往年接待竘弋使者一事皆是由礼部负责,今年怎么……   此时,虞凄辰见虞舒曜眉头微皱,便料到虞舒曜恐怕是不了解这其中缘由。于是便悄然靠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你不在京城之时,早朝上曾提到接待使者一事,清和便毛遂自荐,自己揽了这事去。”   “我觉得这事吧,你得留个心眼儿。”临了虞凄辰还补上一句。   “你还没有攻下他?”虞舒曜的语气略带调笑。若凄辰攻下了虞清和,那么虞清和也许就不再垂涎皇位了。   虞凄辰看着虞舒曜眼中明显的调侃之意,早恼得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忍不住大喊一声:“虞舒曜!你!”   虞凄辰这一声着实惊吓到不少人……   戊昀殿瞬间安静,方才在向皇上禀报事务的官员也被吓得住了口。觞引、虞清和等人纷纷朝虞舒曜和虞凄辰身上投去目光,虞凄辰这才醒悟此时还在早朝,平时潇洒风流的他如今竟难得的显露出几分尴尬。   虞舒曜则是淡定地站在他的身旁,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哈哈,我是说皇子你终于回到京城,你我改日定当好好聚聚!”虞凄辰硬扯出一副笑容对着虞舒曜,还伸出右臂揽着虞舒曜的肩。   虞舒曜随意应和两声,让虞凄辰能有台阶下。日曜帝也不在意,只让方才那官员继续禀报。   “呼——”虞凄辰偷偷松了口气,手继续搭在虞舒曜的肩上,“不过我还真有事要你和谈谈。”   “手先放下。”虞舒曜耸了耸被虞凄辰搭着的左肩。   “真是小气。”虞凄辰只好把手放下,不料却对上了觞引的眼神……   虞凄辰倒吸了口凉气,很庆幸自己及时把手拿下了虞凄辰的肩。   “虞凄辰。”身旁的虞舒曜突然叫他。   “恩?怎么了?”虞凄辰转头。   虞舒曜没有立即开口,顿了一顿才说道:“没什么,也许是我看错了。”   “你想说什么就说啊,这样可不好玩儿。”虞凄辰正不满着,日曜帝身旁的宫人已宣布退朝。虞舒曜没有再理会他,径直出了戊昀殿。   ☆、结盟   一下朝,便有不少官员围绕在觞引身边。   他们在官场里沉浮了好些年,阿谀奉承趋炎附势这些本领倒是精通的。觞引天师的地位虽不及虞凄辰虞清和这些王侯子弟,但是也和丞相他们平起平坐了。况且觞引还与先帝是故交,与当朝皇子的关系也匪浅,若能攀上这号人物,他们以后的高升之路定能走得顺畅。   “天师,恭喜您啊!”   “天师如此受皇上的赏识,当真是令人羡慕啊!”   “天师何日到敝府坐坐啊?”   这些官员你一句我一句,将觞引围在中间。那清官卞海卿看到这幕,不禁啐了一声,扬袖而去。   “天师,那个卞海卿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啊!”   好一个借刀杀人。觞引在心里冷笑一声,不禁更加厌恶这些人,面无喜愠,只匆匆离去。   待觞引走远,他们才吐出真话。   “呸!瞧他那一副清高的样子!”   “看你能高傲几天!”   一群人骂骂咧咧之后终于散了。   “天师请留步,皇上有事召见天师。”离宫门还有几步路时,觞引被一位宫人截下。   觞引认出这位宫人便是皇帝身边的老奴。   “带路吧。”觞引料到日曜帝会来找自己,但没想到日曜帝竟如此心急。   “天师这边请。”宫人带着他在皇宫中穿行。   忽然,觞引在一片凤凰木林中停下步子。   “哪是什么地方?”觞引指着远处一座阁楼,问那个宫人。   宫人面露难色,不知该不该告诉觞引。   “快说!”觞引面露愠色。   那老宫人终于肯说:“那座阁楼是先帝的寝宫,名叫流觞坞。”   “流觞坞,流觞坞……”觞引喃喃自语,口中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   自己第一次进这皇宫,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虞曜仪时,他还住在行宫里,这座流觞坞许是后来才搭建的。   老宫人见觞引恍然若失的样子,便问他:“天师你怎么了?”   “无事,我们继续走吧。”觞引恢复神色,心里暗暗记下这流觞坞的方位。   “皇上,天师到了。”宫人将觞引带到曜华殿,并禀报日曜帝。   “好,你们都出去吧。”日曜帝退下所有宫人,殿中只剩下他与觞引。   “十九年了,你再次出现的目的是什么?”   日曜帝至今记得,十九年前,曜仪死后的第七天,觞引如疯子般只身闯入皇宫,打伤无数侍卫,最后拼了命地朝着自己问曜仪的尸体在哪。   十九年过去了,令日曜帝讶异的是觞引的容貌竟和多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变老的迹象。   若曜仪还在世上,不知如今的曜仪会是怎样的模样。日曜帝想起了他可怜的孩子,因为觞引而受罪的曜仪。   当年,当日曜帝知道虞曜仪对觞引的感情时,他大怒,而虞曜仪却用疑惑的眸子看着他,说:“难道是我和觞引错了?父亲,到底是我们错了还是世人错了!”   不!不是你的错!曜仪,这全是觞引的错!   “说啊!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已经毁了曜仪,你还想要什么!”日曜帝目眦欲裂,恨不得用胸中的怒火将眼前的觞引烧得一干二净。   觞引的语气满带讽刺:“我毁了曜仪?我倒成了红颜祸水?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眸子突变阴鸷,“既然我已经毁了曜仪,那我这次便是为了毁掉虞舒曜!”   他居然说我毁了曜仪?觞引被彻底惹怒,以至于说出要毁了虞舒曜这番话来。   不过觞引此话不假,他此行的目的便是要毁了虞舒曜,让他失掉储君的位子,让他一无所有!   觞引眼中的怒火更盛。虞舒曜先前想要杀了自己,还把自己对他的感情当做与自己博弈的筹码,这些罪状足以让虞舒曜为此付出代价!   “简直痴人说梦!我绝不会让你再毁掉我的另一个儿子!”日曜帝叱道。   另一个儿子?觞引不禁冷笑。你们这些愚人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了他付出了多少!   “我不想再多费口舌,日后我们定见分晓!”不等日曜帝反应,觞引拂袖离开曜华殿。   是夜,觞引入住天师府。   “觞引,这凡间的‘天师’是什么东西啊,你怎么突然变成天师了?”今雨在府里上蹿下跳的,兴奋地将府里逛了一圈。   “这问题不重要!觞引你今天必须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堕仙!”叶初空拦住了正欲出府的觞引。自从上次发觉觞引堕了仙后,叶初空就一直想问觞引这个问题,无奈觞引一直不肯提堕仙一事。   “初空,我记得你比我还年小几岁,如今怎么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觞引故作轻松,拍了拍叶初空的肩膀打趣道。   “所有人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成熟稳重,而觞引你除外。”叶初空拿下了搭在自己肩上的觞引的手,语气无悲无喜。   “因为自从虞曜仪死后,你就再也没有长大。”   觞引,你还是像十九年前那样执着于爱恨,你还没有学会放下。   “随你怎么说罢。”觞引转身欲走。   “觞引,你分得清么?虞舒曜和虞曜仪,你真的分得清么!”叶初空朝着觞引的背影大喊。   觞引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随后,恭亲王府迎来了一位客人。   “王爷,一位名叫觞引的人闯入府中!”一位老家丁慌慌张张地向恭亲王禀报。   方才有个叫觞引的人说要见王爷,门口的守卫便让他在府外等候,等他们禀报王爷后再请他进来。没想到这人片刻不候,直接闯进王府。   话音刚落,觞引已出现在恭亲王面前。   “难道王爷不欢迎在下?”觞引轻摇纸扇,嘴角带笑。   “岂敢岂敢,天师来我府上,我甚是欢迎。府中的家丁最近少了管束,方才怠慢天师了。”恭亲王立即从椅子上起身,脸上顿生笑容。   只是那笑,笑得刻意了些。眼角还有来不及掩饰的不屑。   “快去给天师奉茶。”恭亲王对身边的老家丁厉声说道。   觞引低头玩弄手中的纸扇,“奉茶就不必了,耽误工夫。王爷,不如我们开门见山?”   恭亲王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觞引的来意,随即让家丁退下。   “老人家请留步,劳烦你将你家虞清和公子请来。”觞引对老家丁说。   老家丁看了看恭亲王,似在征求王爷的同意,恭亲王便稍稍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家丁退出了大厅。   “来,天师这边请。”恭亲王将觞引带到客座后,自己则转身走向主座。   转身之瞬,恭亲王的眼神骤变,眸子里闪过阴鸷毒辣的光芒。   好个觞引,竟敢擅长王府,还如此目中无人、主客不分!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来我王府意欲如何!   “小王爷来了。”没过多久,老家丁便把虞清和请了来,随即把大厅的门关上,自己也退了出去。   虞清和见到觞引之后,嘴上立即勾起笑容。“不知天师光临王府有何要事?”   觞引当下便看出虞清和的嘴角的笑容掺着假意,眼里还有几分防备。   和他老爹一样精于世故。   但觞引还是回以礼貌的微笑,眼神暗暗地打量着虞清和。这人应比舒曜年长个一两岁,身形颀长,举止风雅,眉宇间也确实有生于王侯将相家才有的华贵,只是远远及不上舒曜那浑然天成的帝王气质。   意识到自己竟无意间称赞了虞舒曜,觞引不禁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声没出息的家伙。指不定人家正在和娇俏的宫人花前月下呢,自己竟还是不知不觉地想起他。   “天师?”恭亲王见觞引一直没有反应。   觞引立即回神,并敛了敛神色。“觞引今日拜访,是想与王爷共谋大计。此计有关竘弋国使者,故将小王爷请来一同商讨。”   此话一出,恭亲王和虞清和皆脸色稍变。   天色已暗,三人的对话隐于黑夜之中。   此时,都城一家酒馆中。   一蒙着面的黑衣人正俯身对虞舒曜耳语,而坐在虞舒曜对面的虞凄辰正瞧着他俩。   虞凄辰总觉着这黑衣人的身形有些眼熟,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耳语过后,黑衣人敏捷地从窗外飞身离去,厢房里便只有虞舒曜和虞凄辰。   虞凄辰将热好的酒倒入虞舒曜的杯中,继而试探着问:“怎么?派人跟着谁呢?”   “觞引。告诉你也无妨。”虞舒曜拿起酒杯只饮了一口,便把这酒弃了。   只因这酒的味道,不及觞引酿的清酒的十分之一。   “告诉我也无妨?你对我这么没有防备,我可没说要与你结盟。”虞凄辰故意气他,想报早朝时虞舒曜害他出丑之仇。   虞舒曜一幅漠然的样子,“你不与我结盟难道要和清和结盟?助他或他父亲登上皇位?看他与后宫佳丽风流快活?”   虞舒曜的几句带有嘲弄语气的反问顿时将虞凄辰气得哑口无言。虞舒曜知道他最怕什么,所以偏偏用这个反激他。   “你这小子,一段时间不见,调侃作弄人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虞凄辰苦闷地饮了一大口酒。   “是么?”虞舒曜想,许是在小楼的那段日子里和觞引练出来的吧。   虞凄辰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把酒杯掷下。“对了,方才那黑衣人和你说了什么?”   虞舒曜起身将方才黑衣人离去时打开的窗户关紧。“觞引应该和恭亲王结盟了。”   “那以后可有得玩了。”虞凄辰并不惊讶,因为他知道觞引心里还放不下虞舒曜,他定不能让虞舒曜登上帝位。   “既然你我结盟,你该说了吧,除那次碧落卷外,你和觞引的交集。”那次在虞凄辰的茶坞里,虞舒曜已知道虞凄辰对自己有所隐瞒。   ☆、林旬   “你还记着这桩啊,哈哈,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虞凄辰倒没料到虞舒曜竟还会问自己这件事。   他将往事如实道来:“和觞引第一次见,是在那次狩猎大赛前夕。我和他素不相识,但他和你一样,竟知道我对清和的感情。他说他爱慕你,想助你夺得大赛头名,想助你坐稳储君之位。我一想这人和我的目的相同,便和他结了同盟。他的计谋是让自己故意被你射伤,然后助你树立起爱民的仁君形象,只是不知怎么地他突然和我说他不能去皇营,于是便让叶初空去了。”   虞舒曜将事情的脉络整理清楚后,便知道凄辰被觞引骗了。   “觞引和你的目的不一样,他要我失去储君之位。”虞舒曜平静地说。   “这个啊,在我被他骗了第二次,也就是碧落卷那回,我就知道了。这小子和你一样,贼得很,我什么时候也要骗他个几回。”   “骗一回也就罢了,你竟会让他骗你两回。”虞舒曜倚在窗上,想起觞引的种种模样,嘴角不禁微微扬起。   虞凄辰无奈地笑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那两次都事关清和呢。一碰上清和啊,我就容易激动犯浑。”   此话一出,两人沉默了许久。   虞舒曜走到桌前,向虞凄辰的杯中续上酒。“从儿时起你俩关系就僵,我原以为你……”   虞凄辰主动接过话来:“以为我讨厌他?或许他儿时便是同你这么想的,现在便也是这么想的。我起初只是爱和他作对,和他这么斗来斗去之后,才发现上了瘾了。再到后来,我不认其他女人,也不认其他男人,就只认他!”   不知怎的,听着虞凄辰的这番话,他想起了觞引。   虞舒曜垂下眼帘,“和他说过么?你这份心意。”   “等吧,现在还不能说,我得等到能说的那天。”虞凄辰将杯中酒一口饮下。   “你呢?你不会不知道觞引对你的心意。”   此言一出,厢房里的气氛立即冷了下来。   虞舒曜久久没有回答。   寂静中,虞凄辰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虽说舒曜平日与自己的关系还算亲密,可舒曜与人交往起来总是带着戒备和防范之心,他定是不会完全信任自己的,而这个问题又有些问过了头,他自然是不会与自己说真话的。   许是今日自己喝多了酒,又或许是今日两人难得说了些交心话,自己才会脱口说出这个问题,不料却破坏了气氛。   而这个问题对舒曜来说怕是禁忌罢。   “罢了罢了,你全当我没说,继续喝酒!”虞凄辰试着缓解气氛。   虞舒曜仍是一副冷峭的面容,“时辰到了,我该回宫了。”   说完,提起身旁的剑,出了厢房。   其实,他方才在脑中回答了那个棘手的问题。   “你呢?你不会不知道觞引对你的心意。”   “我必须把他对我的心意一点点磨掉。”   在曜国还未建立,这片土地还被叫做秦亘国之时,秦亘国与竘弋国的西北接壤之处便时有战乱发生,当时的耿仲将军也就是如今的日曜帝时常奉天子之命率兵平息战乱,因此立下赫赫战功,一时间名声大噪。而当时的虞曜仪任军中校尉,在关键一役中设下奇计,率领着名为太清军的秘密部队,以七百锐卒士兵力克竘弋五千之师,随即一战成名!而这支太清军便是正耀军的前身。   再到后来虞曜仪建立曜国,竘弋国竟主动示好,请求与曜国立下和平共处之约。虞曜仪经过一番权衡之下,便允下了这一约定。从此以后,两国实现通商往来,互赠玉帛,再无发生战乱冲突。   接见竘弋使臣的前夜,日曜帝唤虞舒曜入曜华殿。宫人奉日曜帝之意,为虞舒曜奉上一杯竹叶茶后便退了出去。   虞舒曜呡了一口,随即说道:“明日那些竘弋国使臣怕是喝不惯这茶。”   他知道今夜日曜帝召他,必是为了明日接见竘弋国使臣之事,故开门见山,率先将话题引到这儿来。   “父皇本想将今年接见使臣之事交由你来处理,不想那几日你不在京城,因此让清和钻了空子。”日曜帝看向虞舒曜,“这回,让他占了先机。竘弋是否真心与我国交好尚不可知,若恭亲王趁此机会从中作梗,恐怕……”   “父皇无需担忧,我已心中有数。”   虞舒曜心知:清和需防,觞引需防,竘弋更需防。先前他需应付的只有恭亲王一党,而如今觞引与恭亲王结盟,自己与凄辰联合,竘弋便成了两方急需拉拢的中间势力,而这中间势力是否会突然反咬一口也未可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等事例自古以来屡见不鲜,虞舒曜不得不防。   只是,他心中没有畏惧,反倒有些亢奋。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们交手,然后再让他们一败涂地!   “到了必要时候,你可以调动宁鸣骑,这是令牌。”日曜帝将一块玉制令牌交于虞舒曜,心中想到舒曜已十九岁了,这支部队终于能为他所用了。   虞舒曜接过令牌,用指腹慢慢地摩裟着令牌上的纹路。   宁鸣骑是一支特殊且神秘的精锐部队,由虞舒曜在十六岁时亲自选□□的若干能人异士组成。就如当年的太清军直属于虞曜仪一般,这支名为宁鸣骑的队伍也直属于虞舒曜,只能由他一人调遣。   “另外,父皇要你加倍小心觞引,他绝非善类!”日曜帝的脑中仍回响着觞引那句“既然我已经毁了曜仪,那我这次便是为了毁掉虞舒曜”。尽管日曜帝贵为一国之君,但那日觞引眼中的恨意竟让日曜帝感到惊悸。   虞舒曜平静道出:“他已经和清和结盟,目的是为了把我拉下储君之位。”   不知怎的,日曜帝的脑中又回响起觞引那句“既然我已经毁了曜仪,那我这次便是为了毁掉虞舒曜”。   无缘无故,何来“毁”字。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日曜帝隐隐觉得虞舒曜向自己隐瞒了他与觞引所发生的事。   虞舒曜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对手。”   “很好!你要记住,你和他,只能是对手!”日曜帝语气强硬。   虞舒曜默然地点头。   “等接待使臣一事结束后,你的婚事便要开始操办了。”日曜帝的手在虞舒曜肩上拍了拍。   舒曜已一十九了,举行完婚宴大礼后,自己也是时候把皇位传给他了。   今日,即是竘弋国使臣入朝觐见日曜帝之日。   此次,竘弋国一共派遣了六位正式使臣入朝行觐见礼。六人乘着专门的宫车由宫门到达戊昀殿外的长阶之下,经通报后方可登上台阶,再经过右门后进入大殿。   静穆的气氛之下,日曜帝身着一身衮服安坐在龙椅之上,自有睥睨天下之气势。月蘅后亦身披象服坐于日曜帝右侧,华贵尔雅。群臣皆着礼服冠冕,依次列队,立于大殿之上。再加之戊昀殿内华美俨然的装饰,此等场面何等宏大。   乐师们正在演奏迎接使臣的礼乐,群臣低首肃穆。   鼓乐声太重太沉,加之周围那群黑压压的臣子王侯,让觞引感到些许的压迫感。平日里他自在惯了的,说话行事皆无规矩,如今在这朝堂之上却被束住手脚。   觞引又想,自己不过那自在快活的日子,却来此处自讨苦吃,真是好没意思。   心下一动,他悄然瞥过立于自己对面的虞舒曜,脸上不禁又沉下几分。   虞舒曜今日的发髻兴许又是那宫女帮他束的,也亏得那宫女聪颖,懂得今日有别于平时的场合,便将虞舒曜的墨发全部束起,还有心的为他插上玉笄,愈发衬得他风神轩举。   此等周身气度,是帝辇之家独有的湛然孤清。   只是,这样清清冷冷的立于群臣之首的虞舒曜,却让觞引觉着他像是开到最盛时的凤凰花,红得灼人,火光冲天,让人不得靠近。   “竘弋国使臣林旬拜见曜国圣上!”   觞引怔怔地看着虞舒曜,全然没有在意那个叫做林旬的使臣。那人身形羸弱,双手捧着一枚圭玉,身后还有五位使臣,六人正恭敬地朝着日曜帝行跪叩礼。   行完礼后,林旬身后那五位使臣将玉帛和竘弋国特有的物产献予日曜帝。   群臣开始窃窃私语,低声讨论起那几位使臣来。   觞引自然没有与他们为伍,他只觉着这些礼节和仪式无趣得很,但在大殿之上又无事可做,于是便细细打量起虞舒曜来。   此时的虞舒曜侧身站立,眼睛似乎注视着面前的几位使臣,但觞引看得出,虞舒曜一定同自己一样觉得百无聊赖罢。   原来,虞舒曜在宫中过了将近十九年的这样的生活,如此无趣的生活。   觞引突然有股冲动,他想拉着虞舒曜离开这里,两人一同回到那座小楼去。心里这般想着,他竟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电石火光间,虞舒曜与觞引对上视线。   觞引怔怔地看着虞舒曜,他竟鬼使神差地又向前迈了几步。   虞舒曜与觞引对视着的眼神稍稍有些乱了,他立即用眼神示意,让觞引退回官员的队列中去。   顿时,觞引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现在自己的举动在大殿之上显得多么突兀和不敬。可方才,他似乎从虞舒曜的眼中望见了一丝担忧。   那一丝担忧,像是鼓励着他继续做出匪夷所思的事。   觞引继续向虞舒曜走去,众目睽睽之下。   终于,在经过林旬时,觞引被日曜帝的声音拦下脚步。   “天师可有要事秉奏?”日曜帝安坐在龙椅上神色不改,只是看着觞引的眼神里有了威胁压迫之意。   这时,觞引才注意到原来整个大殿上的人都在注视着他。   而他,正望着虞舒曜。   ☆、纠缠   此时的虞舒曜也注视着他,嘴唇紧抿,目光如炬,脸上难得的沉下几分。   觞引知道,虞舒曜心中定是恼了。他定是以为自己今日要在这大殿之上作乱,以为自己要挑起曜国与竘弋国的事端罢。   觞引朝着虞舒曜从容一笑。要对付虞舒曜你,怎么能用这么无趣的手段。   “你善后。”虞舒曜突然朝着身旁的虞凄辰耳语一句,随即迈开步子……   觞引转身面对日曜帝,即将言语之际……   他惊觉左手手腕处传来熟悉的热度!觞引猛地转头一望,那人果真是虞舒曜。   “你……”感受着手腕处的温热,觞引稍稍有些震惊。   虞舒曜却没有看他,“我国素以礼仪之邦闻名中土,而竘弋早已与我国结下和平盟约,我国自然要对竘弋使臣以礼相待,故今日天师虽有抱恙却依旧忍病上朝以表示对使臣们的敬意。”   虞舒曜和觞引站在大殿的中央,接受着众人的目光。   恍惚间,觞引竟忆起了那夜在隽永斋中的光景。那夜,如此时一般,两人并肩立于人群中央,他为他吹起埙。   岁月喑哑,虞舒曜怕是再也不会为自己吹埙了。思及此处,觞引黯然无言。   虞舒曜见觞引没有接话,便继续说下来:“圣上、使臣,”虞舒曜看向林旬,“天师方才实在是病痛难耐,以至于上前想向圣上及使臣奏明缘由,准许他冒昧退朝,以免在使臣面前失了礼数,露出难堪病态。”   虞舒曜向日曜帝投以暗示的目光,“故,臣只好冒昧替天师奏名缘由,请圣上和使臣准许其先行退朝。”   日曜帝随即明白了虞舒曜的用意,只是碍于礼数,还需象征性地向林旬等使臣一问。日曜帝有意缓解气氛,故语气轻松道:“今日竘弋使臣是客,寡人得尽地主之谊,就让他们决定罢。各位使臣们,是否可以让天师先行退朝?”   林旬本在暗暗打量觞引,被日曜帝唤到名字时却生硬地把视线从觞引身上移开了。他稍稍有些慌乱,眼神不定,与方才同日曜帝谈笑风生时从容淡定的他判若两人。   觞引仍在回忆之中,自然没有察觉林旬投来的目光,而林旬那些微妙的表情全落进了虞舒曜眼中。   林旬暗暗清了清嗓,“圣上方才说笑了,在下看天师他脸色苍白,怕是再难忍受病痛,自然该让他先行退朝休养。”他转头看向觞引,目光灼灼。“另外在下在舍馆中还有些竘弋国带来的膏药,若天师不嫌弃的话在下可送些到天师府上。”   “不劳使臣费心,在下宫中正有药材。”虞舒曜的脸上不知何时结起了一层冰霜,抢先一步替觞引答复林旬。“圣上,若无旁事,我与觞引就退下了。”他的声线竟也低沉下来。   日曜帝颇感意外,未曾料到虞舒曜竟要与觞引一同退下,但随即一想这世上怕是只有舒曜才能牵制住觞引,让他不至于在殿上作乱,便稍稍挥手示意让他们退下。   “我从未说过要跟你走。”觞引反抗性地要挣脱掉来自手腕处的束缚。   虞舒曜立刻沉声说道:“你想在这与使臣同乐?”   他不给觞引反应的间隙,猛地拽紧觞引的手腕就将他向外带,将众人抛在身后。   而人群中隐约有一句低语:“原来,他的名字叫觞引……”   觞引任虞舒曜拽着自己离开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尽管手上传来的温度有些灼人,尽管手腕处正隐隐生痛。   他想,虞舒曜此刻定是气愤他方才做出如此不敬之举,又且是在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之上,所以此刻才会将他的手腕攥得如此紧,拿他的手腕以此泄愤罢。   他转念又想,方才自己的那些举止只是出于本能,也从未想过要在今日这等场合上做出何等惊人之事,虞舒曜未免也太过紧张了些。   突然,他暗自苦笑。原是他想到如今的虞舒曜竟如此防着自己,倘若方才自己真做出些出格之事,怕是自己这手腕现已被他攥断了罢。   两人各怀心事,走出戊昀殿,穿过惊蛰门,行于宫墙之下。这般闷头走着,一时间两人都不曾开口言语几句。   气氛怪异的很。   觞引全然不知虞舒曜气愤的真正缘由,而虞舒曜自然也未领悟到此刻觞引的心思。   两人偏偏都心高气傲,对方越不言语,自己也越不能开口,仿佛谁先开口便是先投降了。   拽着觞引手腕的,是虞舒曜的右手。虞舒曜暗暗活动了下自己的右肩,一言不发。   突然,觞引觉着眼前所见十分眼熟,原是两人已走到了抟云宫的红墙下。   觞引无言跟在虞舒曜的身后,望见的只能是他满满怒意的背影。他始终凝视着虞舒曜的背影,感受着虞舒曜带着自己进入宫门,穿过载满梅树的庭园,踏上一级级阶梯,行过一条垂满流苏缨子的长廊,经由主殿,最终进了他的寝殿。   这一路上,抟云殿里的宫人每每想上前服侍,却被虞舒曜周身的稜稜霜气逼得不敢靠近。   在觞引的记忆中,以往的虞舒曜,总是习惯喜怒不见于脸色,今日见他如此气愤,倒是头一回。   偌大的寝宫里,只设了一处不大不小透光窗,除却殿门和那扇窗外,只剩白墙。殿内的房屋极高,又无多余摆件,故显得这间寝宫更加阔大。   两人仍未开口。方才不语是因为逞强,如今不语却是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觞引便借故暗暗审视起虞舒曜的寝殿。   他放眼望去,宫内四处皆悬挂着大片的青白真丝暗纹帷幔,从房梁处直直垂下曳在地上。每片真丝帷幔前后还笼着霜色轻纱,此时虽是白日,这殿里却不易透光,或许是这个缘故所以殿内有好些个灯具以供平日里给光。   先是罩着天青色罗帐的床榻右侧放置了一架大型青铜多枝灯,十几个小灯盏错落有致地分布其中,灿然如小星。再是宫中空荡处悬着几盏络着樱草色和藕色间杂交错的流苏缨子的真丝吊灯,昏黄的灯光被缨子剪成碎玉状。而地上各处还置着若干只玉座盏灯,小巧的烛火在灯座上婀娜跳动。   风从未关严实的门缝里灌进来,将映上昏黄烛光的霜色罗纱轻轻吹起,昏与暗、光与影、幽黄与霜色在这座寝殿中瞬息变换。   小烛昏青帐,灯笼璧人风笼纱。   两人置身于影影绰绰之中,觞引能感受到虞舒曜仍紧紧扣着他的手腕……   当下两人共处一室,不言不语倒更突出了不寻常的气氛。   觞引动了动手腕,向虞舒曜示意将自己放开,不料虞舒曜却依旧攥得紧紧。   虞舒曜突然猛地拉过觞引,掀起一层层霜色的纱帐,走向自己的床榻。   他让觞引坐在床榻的边缘,自己立于觞引面前,才终于把觞引的手腕松开。   觞引对虞舒曜这一系列的举动始料未及,刚坐在床榻上,便觉着手腕处的温热消散了。那一瞬,觞引真切地品到了心中的失落。   可下一瞬,虞舒曜的举动却足以让他魂悸魄动。   虞舒曜一言不发,却擅自将觞引的衣襟大力扯开,觞引受他的力道牵引,身子竟猛地朝着虞舒曜怀里一靠。   觞引的脑子里顿时一片混沌,显然没有料到虞舒曜竟会突然来这么一番举动,但他仅恍惚片刻,随即反射性地出手欲拨开虞舒曜。   此刻觞引的衣襟已被虞舒曜扯得大开,露出里头白洁的里衣。虞舒曜见觞引竟出手反抗,又无端想起方才大殿之上林旬的眼神,心中一团无名火窜起,手上动作难免就粗暴了些。他随即迅速出手大力擒住觞引的两只手腕,把觞引的双臂整个往床榻压下,另一只空余的手继续拉扯着觞引的上衣。   被虞舒曜如此擒着,整个上身全被强制地压在榻上,觞引只觉腰被折得难受,心中又想虞舒曜现在这般定是因为方才大殿之上他的不敬之举而想给他一些苦头吃吃,故觞引也恼了,猛地用双腿扣住虞舒曜的腰部,将虞舒曜扳倒在床榻上。   他本想趁虞舒曜侧倒时立即翻下床榻,不想虞舒曜抢先一步,迅速从榻上坐起,大手重新攥住了觞引的手腕,随即反身用双腿固定住觞引的身子,将他狠狠压在身下。   这一刻,偌大的宫殿中,所有的萤萤烛光灿然如星辰,觞引的墨发散乱在泛着冷凉白光的天青色暗纹衾裯上,霜色轻纱在一旁婆娑摇曳,悬灯上坠着的樱草色与藕色的流苏缨子在微妙的气氛中微微摇晃。   两人皆愣了,为如今这无比暧昧亲近的姿势顿了片刻。四目相对之间,万种思绪从眼底泄出。   虞舒曜居高临下,看着脸上略带嗔怒的觞引,看着额前鬓角的几缕发丝因方才的打斗而散乱在两颊的觞引,看着外衣的衣襟大开到已经可以窥见其瘦削锁骨的觞引……   有什么东西像是被点燃了,而在觞引察觉之前,又被虞舒曜硬生生地压下。   怪只怪此刻的觞引没有开窍。   下一瞬,虞舒曜率先发动攻势,空闲的一只手从大开的衣襟处探入,开始大力扯开觞引的里衣。   觞引认为虞舒曜要因大殿之事给自己一点教训,心中自然不甘。如今见虞舒曜仍不住手,他也管不得什么正派不正派了,将压于虞舒曜身下的右腿大力拱起,猛地朝虞舒曜胯/间攻去。   幸得虞舒曜反应迅速,左腿快速发力将觞欲起的右腿朝一侧压下,忍俊化解了觞引如此“凶猛且下流”的招式。   此时觞引的身体已经被虞舒曜的手脚完全桎梏住了,被狠狠扭曲着的手臂和双腿使他有了痛感,再加上让他吃痛的肩上箭伤,令他对虞舒曜的气愤愈演愈烈。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小烛昏青帐,灯笼璧人风笼纱。”一句分别改自蒋捷《虞美人听雨》中的“红烛昏罗帐”和杜牧《泊秦淮》中的“烟笼寒水月笼纱。”   ☆、吃醋   令他最不甘的,是虞舒曜的无言。无论方才他在对自己做什么,虞舒曜仍是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和淡然,就像是笙阙台上的那晚,就像是小楼里的那晚。   回忆是最好的催化剂。它能催化温情,也能催化怨怒。   觞引彻底怒了,尽管手脚被压制住,他仍拼命将上身抬起,猛地咬住了虞舒曜的肩头!   他咬得极狠,他能闻到不知是虞舒曜肩上还是自己口中的血腥味,他以为咬得越狠就越有可能打破虞舒曜的无言和漠然。   虞舒曜果真因吃痛而稍稍放松了力道,觞引趁机摆脱了虞舒曜的束缚,并一个灵活翻身企图与虞舒曜互换位置,欲将其压在身下。   虞舒曜自然不甘心如他的意,于是两人频频过招,在这宽大的床榻上纠缠翻滚起来。两人都像是发了疯了,拼命地发泄着搏斗着。不知不觉中,两人的动作愈加迅猛,招式越发凶狠,身体也不断的贴合又分开。   心中的苦闷分明可以用一个拥抱化解,而这两人却选择死斗。   他们不知道两人的前路何走,而此刻又急切地想让对方臣服于自己。两人越斗越疯,发渐散,衣微褪,身下的天青色暗纹绸被如一池被吹皱的春水,如星烛火透过霜色的罗帐映照在两人纠缠的身影上。   终于,当觞引不慎一个滚身即将跌下床榻之时,虞舒曜眼明手快长臂一捞将觞引紧紧锁在怀中,趁着觞引正在恍惚之际,虞舒曜终于快速地将觞引的上衣内衣猛地往右肩处拽下,好让觞引的右肩坦露在自己眼前。   原来虞舒曜一直惦念着觞引右肩上的伤。   早在那日笙阙台上又见到觞引之时,虞舒曜便想像如今这样做了,只是那该死的理性让他无法随心所欲。直到今日,他在大殿之上注意到那个叫林旬阅的使臣注视着觞引的神情,让他对觞引的占有欲瞬间决堤……   觞引自然不明白这些,此刻他的眸子里盛满愕然,随即抬眸与虞舒曜对视。   迷离微凉的烛光打在觞引的右肩上,也落进虞舒曜的眸中。他凝神注视着觞引的右肩,眉头随即皱起。   一道疤痕。一个血口。   细美如白瓷的右肩肌肤上生生缝上了一道疤痕,生生裂开了一个血口。   那道丑陋的疤痕,是在猎场时拜自己所赐。那个可怖的血口,是在小楼时拜自己所赐。   这辈子,自己怕是再也不可能在他人身下留下这两道印记了。   赐疤之人,心上亦留疤。赐伤之人,心上亦有伤。   此刻,虞舒曜的心上似有烈焰燃起又被清流淌过,反反复复,反反复复,令他焦躁难耐,令他失了理智。   虞舒曜看得出,觞引自从那夜受了箭伤后,竟没有处理伤口。终于,他慢慢俯下身子,对着右肩上的血口徐徐吹气,“为什么不为这箭伤上药包扎?”   虞舒曜的话语中似有股涓涓清流,缓缓流入觞引的心里,他的怒怨不知不觉中全都消散了。   觞引转怒怨于惊愕,他本以为虞舒曜正气着自己方才在大殿上乱来,未曾想过眼下竟会与他如此亲昵。他只模糊地应了声:“恩?”   虞舒曜见他一幅恍惚若痴的模样,心上一动,调笑的话便脱了口:“只此一句,竟把你人弄傻了?”   眼下这幅光景,倒像是回到了小楼里。   觞引被这话激醒,眼中流露出的不是温情,却是戒备。   在觞引眼中,虞舒曜这一系列的举动绝对无关情爱,却有关阴谋。   “你在玩什么把戏?”   虞舒曜含笑的嘴角瞬间凝固,觞引眼中的防备恰是一阵凛冽的寒风,让他在微颤中寻回理智,他又将做回那个为万民而存在的虞舒曜了。   或许是林旬对觞引□□裸的眼神激到了他,亦或是觞引肩上那两道伤疤触动了他,竟让他忘了他和觞引只能是敌手的宿命。   这种遗忘,只能是暂时的。   虞舒曜默然起身,下了床榻,待回来时,手里已多了几包膏药。   “敷了它。”语气和眼神都是一如往常的疏离。   觞引仍坐在床榻上,虞舒曜信手一掷,将那几包膏药扔在觞引身旁。   “这情形真是似曾相识。”觞引突然冷笑一声,直视着虞舒曜。   有个素素清晖映照着无数碎琼乱玉的夜晚,虞舒曜也曾将膏药递与受伤的自己。   觞引心想,过了这么久了,两人的关系兜兜转转后又回到了起点。不,现在比那时还糟。那时两人起码是陌生人,而如今却是对手……   虞舒曜依旧漠然。   觞引继续拿话激他讽他,“既然皇子如此细心能想起我右肩处的伤,那么这手腕处的伤皇子想必也需负责罢?”   觞引随即拢起衣袖,露出早些时候被虞舒曜抓得发红的手腕。“方才在大殿之上,微臣还未做出出格之事,皇子又何必因此气愤,要拿微臣的手腕出气?”   虞舒曜顿时哑口无言。   觞引竟以为自己是因这个缘由而气愤?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现下,虞舒曜忽觉觞引着实不开窍。但他也庆幸觞引方才的不通风情,庆幸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对他仍会心动。   虞舒曜让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若你不想用我的药,那林旬也自会献药给你。”   却不想觞引露出疑惑的神情,“林旬是何人?”   虞舒曜再次哑口无言。   千算万算没料到觞引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把那个叫做林旬的使臣放在心上。   方才虞舒曜去拿药时,觞引盯着那霜色的轻纱,忽然觉着虞舒曜定是偏爱这颜色的,故这宫里才装饰了如此多的霜色。而他又觉得,虞舒曜是像这霜色的,湛然峭寒,又暗藏着一份决绝。   忽地,他想起了那日在笙阙台上虞舒曜正是身着霜色长衫!   他立即抬眸望向虞舒曜,果真发现他眉头微皱。觞引顿时了悟,或许是方才两人纠缠间将虞舒曜前几日的伤处给拉扯疼了。   觞引慌乱地拉扯开虞舒曜的华裾,直到他看见虞舒曜左肩及心口上的白纱渗出的血色。   眼前这人,和自己一样,有两道伤痕。   觞引牢牢地抓着虞舒曜的衣襟,眼眸中既有坚决也有企望甚至还有卑微。“你别以为这样就和我扯平了,你我注定纠缠到死!”   那对眸子里的恨意痴意情意,虞舒曜看得一清二楚。   正当两人沉默之际,门外宫人突然高声禀报:“皇子。兵部侍郎之女,顾浅莞求见。”   此话一出,两人的神色都稍稍变了。   “原来皇子妃正在等候皇子,倒是微臣不识趣了。”觞引整理好着装和发髻,神态自若地从床榻上起身,“素闻皇子妃尽态极妍,不知皇子可否能为微臣引见引见?”   皇子妃?觞引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吃味儿的意思。虞舒曜暗暗挑眉,倒不曾想过觞引竟知道顾浅莞的这重身份。   他刻意不与觞引解释,向门外的宫人说道:“把她带到这来。”   原来他这寝宫是谁都许进的,觞引心里这么想着,却又不甘表现于神色之间。   “皇子,顾姑娘带到门外了。”没过多久,那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让她进来。”虞舒曜沉声说道。   听着虞舒曜的语气,觞引不禁揶揄一句:“殿下对待皇子妃的态度未免冷淡了些。”   “她平日里性情温和,待会儿你别吓坏她。”虞舒曜心想,既然嫌他态度冷淡,他便做戏给他看。不过最后受气吃味的,还是你觞引。   觞引心中稍稍有些不快,自是因为虞舒曜方才那句分明是在维护自己的皇子妃。“我自有分寸。”这话虽是说与虞舒曜的,可觞引却看着宫门被缓缓推开,一位清灵丽人正低眉向他们走来。   眉目宛然,身姿绰约,倒也与其他佳人无异。只是她面上无搽脂荡粉,便将庸俗的华贵气掩了去,反是透出一股明净俊灵之气来。只凭这点,这女子就足够出挑,足够与这天下的庸脂俗粉划个高低。   觞引的心绪稍稍有些乱了,他不知虞舒曜是否会喜欢眼前这个女子。   眼下,顾浅莞已立于离他们几步远的位置,朝他们行欠身礼。   “见过殿下、天师。”   觞引问她:“姑娘怎知在下就是天师?”   顾浅莞的眸子里流光婉转,“今日乃竘弋使臣觐见圣上之日,文武百官皆需穿着官服,虽说天师之位自开国以来一直空缺,可浅莞有幸见过官服图鉴,方才便照着衣服样式认出了天师的身份。”   虞舒曜原以为她只是个官宦人家的寻常小姐,这番话下来,他已对她稍稍改观。而觞引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女子果然与庸脂俗粉不同。   “姑娘今日在宫中候着皇子怕是专程有事罢。”觞引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顾浅莞的神情微微一动,心中随即明白觞引此话是在向自己探取消息。   “方才我去向皇后请安时,皇后正巧要命人将殿下明日宴会上穿着的华服送到抟云宫来,见我在她处,便让我送来了。”   顾浅莞的遣词造句十分委婉低调,可觞引岂会不知,送华服只是个幌子罢了,皇后此举是想撮合虞舒曜和顾浅莞。   既然如此,自己何必再在此处自讨没趣。   ☆、好女   “皇子和浅莞你定有许多话要讲,如今我倒成了局外之人,也不好在这再妨碍两位了。”   这话中暗藏的酸意和怨意,全被虞舒曜读出。   觞引深深地看了一眼虞舒曜,便随即转身,欲踏出殿门离开。   顾浅莞见觞引竟要留下她和虞舒曜独自离开,正欲叫住觞引向其解释,就被虞舒曜用一个手势制止住了。   觞引背对着两人,迈过门槛,生生地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青纱依旧飘荡,烛火依旧如星,可虞舒曜的心里真真切切地感到失去了什么。   怅然若失,莫过于此。   “你可以走了。”虞舒曜从觞引的背影上收回目光,语气漠然地对顾浅莞说。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在床榻上的那几包膏药上。   顾浅莞敏锐地察觉大殿里的气氛变了。她聪颖得不去问虞舒曜为何方才要阻止她向觞引解释,她也并不在意虞舒曜的语气,正欲离开之时却无意间发现了那几包膏药。   不知怎的,她竟脱口而出:“他或许还未走远,我把药带给他。”说完,便拎起那几包膏药走了出去。   “你怎知这药是要给他的?”虞舒曜拦下顾浅莞,对她警觉起来。   顾浅莞从容不迫,“殿下没注意到么,天师他右肩上的官服上已映上血迹,我便猜测天师定是受伤了。”   虞舒曜眉头又是一皱。   “我可向殿下保证,我定会将此药交于天师,而天师也定会收下此药。”   虞舒曜默许了她。   顾浅莞朝他欠了欠身,便小跑着去追赶觞引。   “天师——”   所幸觞引走得并不急,顾浅莞一阵小跑后终于在抟云殿外的红墙下找到了他。   觞引回头看见正稍稍弯腰喘气的顾浅莞,她腰间禁步上的珠玉串子已缠绕在一起,又想起方才自己身后碎玉相撞的声响,心里不由想到:这里本是规矩严明的皇宫,平时那些宫娥们皆皆战战兢兢地行走,哪敢在皇宫里小跑,而这个顾浅莞却不顾忌。   若她不是皇子妃,自己倒可与她做个朋友。   “姑娘何事如此慌张,跑得禁步都乱了。难道姑娘不怕被那些宫人们看了去,在背后嚼舌根说你失了礼数?”   顾浅莞直起身子,将那几包膏药递与觞引,“纵使我做得再好,也难免不被他人嚼舌根,所以倒也不太在意那些。这是天师落下的药,请收下。”   她天生古道热肠又心思通透,加上今日觉着自己与觞引很是投缘,便暗暗决定一定要让觞引将这药拿去。   “是他让你送来的?”觞引故作随意地问。   “额……”顾浅莞踌躇之际,觞引立即了然。   “这药我不需要,姑娘要么拿回抟云宫去要么就扔了。”觞引决计不收虞舒曜的东西。   虞舒曜不在他的眼前,他便对着虞舒曜的药怄气。   顾浅莞转念一想,顿时计从心来。“这幅膏药啊专治外伤,是圣上在殿下生日时御赐给他的,天下只此一副呢,我听闻与殿下私交甚好的裕怀郡王曾经向殿下讨要,殿下却拒绝了他,如今殿下却将它给了天师你,若是扔了岂不可惜?”   虞凄辰十四岁时即被封为裕怀郡王,因为那年他的父亲怡亲王去世,日曜帝十分哀痛,并破例下旨将他封为年龄最小的郡王。   顾浅莞聪颖无比,用最后一句委婉的话暗示觞引:若是扔了,可惜这名贵的药膏,也可惜了虞舒曜对你的心意。   此时的顾浅莞全然不知虞舒曜和觞引的过去,只当他俩的关系是推心置腹的好友,而如今不知为何正在闹别扭,所以顾浅莞便说了这番话来安抚觞引。   虽然这番话是她凭空捏造的……   可觞引似乎受用得很,终于肯接过那几包膏药,眉梢也染上生气。   “我与他的事,倒让姑娘费心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虽是和天师初次见面,却觉着投缘得很。我惜缘,故来将此药送与天师,望天师早日康复。”   顾浅莞说得极为真诚,觞引却无言。他只感遗憾。因为虞舒曜,因为她或许是将来的皇子妃,所以她会遭到自己的算计,她也永远成不了自己的好友。   觞引一进天师府,便听到今雨的抱怨声。   “叶初空!我要被你闷死了!”   起初今雨刚进天师府时,感觉府中的一切都是新鲜有趣的。只是过了三日,他便觉着窝在这天师府实在是太乏味了。本想出府走走,可叶初空却拦住他,还念念叨叨地怕他出府会惹是生非。   “真有你叶初空的,居然还当我是那种不明是非的小妖,非要让我待在天师府里。”今雨朝着叶初空发牢骚,可叶初空自顾自地捧着一本书研读,丝毫不理会今雨。   觞引问:“怎么回事?”   今雨见觞引终于回来了,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立马凑了上去。“觞引,这天师府我玩腻了,你快再给我找找好玩儿的东西。”   “好玩儿的东西我倒是有……”觞引刻意一顿。   “快说啊你,别卖关子了!”   觞引一字一字地道出:“兵部侍郎之女,顾浅莞。”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叶初空听得真切。这一瞬,叶初空的眸子稍稍一动,可下一瞬又恢复平静。   觞引,你越玩越大了……   其余两人丝毫没有发觉叶初空的神情变化,今雨还问:“顾……顾浅莞?她是谁?”   “其余的我稍后再同你细讲,你只需记得从今日起你便时刻跟踪她,再将她的行踪、所见之人、所做之事通通汇报给我,你自然会从中发现好玩儿的东西。”   叶初空的眼神又是一动。   “真的?你没骗我?”   “自然是真的。”觞引嘴角的笑意让人目眩。   “太好了,我觉得此刻的自己简直像匹脱缰的野马。不,是只重获自由的狐狸!“叶初空,觞引的话你总不好反驳了罢。”觞引还高兴地朝叶初空挑衅。   叶初空低头继续看书,没有应他。过了半晌,才像突然想起似的对觞引说:“方才外面有个自称林旬的竘弋使臣说想见你,因你还未回府,我便把他打发走了。”   林旬?觞引隐约记得在抟云殿的时候虞舒曜也提过这个名字,原来这人是今日大殿之上的使臣之一。   “说要见我?”   “是。”   觞引仔细想来,实在忆不起自己与他有过什么交集,但考虑到此人身份特殊且对自己与虞清和制定的计划有利,觞引便盘算着什么时候主动回一回他。   这日夜里,恭亲王府。   剑花似苍凉烟火簌簌落下,虞清和一个转身,拿着手中的剑又比出了几个招式,招招致命。   他使的剑法十分凌厉,显然要让对手败在他的剑下。   可此时庭中却只有他一人。   “清和。”   他骤然收剑,头随之恭敬低下。   “父亲。”   “跟过来。”恭亲王稍稍有些不悦,走在前头,虞清和便沉默地跟着。   两人进到密室中。   “有什么新进展?”恭亲王意有所指。   “暂时还没有,只是今日大殿之上觞引和虞舒曜的行为都太过反常,我们虽答应与觞引结盟,但也不能排除觞引是虞舒曜一党而潜伏到我方探取消息的可能。”   “这点我自然知道,与他结盟只是趁着他如今的身份利用他,他没有利用价值了我自然会除掉他。”   黑暗中,恭亲王的语气阴鸷慑人。   虞清和从来知晓自己父亲的性情,“另外,派去的人送来消息,说是昨夜看见林旬阅独自一人去了城西的南风馆。”   “南风馆……”恭亲王若有所思,“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父亲的意思是?”   虞清和想问清恭亲王话中的含义时,他却让虞清和先退下。   虞清和便不再问了,却不知怎的想到方才提到的南风馆。   曜国经济强盛,政治开明,民风也十分率性开放,这男风虽提不上盛行,却也不鲜见,锦城城西的一片秦楼楚馆中便有不少供娈童卖身的风月场所,南风馆便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林旬去了那儿,是不是表示……   “你方才使的剑乱了。”   虞清和的思绪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他不解地转身看向他的父亲。   “别让琐事乱了你的心。”恭亲王直直地看着虞清和,言语间让人有压迫之感。   虞清和垂下眼睑,回道:“是,父亲。”   第二日夜,日曜帝于青歌台上设宴款待竘弋国使臣,席间还有王侯国戚、朝中重臣作陪。   众人就席后,乐官们鸣起钟鼓。依照国礼,日曜帝举起开宴前需饮下的清茶,邀众人共饮。   众人皆饮尽清茶后,宴会方可正式开席。   “此时还是冬末,夜里在这高台上设宴怕是诸位会受些寒了,索性大家先喝些温酒暖暖身子来抵抵凉意。来,我先饮下一杯!”   日曜帝举起一爵,仰头饮下。   众人皆举爵饮酒以酢日曜帝。   冬末的夜里常常起风,青歌台三面垂挂着的红黄相衬花灯串子随风轻摇,恍如雪浪银河。   玉宇琼楼,雕栏玉砌,月色霭霭,京洛少年。   如此美景甚教人赏心悦目。   美景自要有美食相伴,今日宴席上佳肴珍馐的食材多是在此时季节里不常见的,而烹调方式也十分新鲜,似乎是备宴者不甘流于俗套。   “诸位使臣,这些酒食可还吃得惯?”日曜帝询问道。   林旬彬彬有礼地作答:“回圣上,这些美酒佳肴在竘弋甚是罕见,我们虽是第一次享用却觉得十分精致可口,看来尊国不仅是礼仪之邦,更是美食之邦啊,吾等心悦臣服。”   “哈哈——”日曜帝笑得和善,“朕早听闻竘弋的美食乃世间第一品,林旬你这是自谦了。”   席间的觞引听到“林旬”二字时看向方才与日曜帝对话之人。   原来他就是虞舒曜与自己提过的那个林旬。   而坐于觞引对案的林旬似乎感受到了觞引扫视的目光,便转头与觞引对视,还向他浅浅一笑。   ☆、邀约   觞引本懒得回应他,可转念一想日后必有用他之处,便象征性地一笑后转过头去。   虞舒曜独酌一杯,默不作声。   “清和,你尽心尽力地筹办有关使臣的事宜,倒是有心了!朕必须好好赏你,赐酒!”日曜帝拿起爵要与虞清和共饮。   “谢圣上!圣上谬赞了。”虞清和恭敬地饮下一杯。   宴会按家族等级就席,虞凄辰恰好与虞清和共用同一张席案。   “儿时你我比过一次酒量,清和你可还记得当时谁胜谁负?”虞凄辰单手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虞清和的侧脸。   见虞清和坐在自己右手侧,他心中自然暗喜,只是虞清和始终板着一张脸不看自己,他只好拿两人少时的记忆当话题与虞清和套套近乎。   虞凄辰在虞氏子辈中排行第二,故虞清和唤他一声二哥:“二哥在风月场上是喝惯了酒的,若论酒量,少时抑或如今,清和都望尘莫及。”   说罢,虞清和微微偏过头去,与虞凄辰再隔开些距离。   好大的讽味。虞凄辰只好讪讪一笑。   “郡王这是在邀你共饮呢,世子你与他饮一杯又会如何,何必说这话堵他。”觞引一针见血,毫不顾忌。   他是知晓凄辰对虞清和的情意的,否则去年隆冬狩猎大赛之时便不会找上虞凄辰。   觞引的席案在虞凄辰的左侧,故他能听见两人方才的对话。而与觞引共用同一席案的,是虞舒曜。   虞舒曜瞥见清和与凄辰的神情都有些许尴尬,而两人皆不言语,只好出面解围:“清和是自谦了,你的酒量向来与凄辰伯仲之间。只是在此等场合下斗酒确实无趣,只会被束了手脚,不如凄辰清和你俩他日相约在别处斗酒,自然会比今日有兴致得多。”   虞凄辰见有人替自己打圆场,连忙接话:“不如我做东,明晚戌时赊月舫,不知清和可否赴约?”   倏然间,虞清和与觞引交换眼神。   虞清和本想婉拒,但觞引的眼神在暗示他允下这个约定。   “我会准时赴约。”虞清和回复凄辰。   既然自己已经与觞引结盟,就姑且信他一次,或许觞引早已有所筹备,需要自己赴约完成。   “古人云:闻者有份,郡王不介意明晚添两只酒杯吧?”觞引对虞凄辰说道。   虞凄辰本因为可以与虞清和月下小酌而暗自欣喜,不料半路杀出了觞引,不识相地来打扰他俩。   “两只?这话我只读出天师你要来,这另外一只酒杯要给谁用我却不知?”   虞凄辰自然明白这另一只酒杯是给虞舒曜的,而他偏偏装傻来臊一臊觞引。   “凄辰你不知,觞引酒量大,用两只酒杯才能喝得尽兴。”虞舒曜也装傻。   觞引见这两人存心让自己下不来台,自然不甘示弱:“若论酒量,方才的确是我说错话了,看来明晚郡王得多备十只酒杯,这两只给我,余下的通通得归殿下你了。”   “我倒是鲜见舒曜你纵酒。”虞清和道。   他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虽说后来慢慢疏远,但虞清和还记得年少时的荒唐事大多是他和虞凄辰所为,倒是少时的虞舒曜已与如今一般自持,不喜愠于色,不纵酒于席,可他却是三人之中最年小的。   “舒曜,平日里你找我讨别的没有,这酒还是有的。明晚你来或不来暂且不论,这八只酒杯我就先替你备好。”虞凄辰也煽动着让虞舒曜应允下。   如今想想,自己、清和、舒曜三人相聚不知是何年何月之事了。趁着明晚酒宴,让三人缓和缓和关系也是好的。   虞舒曜自然明白凄辰的用心,“这酒你得备足了,可别到时酒不够让我们喝赊月舫边的河水。”   “言下之意便是你答应赴约了?”凄辰还未接话,觞引就急急开口。   对觞引的如此反应,虞清和稍稍有些讶然。   “恩。”虞舒曜轻轻地应了他一声。   刹那间,觞引浅笑,如凤凰花开放之瞬的璨然。   那一抹笑,却深深烙进了林旬的眼眸里,他全然被觞引吸引着,乃至感觉不到虞舒曜慑人的目光。   宴散后,虞凄辰赶上虞舒曜,两人悄然到了寂静无人处。   “谢了。”虞凄辰指方才虞舒曜替他解围一事。   “不用,我替你制造些机会,你趁早将他收了,我也就不用提防他那一支势力了。”   “合着你是在替自己省心啊!我说你怎么突然改了性,会做些与己无关的好事了。”虞凄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过啊,既然明晚觞引也会来,你这也算是将自己算计进去了。”   虞舒曜知道凄辰这是在揶揄自己,故另起了个话头:“照目前的形势看,清和必定会拉拢竘弋国势力,而林旬的真实身份你我是知晓的,平日里你需多多留意他们的动向。”   “这我知道。”虞凄辰的神情瞬间严肃,“就是不知觞引方才主动提出让你与他一同赴明晚的酒宴有何意图?”   “无碍,我制得住他。”   漆黑之中,虞舒曜竟莫名地低头一笑,眉眼间是他从未在觞引面前流露出的温柔。   而此刻,觞引却面对着另一张“温柔”的脸。   觞引孤身行走于宫墙之下时,身边突然一架宫车停下,林旬从车上下来。   “天师若不嫌弃,可否与我一同乘车出宫?”他说得小心翼翼,神情却满是期许。   纵使觞引不太开窍,此刻也察觉出了此人对自己的心思。他素闻竘弋国男风盛行,虽无法令规定,但两男通婚在民间时常发生,故对林旬的这般心思并无惊讶之感。   “不必了,我素来不喜乘车。”觞引不再睬他,独自朝宫门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觞引的背影已渐渐模糊,林旬仍痴痴地望着。   “林兄若想亲近他,本世子愿意助你。”   林旬听到此言先是一愣,回头一看便惊觉虞清和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世子这话的意思是?”他稍稍有些慌张。   虞清和对他安抚一笑,“我乃真心诚意地愿助林兄一臂之力,林兄大可不必戒备于我,不如先至我府上,我俩慢慢聊来。”   林旬稍稍犹豫后,点下了头。   今夜天公不作美,傍晚时分便开始下着小雨,至戌时之际已成疾风暴雨之态。雨势虽说猛烈,但赊月舫却意外地出落得更加出尘。   赊月舫直入湖中,登舫前需行过几条建在水上的回廊。而此今雨下得正急,湖上升起的霭霭烟雾笼着舫身,回廊和舫上也如被罩上了水帘般,这个赊月舫成了遗世的境域。   可舫主执意在大雨中给舫楼各处悬挂起发着明黄亮光的灯笼,点点灯光掺在茫茫雨雾中,让人恍如身处星河。   舫阁。长廊。清濛。银汉。   虞舒曜一身墨色暗纹长衫,几乎要与夜色相融。他单手撑着伞,一步步走向赊月舫前设着的回廊。   夜色昏暗,雨雾迷蒙,待他走近才发觉回廊入口立着一个人。这人竟耐得住寒风候在这里。   “早已打过戌时的更了,殿下令人好等。”昏暗中,那人的眸子亮得好看。   昨夜,林旬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他迫不及待要和虞舒曜确认。   虞舒曜收了伞,两人并肩,徐步行走于长廊之中。   “让你们等急了?”   你们,还是你,虞舒曜知道觞引心中自然有数。   “倒也不是,只是我这人到底还是识相的,若我待在舫中,怕是会碍到他俩。”   “你若真心怕碍到他俩,昨晚你便不会向凄辰要这杯酒喝。”   觞引的心思,虞舒曜了然。   “皇子这话的意思便是昨夜宴会时便知晓了我的意图,那么今夜皇子又为何赴宴?”觞引停下步子,看向虞舒曜,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   虞舒曜的步子没有停,冷冽的答复顺着寒风扑向了觞引。   “因为我有把握,不会让你得逞。”   “是么?”觞引的声音极低,就像河面上缥缈的雨雾。下一瞬,他的声线又回复清亮:“舒曜,林旬昨晚找了我。”   骤然,虞舒曜眉头皱起,立在原地。   自小楼那夜离别后,觞引便总是略带讽意的唤他皇子,再也没有唤过他舒曜。   觞引无端说出这句话,是为了试探。果然不出他所料,虞舒曜一定比自己更早察觉到林旬对自己的心思,所以那日才会在他的寝宫中提及林旬,所以此刻听到林旬找了自己才会在意。   虞舒曜虽严防死守,觞引也后知后觉,但终究让觞引参透了虞舒曜对他的情感。   两人隔着些距离,回廊里的空气又湿又寒。   觞引疾步赶到虞舒曜身边,用力扳过虞舒曜的身子,“你是在乎的吧。”   他不再迟疑,倾身要与虞舒曜唇齿相抵。   虞舒曜平静地扶着他的双肩,将他拉开。“酒还没喝,你就醉了。”   他的声音渐渐凉下去,“是啊,大概这世上只你一人醒着。”   觞引心上的邪火被虞舒曜熄灭了。虞舒曜不知觞引还能对自己再起几次冲动,而自己还要扑灭多少次这种冲动,而他也知,待到觞引的心火灭了,两人就真的永别了。   “这大风大雨的,你们两位可真是难请,快进去舫里喝杯热酒暖暖身子罢。”虞凄辰出现的时机太恰当了,没能让他俩落到两厢无言的境地。   ☆、夜宴   虞凄辰领着虞舒曜和觞引进了赊月舫,再带着他们上到三楼厢房中。   整座舫阁是三层结构,三面临水。   不知是因为今日这般大雨,或是虞凄辰有意包下了整座船舫,虞舒曜留意到整座船舫内只有他们和几位侍者。   “清和到了?”虞舒曜问。   虞凄辰推开了房门,“对啊,我和清和等了你们许久,以为你们因这大雨而爽约了。”   两人都不答话。   虞凄辰只觉着这两人的气氛古怪得很,却又不知原因,心中暗忖清和本就是个少言的人,再加之今日这两人也不言语,看来等等只能凭着自己在酒宴上活跃气氛了。   四人终于入座,如虞凄辰所料,余下三人皆成了哑巴。   虞凄辰为他们一一斟满酒,故作兴致高的样子说道:“如今我们四人聚在一起也算天下一桩罕事了。”   “如今裕怀郡王不去风月场里与佳人耳鬓厮磨,倒与我们到这清雅的赊月舫来,的确算是天下一桩罕事了。”虞清和浅饮一口,徐徐说道。   虞舒曜和觞引依旧冷面。   “哈哈……”虞凄辰只能干笑两声,瞬间感叹无言的清和竟比言语的清和可爱多了。   “对了,昨日说好的十只酒杯我可是备好了”,虞凄辰终于能找到话茬,“舒曜和觞引今日来迟了,必须罚酒。”   虞凄辰将桌上闲置的十只酒杯全斟满了,鼓吹着那两人把这十杯先饮下。可偏偏这两人兴致都不高,不太搭理虞凄辰,皆摆手表示恕不奉陪。   正当四人尴尬之际,传来一阵敲门声。   “郡王,舫外有个自称林旬的男子想入舫中饮酒,我们告知他今日赊月舫被郡王你包下了,他却让我们来通报一声。”   林旬?凄辰下意识地看向虞舒曜。   虞舒曜正举起酒杯饮下一口,恰巧遮住了他的神色。   “不如邀他共饮?”觞引语出惊人。   他执意看着虞舒曜,执意从他的神色中找出他爱他的铁证。   此刻,虞舒曜终于开口:“我也正有此意。”   如此情形,正中虞清和下怀,“多一只酒杯罢了,郡王你不介意罢。”   虞凄辰对眼前三人颇为无奈,分明方才还不言不语,如今一个林旬便将这三人的哑疾医好了。   “那便让他上来罢。”   不过片刻,林旬阅便由一侍者带入厢房内。虞凄辰作为主人,自然免不了做出热情姿态,邀林旬入座,让侍者赶紧去加一个凳子添一只酒杯。   林旬不再推辞,让侍者将圆凳添在虞舒曜与觞引的中间,自己将两人隔开。   虞舒曜暗忖这林旬应该是不知晓觞引与自己的复杂关系,做出此举纯粹是为了和觞引靠得近些。   “外头的雨还在下?”觞引随意问道。   林旬颇为惊喜,只因昨夜觞引对他仍是一副漠然的姿态,今夜竟主动与他攀谈。“还下着呢,怕是没那么快停了。”   “今夜这雨着实碍着人出行,使臣怎么会想到要来这赊月舫喝酒?”虞清和将林旬的酒杯添满。   林旬回答道:“诸位有所不知,我初入京城时,便听闻城东的赊月舫是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故早前就下定决心要来这赊月舫喝上一杯美酒,才不枉此次的曜国之行。可前几日皆有要事在身,今日虽下着雨也因此得空,所以冒雨前来。”   听及此处,虞舒曜噙笑。这两人拿套好的戏码来消除他们的猜忌,却忘了“此处无银”的道理。   但此时的他还不完全明白,虞清和出于何种目的让林旬出现在此处。   “那不知使臣是否听闻过赊月舫里的规矩,新客加入酒宴时,得先自饮十杯。”   觞引指着方才虞凄辰要他和舒曜饮下的十杯罚酒,嘴角挂起浅笑,又用余光观察着虞舒曜。   虞舒曜却是一幅饶有兴致看觞引戏弄林旬的神情。   “他唬你的,那十杯是舒曜和觞引来迟了我罚他们的酒。”虞凄辰将事实说出,还打趣道:“觞引你未免也太坏了些,用这招来逃酒,今日你和舒曜必须把这十杯给喝了。”   不想那林旬正希望在觞引面前表现自己,遂与虞凄辰说:“无事的,这十杯酒就由我代为饮下罢。”   虞凄辰还想拦下,此时虞舒曜侧目扫了林旬一眼,“既然使臣甘愿,你我也没有阻拦的道理。”说完就拿起一杯,递给林旬,于是林旬便一杯杯实打实地喝下。   余下四人皆没料到这林旬看着文弱单薄,喝起酒来倒十分爽快,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肚子里灌,像是不要命了。   林旬正在喝的是赊月舫的早杏酒,此酒绵柔爽口,香气清新沁人,入口时微带杏子的酸甜却又不失醇厚酒味,赊月舫出名的缘由之一便是此酒,虽店里还有其他出名酒类,这早杏酒却被常年奉为店内的招牌。   而虞舒曜清楚此酒后劲大,且来得极快,任林旬酒力再好,十杯过后也必定撑不过两刻钟。   林旬怕是没听说这酒的威力,初尝时以为是平常的果酒,便毫无顾忌地连饮下十杯。   “谢了。”待林旬喝完后,觞引面无表情地饮下一杯,当是还礼,而林旬自然欢喜无比。   “皇子从入席到现在还滴酒未沾,是这赊月舫里的酒不和皇子口味?”觞引有意撩他。   虞凄辰怕桌上的气氛再次冷场,赶紧接过话头来:“这赊月舫里可不是只有早杏酒,不如我们五人比赛猜酒名如何?我去令人将店里所有的酒类全端上来。”   觞引先拦下虞凄辰,提议道:“比赛得有赌注才有趣,不如玩大点罢,说出最少酒名的人就从这三楼跳进湖中,如何?”   “虽说马上就要入春了,可现在外头凄风楚雨的,湖水定是寒得刺骨,也亏你觞引想得出如此恨的惩罚。”凄辰看了眼虞清和,他不忍心让清和跳进冷冰的湖水中。   “郡王无需担忧,我对酒的品类甚无研究,到时要跳进湖中的多半是我,但既然是天师提出这个惩罚,我甘心奉陪。”许是那早杏酒的后劲上来了,林旬不较先前那般拘谨,心里想着什么便说了什么。   虞清和也复议道:“这个惩罚也算有趣,就按觞引说的来罢。”毕竟他和觞引已经结盟,此时赞成觞引的决定也算顺水推舟。   虞凄辰看他三人都赞成,再看虞舒曜也无反对的意思,便也妥协了:“那就这么定了!”   为了方便猜酒名,五人移步到厢房外的大厅来,待坐定后,侍者也将店中的各类名酒和猜酒名时需要的乐器放置妥当了。   钟鼓乐声起时,猜酒名方可开始。一妙龄少女站在编钟之前,手持乐槌,在大小不依的乐钟上敲出清亮的乐章。侍者拿起第一坛酒,向虞凄辰问道:“不知从哪位客人开始?”   “先从这位客人罢。”凄辰指向虞舒曜。   虞舒曜当仁不让,拿起面前斟下新酒的天青色瓷杯,先是观色,再是闻香,最后引些许酒水入喉。   无色、清香、有余味。   觞引歪过头去,看虞舒曜咽下酒时滚动的喉结。   虞舒曜气定神闲地放下酒杯,“桑落酒。”叮——乐钟声响,即表示他答出了正确的酒名。   “皇子当真是见多识广,下一坛就由我来试试罢。”觞引接过倒了第二种酒类的瓷杯,送酒入口,他不急着咽下,而是先将酒液在口中停留片刻。   “色黄、香浓、醇厚,是花雕。”乐钟声再响。   接着是林旬,因为方才那十杯早杏酒,他早已昏昏沉沉,可觞引仍在场,他只好使劲地摇了摇头,不让自己醉过去。他反复饮了几口,却因迟疑而久久不语。   众人不知,虞舒曜通读酒类古籍且素好品酒,故猜酒名对他而言只是一桩易事,他扫了眼林旬杯中的酒色,再嗅到酒味,即使不尝他也知那是桃花酒。   “竘弋国怕是没有这类酒。”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觞引出言助林旬。   虞舒曜的眉眼间起了波澜。   竘弋国地处曜国西北,不如曜国那般适宜桃树种植,故极少以桃花入酒。觞引的提示果然使林旬下了判断,“可是桃花酒?”   乐钟声终于响起。   第一轮中侍者端出的酒在曜国都十分常见,故五人通通答出了酒名。虞舒曜本想借着此次机会,与觞引好好切磋切磋,不料觞引在接下几轮大失水准,连连出错。三轮已过,虞舒曜三中,凄辰、清和、林旬两中,而觞引只是答出了第一轮的花雕酒。   虞舒曜不信觞引品不出那些酒,红曲酒与竹叶青的酒色和口感都十分独特,觞引定是知晓却不想答对。他想最后接受惩罚跳入湖中?   最后一轮。   “东阳酒”,虞舒曜又答对了。   他素日里是不轻易碰这酒的,只因它后力极大,容易令人醉死。   “平日里未见舒曜你纵酒,不曾想你品酒的功夫如此之好,竟全让你答上来了。觞引,若这轮你再出错,可真要从这跳进湖里去了。”虞凄辰道。   “最后若真答不出,我自然遵守赌约。只是……”觞引继续道:“他已那副样子,不如你遣个人即刻送他回使馆去罢。”   他并非怜悯林旬,他只是不想让任何人妨碍自己。   方才两轮林旬还能勉强支撑着饮酒对答,而此时早杏酒的后力完全上来了,他如一滩软泥般趴倒在桌上,嘴里还不住喃喃低语,看来是无法继续参与其中了。   “也好。”于是虞凄辰召来一名侍者,侍者正欲搀扶起林旬离开时,众人终于听出了林旬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我......我心甘情愿为觞引受罚,我来跳湖就好。”   他的语气卑微至极。   ☆、瑰丽   大厅里的气氛陡然变得怪异,空气中似有冰霜流动。   虞舒曜不言语,觞引也不言语,可两人的心里怕是平静不得。   “还不把他送回使馆!愣在这里做什么!”虞凄辰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像是个文弱书生的竘弋国使臣竟会对觞引生起乞恋爱慕之情,他赶紧厉声训斥侍者,那侍者也有些眼力,终于将林旬带离他们的视线。   “来人啊,继续把酒端上来,该是觞引你喝了。”虞凄辰尽力使这个大厅别太寂静。   觞引不理旁人,只对着虞舒曜,缓缓地把杯中酒饮下一半,神色骤然变化。   虞舒曜也对着觞引。他想,分明喝下酒液的是觞引的口,为何氤氲湿润的却是觞引的眼,而最终醉了的,竟是自己。   “知道这是什么酒吗?”觞引的声音很轻。他将余下的半杯酒递给虞舒曜,虞舒曜仰头饮下。   色泽清透、香气宜人、五味俱全,是清酒。   那夜,星河下,小楼中,觞引请虞舒曜品了自己酿的清酒,虞舒曜说,这酒合他的口味。   “不知。”虞舒曜的眼眸似无月无星的夜幕。   “哈哈,我也不知。”觞引好似要笑出泪来。   分明两人都心知肚明,却有意拿回忆折磨对方。   “你们不用再喝,是我彻彻底底输了。”觞引起身,走向大厅外沿的低栏处。   雨停了,天更寒了。低栏下,是幽深不见底的湖水。   “觞引,那个赌约可以作废。”开口的,竟是虞清和。虞凄辰也出口阻止:“是啊觞引,这时候的湖水太寒,容易落下病根。”   觞引平静地立在栏前,可那身影太过凄苦悲凉,让二人不禁担忧他来。   “皇子不说话,想必是希望我跳下去。”觞引至始至终看着虞舒曜。   虞舒曜不自觉地向他迈出一步,眉眼再也无法太平。   “既然如此,我跳便是。”觞引说得豁达,只是他不敢忘记,虞舒曜来到小楼的目的即是为了杀他,这个念头,或许一直没有打消罢。   可他不甘!这次,他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来试虞舒曜!   “不过,我水性不好。”觞引笑得狡黠,对虞舒曜轻声说。   下一瞬,他如一盏浮灯从有情人手中重重坠下般,落入无情流水,下沉,再下沉,放弃挣扎,如若不能在水下与意中人久别重逢,他或许将不再浮上水面……   “觞引!”   觞引难受至极,却只能仍由着自己向下沉。在一片寂静地黑暗境域中,他似乎听见了虞凄辰呼喊舒曜的声音。   转瞬间,他能感受到周身的湖水被强力地冲开,两只有力的臂膀紧箍住了他的双肩。   他欣喜若狂,遂用尽全身气力将自己迎上虞舒曜。四肢相交、两唇相抵之时,觞引才敢确定这一霎并非黄粱一梦。他用双臂环着虞舒曜的脖颈,虔诚地将唇贴在对方的凉唇上轻轻摩蹭,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打破了这刹那的温情,而下一刻虞舒曜却如转性般含吮住他的下唇,正当觞引诧异之时,却活生生地感受到来自下唇的刺痛,还有令人生呕的血腥……   虞舒曜毫不留情,从水中大力拽起觞引,直至游到长廊口的岸边,才放开觞引。   他已立于岸上,觞引却将自己浸在水中,倔强地迟迟不肯上来。   都在等彼此开口,可谁也不甘先开口。   觞引静默着,仰头望向虞舒曜,却发觉他的脸色愈发冷戾。那眼神,比这湖水还寒上三分,让觞引不禁打了个寒颤。   转瞬之间,虞舒曜猛地从水里捞起觞引,用大手擒住觞引的下颏。力道大得让觞引生疼,比他肩上还未愈合的箭伤还疼。   “你别忘了!你说过此次入京只是为了报复我!”觞引顾不上回答虞舒曜的低吼,他企图挣脱虞舒曜的束缚,却只有落空。   虞舒曜逼迫着他对着自己的眸子,“我也说过,你要恨我,就恨得彻底点!觞引,给我收起那些试探的把戏!”   为何愤怒至此,为何失态至此,虞舒曜无暇问自己。   虞舒曜明明清楚觞引假装说不出酒名来借此跳进湖中是为了引自己救他,可在觞引如折翼的蝶从低栏出坠下时,他只知那寒人的湖水会如那夜小楼中冰凉的箭头一样伤及觞引。   于是,虞舒曜顾不上旁人的目光,顾不上因果,顾不上天下,只顾得上他。   可只能是那一瞬。   虞舒曜从觞引的脸上移开视线,静默地对着泛着冷光的湖面,微凉的月色将他的身影剪入湖水。   “可我胜了,你输了。虞舒曜,你还是来救我了,我的试探成功了。”因在水下待了久了,觞引的双唇有些发白,而下唇角上点点猩红的血迹,却是方才两人唇齿厮磨的铁证。   “你要我死,我自然恨你,可如若你死了,你我的纠葛就了结了。”   觞引不疾不徐地走近虞舒曜,眸中似有簌簌星雨落下。   即使他确实对虞舒曜生过恨意,可归根究底他无非是想和虞舒曜继续纠缠下去,无非是想要制造有关自己和虞舒曜的一个个故事以便日后回味。   可如果虞舒曜死了,他和虞舒曜的联系也就断了,他和虞舒曜的故事也就走到尽头了。   所以,觞引口中说的报复,只不过不想他们断了联系。   “我偏偏要和你纠缠到底,至死方休!”几步过后,两人已是交睫之距,觞引放肆地凑到虞舒曜耳边,“我向你虞舒曜讨的,是情债。”   虞舒曜没有睬他,随即转身离去。觞引也不去拦他。   因为,该懂的,他已经懂了。   回到府上时,觞引只见叶初空一人,因心里头欢喜,便问了一句:“怎么不见今雨?”   叶初空见他浑身湿透,而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喜色,想是今日他与虞舒曜的关系和缓了些。“自从你与他提及顾浅莞,他就甚少回来,此刻怕是还藏在顾府中。”   “如此的话,你下回遇上他,便让他找我一趟,我说些话需和他说。”没由来地,觞引有惴惴之感。今雨虽跟着自己有些年头,但多半是在小楼里度日,也不知他的妖性收起了多少,说到底顾浅莞是无辜之人,若今雨莽撞伤了她,自己心里多少会过意不去。   是夜。烛火摇曳。木桶里的水早已凉透。   自己坐着背靠在坠着石榴红色缨穗的屏风下,那人也非平日里禁欲冷感之态。   衣物尚未来得及褪下,那人正专心地舔/吮自己的耳垂,这一小块软肉生得极妙,他一含咬便能让自己荡漾许久。自己微阖眼,细细品着那人的唇舌在自己右耳上流连辗转所造就的阵阵酥麻之感。   “它又红了。”他的声线冷冽中又添了几分低哑,好似灵活濡湿的唇舌,也令自己快活得很,腿间之物顿时来了感觉。其实倒也不用他提醒,自己一想便知那右耳定是又不争气地呈酡红之色。   虽是快活,可终究是隔靴搔痒,自己想要更多,于是将双臂环在他的脖颈处,也用唇在他耳垂上缓缓磨蹭,喁喁低语:“只有这一处红怕是不够。”   自己的凉唇主动覆上他的,他却故意将唇退开几分,面上噙着笑,用指腹摩裟自己的下唇。“你得说明白了,还想哪处红?”   自己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扑到自己的面上,晕开到身体各处。   痒。   被心中升起的欲/望牵引着,自己伸出舌尖轻舔他的指腹,“那得看你能让我红几处了。”   他看着自己,眸子里的堆堆素雪全化成点点□□。自己也清楚,心里和身体都急切地想要他。下一瞬,自己的唇便被噙住。   他的唇不笑时抿得极薄,此时却肆意地含吮着自己的唇瓣,进而用微湿的舌尖来回地勾画着自己的唇线,还时不时地轻咬几口,自己心领神会地轻启牙关,特意为他的舌头放行,他还故意用大手轻抚自己的发顶,调笑道:“真乖。”   “既然是乖孩子,你多少得给些奖赏罢。”在如今这般情境下,自己也厚颜无耻了起来,与他额头相抵。   他不答,却猛地用手指勾起自己的下頦,将舌尖猛地顶入自己口中,将自己老实本分的舌头勾了出来,再用微凉的唇瓣慢慢吸吮着,又将自己盘在地上的双腿掰开,改圈在他的腰间,长臂一捞,将自己整个抱起。自己的双臂还挂在他的脖颈,这幅模样倒像是个顽皮的孩童窝在邻家哥哥的怀中。   身着的衣物是湿冷的,紧紧地贴着肌肤,也勾勒出因与他唇舌纠缠而微微抬头的腿间之物,自己倒不为此生羞,反而心里坦然:如今自己整个贴在他的身上,他自然能明白抵在他腹上的是何物,如此自己便省去亲自向他开口求欢了。   他抱起自己,一步步走向床榻的同时还不忘拿舌尖时不时地□□自己的唇缝,弄得自己不能自持,待到自己正欲启唇回吻他,他却将头远了几分,而等自己退回时,他又凑近将舌直抵自己的喉间,时缓时促地用舌尖舔扫喉头,顿时酥麻刺激之感由口中蔓延至全身。   终于来到床榻前,他弯腰将自己缓缓下放到床榻,随即松开手欲站起身。自己见他一幅淡定自持的模样,心中顿生闷气,不由地身子巴巴地贴着他,便是不让他起身离开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今日双更   ☆、绮梦   “你知不知羞的?”他语中含笑,索性就弯下腰压着自己,大手还在自己的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意有所指。   自己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不知羞地紧贴着他的下/身,故作出无所谓的样子来,“倒也没到非得解决不可的地步。”   “那你便把腿脚松开,我也好走。”他知道自己已情难自已,还说这话堵人。   “我便让你舍不得走!”憋着一股气,自己从床榻上直起身来,双手捧着他的脸就将唇往上送,欲勾起他的情/欲,可他极其不领情,故意将唇齿紧闭,不让自己有下一步的动作。于是自己以退为进,稍稍低下身子,手摩挲到他的胸前顺着衣襟欲将他的上衣层层退下,待衣物退到一半时,自己带着挑衅意味地仰首看向他,却发觉他微狭着眼看着自己。   不知哪来的邪火,自己中了魔障般地张嘴轻咬住他凸起的喉结,还伸出舌尖若有似无地一点点舔扫过这片肌肤,见他眸中已然起了几分情/欲后,随即将唇慢慢上移到他的唇角烙下一吻时便发觉不知何时他已将唇微张,自己欢喜之余迅速趁机而入,先是用舌尖轻扫他的上颚,感觉到他欲争回主权时连忙撤了出来。   “这便是跟你学的。”自己心想,难道只许你戏弄别人不成。   他面上竟然含着浅笑,却骤然将自己压在身下,“既然是向我学的,你多少得付些学费罢。”   他这话明明是按着自己那句“既然是乖孩子,你多少得给些奖励吧。”来的。自己正欲开口辩驳,却也被他捉住时机,瞬间用唇封了自己的口。   不似方才的温情,他长驱直入,直接卷起自己的舌头在口中翻转搅动,意乱情迷之间,自己的发带被他猛地解去,他用如竹节般修长的五指微微扯起自己的墨发,使自己的唇舌更加迎上他的,好让他在自己的口中愈加放肆,直至吻到自己的唇红肿充血。而他另一只手也不得空,迅速地撕扯去了外袍与里衣,好让自己赤luo的上身袒露在他眼前。   许是白日里开窗通通风晚上却忘关上了,冬夜里的风三分冷七分冽,全灌进这春意无边的屋室里来,自己稍稍支起腰,将光/着的上身送到他的怀中。   他便顺水推舟,将大手覆上自己的身子,用手指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摩挲抚摸。他拇指处带着冰凉的墨绿纹白玉扳指时不时地擦过自己肌肤,若有似无的寒意足以让自己浑身轻颤。   像是柳絮,像是细雨,像是春风。   更痒。   他将脸埋在自己的颈间,用唇时不时的啄吻自己的脖颈和锁骨,“耳朵红了,唇也红了。你说说看,接下来该轮到哪了?”   自己微眯着眼,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时不时地扑在自己的脖颈的肌肤上,身子和心都暖了起来,一时间竟舒坦地眯起眼,懒得开口回答。   “真让你如此舒服?”他的舌尖在自己凹陷的锁骨窝里来回舔扫,又在凸出的锁骨处轻轻咬啃吮吸着,而自己完全失了主权,只能无力地攀着他的脖子,任他带着自己在从未领略过的情天欲海中飘摇起伏,一声喑哑低吟不禁从微张的口中溢出。   而下一刻,他眼中的情/欲更盛,凉唇从锁骨一路轻擦到自己赤LUO的胸膛。电光火石之间,他以温热濡湿的口含住自己胸/前的珠粒,吸/吮一阵后又用活舌将顶端的珠粒细细舔/舐,而后又恰如其分地扯咬起来,令自己欲罢不能,阵阵酥麻之感如潮浪拍岸般汹涌地朝自己袭来,快活得几乎灭顶,腿间之物也诚实地顶住了他的小腹。   “这处也红了。”他一幅置身事外的语气,指尖却刻意地在那珠粒上打圈轻扫,带着痒意的快意立即又涌了上来,自己咬住下唇才勉强将呼之欲出的呻/吟咽下。   自己低首一瞧,满布吻痕的胸膛好似被他用沾满红泥的上等白玉刻章按下一个个烙印,自己私心觉着,他这是在宣告自己是他的所有物。   “只不过你太心急了些,有一处我尚未触碰它便红了。”他有意戏弄自己,修长玉指从自己的胸膛一路滑下,瞬间覆上了顶在他小腹上的事物。没待自己反应,他竟骤然将裤头扯下,早已肿胀充血的那处顷刻暴露在他眼前。   他猛然握住茎身,竟道:“倒是不小。”只此一句,自己腿间之物又涨大了些,顶端也已溢出些许白浊。随后他看着自己腿间的视线慢慢上移,微狭的眼睛里满是得逞的笑意,就这么看着自己,让自己不甘屈服又自甘堕落。   于是,自己复吻上了他的唇,又是一番耳鬓厮磨,而他手上终于开始活动,将自己那处反复套握揉弄,他那拇指处的墨绿冰纹扳指比自己的□□还冷些,可光滑的扳指在那事物上摩擦留下的凉意却给自己带来致命的快感,欢愉舒坦之际,自己心安地将下颏靠在他宽厚的肩上,任凭嘴巴张着,吐出低促微乱的气息。   渐渐地,他手上□□的速度愈发迅速,还不忘用指尖刮扫顶端的小孔,引得自己一阵轻颤,顶端已渗出yin液,眼光也渐渐迷离,像是身处燥热的氤氲之中,却还是嫌着不够热,还想更热,直到把自己焚化了才算完。   他见自己瘫软在他怀中,反复□□下的手中之物已挺立如杵,成蓄势待发之态,竟坏心地将顶部紧紧握住,还用指腹将小孔按下,让自己发泄不得。   聚集在腿间的快感陡然间全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痛苦难当的胀痛感,从窗外灌进的风也令自己的身体冷下来,自己再也按捺不住,伸出手欲将他盖着自己的手指拿开。这时,他终于言语,声音中□□尽褪:“是我,还是虞曜仪?”   此刻,自己完全从□□中惊醒过来……   觞引蓦然睁开双眼,室内一片漆黑。   他额上、颈间已渗出汗液,是冷汗还是热汗却不可知。腿间之物还高高矗立,他能感受得到。   原是一场绮梦,与虞舒曜的绮梦。   梦中的房屋布置分明是自己的小楼,而绮梦的开头分明是那日虞舒曜沐浴之后在屏风前戏弄自己的光景。觞引低眉一笑,心道许是今日同那日一般湿了身,自己心里头希望虞舒曜同那日一般用如此法子帮自己暖身罢。   他多少有些诧异,心道这梦未免太过逼真,虞舒曜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竟会如此真实。可他心里也明了,虞舒曜怕是只有在梦中才会这般温情待他。   觞引将被褥掀起,瞧了眼腿间。“真这么舒服?”他喃喃自语,“下回讨些药来,下到虞舒曜身上试试好了。”   如此情动,如何是好。   屋外还未天明,觞引强迫自己继续入睡。   他只愿想着梦里好的,却刻意忘记虞舒曜最后的那一问。   梦里虞舒曜问出的,正是觞引所不愿也不敢细想的。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觞引勉强熬过了这一夜。待窗外已有了些亮光,他便起了,正在湿布拭脸之时,今雨直接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些屋外的寒意。   “觞引觞引,果真如你所说,顾浅莞她有趣极了。”今雨的眼睛亮极了,邪魅的狐狸眼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只是短短几日,今雨周身气质已有了变化。觞引发觉到了,今雨正在慢慢染上人的习性。他不知这样是坏是好。觞引想,让今雨发生如此变化的,莫非是顾浅莞?   “我原本只是让你暗中跟着她,这几日你可和她碰上面了?”觞引骤然警觉起来。   今雨像是明白觞引在当心什么,“她的确看见我了,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从未向她提起过你。而且,我似乎明白你为什么会让我跟着她了。”   “发生了什么?”觞引转头凝视他。   “昨日夜里,我听见她父亲对她说等使臣回国之后便会开始筹办她和虞舒曜的婚礼仪式。我估摸着你应该早先便得知这两人迟早要订下婚约,才会让我暗中跟着她。只要有关虞舒曜的事对你而言都是大事,这不,一大早我便来告诉你这个消息。”   觞引敛眉,一言不发。他没料到这一日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那一日在抟云殿内,觞引看得出虞舒曜和顾浅莞对彼此无情无意。可顾浅莞终究是一名女子,抵抗不了父命,而虞舒曜为了巩固皇室权力也定会娶了她。只是,眼睁睁看着虞舒曜迎娶她人是他决计办不到的。   家事比不了国事,要阻止此事,林旬阅可拿来一用。一计顿生心头,觞引方可松开皱紧的眉头,注意到今雨还在屋里,觞引开口问他:“你呢?”   “我?我怎么了?”   “方才你说顾浅莞她是个有趣之人,若她嫁与他人,你会如何?”觞引想探探今雨对顾浅莞究竟是何种感情。   “去找下一个有趣之人呗,反正这世上的凡人这么多,总会出现比她更有趣的。”此时的今雨表现得豁达。   觞引却微蹙着眉,若有所思。   “我好心来告诉你那个消息,你多少也得帮我个忙不是?”今雨面上带着讨好的笑,从身后拿出一本册子捧到觞引眼前。   “你在这凡世待得比我久,见识也自然比我广,这东西你可认得?”   觞引随意接过那本册子,信手翻开几页后瞬间变了脸色,耳上竟红了几分。   内页上画的是男女肆意交/姌的形态,这册子显然是chun宫绘本。本来照觞引的性子,光天化日里看上几页也没什么好耳红的,只是刚巧昨日夜里做了那等美梦,如今再看到此等画面,多少有些悸动。   “难道这是凡人练武的秘籍?我先前翻了一翻,看书上那两个小人的动作像是在修炼一般。”今雨一脸疑惑。   面对如此“纯情”的今雨,觞引竟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此物,“先说说这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   “就在昨夜顾浅莞的爹走后,她娘又到了她的房里,给了她这玩意儿,口里还说着什么女孩子家迟早得知道,还说让她好好侍奉皇子云云。”   听到这,觞引不禁将手中的册子攥紧。   今雨还是自顾自地说着:“我见顾浅莞她神情古怪,便觉着这册子定是个好玩的物件,于是乘她入睡后将这玩意儿带了出来,可怎么瞧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才来找你替我看看。”   “这册子顾浅莞可有翻看过?”觞引的话里带着莫名的敌意,今雨不禁感到奇怪:“她只从她娘那接过来,便放在了一个大匣子里,未曾翻看过。怎么了?”   “册子暂时由我收着,你不必还给顾浅莞。”   觞引心里一股无名火窜起,巴不得立马把这春宫图给烧个干净。   “这算怎么一回事,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玩意儿,就先把它给收去了,摆明是不想让我知道。你若不告诉我,我便去问顾浅莞!”今雨作出一副欲去找顾浅莞的样子来。   觞引也了解今雨的性子,不为他解惑,他定会去找顾浅莞问到底。   “书里画着的是修炼一种邪术的招式,一个不慎学了这种邪术就走火入魔、万劫不复。这东西放在顾姑娘那终究不妥,还是由我保管吧。”   觞引胡诌一通,再将春宫画册往袖里一推,向外走去。   今雨还要问:“那为何她的母亲会与她说什么女孩子家迟早得知道,还让她……”   觞引打断他:“这个时辰我得入宫上朝了,你暂且留着这些问题,待我回来再问。”他快步出府,留今雨一人在原地琢磨。 作者有话要说:  嘘……   ☆、局中局   出府后,大片凛冽寒风朝觞引袭来,连带着脑内一阵昏痛,这才让觞引意识到自己染了风寒。   若是之前的仙体,觞引绝不可能染上凡人的病疾,只是前些日子成了堕仙,一段时间内身体机能会退化至凡人,待到转变期过了,他便算真的进了魔道。   他此刻也不在意自己是仙是魔,只是想昨晚的便宜果然不是白拿的。不过,得一场风寒能换来此等美梦,自己自然是自甘情愿的。   已能远远看见戊昀殿之时,觞引听到身后的叫唤:“天师,留步”,是虞清和。   觞引停住步子。虞清和赶上他。   “天师可还记得,起初是你提出要与我和父亲合作?”虞清和压低声线。   “自然记得。”   “我想,既要合作,必然要开诚布公。昨晚,天师和皇子……”虞清和刻意不再说下去。   觞引心知昨夜他与虞舒曜的举止让虞清和起了疑心,他步调不乱,气定神闲地看着前方。“那世子可还记得你我当初一齐制定的计谋?”   虞清和轻轻点了下头。   “时候到了,该开始了。”觞引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温度。   下朝后,觞引抵达傅昕王府。   待两人坐定,觞引单刀直入:“你我二人明日与林旬阅商谈向竘弋国借兵一事。”   通过林旬向竘弋国借得兵马攻下锦城,让虞舒曜失去储君身份,这便是觞引的破釜沉舟。借不借得来兵马,他不知道;攻不攻得下锦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储君之位一定要易主。哪怕天下大乱,哪怕民不聊生。   觞引以为只需把虞舒曜拉下那个位置,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跟自己走。   “这……未免也太突然了些,你我都无几分准备。”虞清和有所顾忌。   觞引深知此举冒进了些,可他不想再等了,如今唯有用战事才能阻止虞舒曜的婚事。   “无需准备,他定会答应借兵。”林旬这枚棋子,觞引倒是有十足的把握能操纵他。   虞清和还在沉思犹豫之时,恭亲王推门而出。   “在宫中被一些事绊住了脚,故来迟了些,天师你可莫见怪。说说,你们商讨得如何了?”   虞清和如实地将觞引的提议告诉了他。   “竘弋使臣五日后便要启程归去,我们的确得抓紧实施计划了。清和,便按天师说的去做。”   虞清和向来只能顺从父亲,“是。”   恭亲王继续说道:“另外,明日你们二人都无需携带手下,地点也得偏远些,以免引起老皇帝的注意。南郊那儿有我早些年置办的一套别业,平日里甚是幽静少人,稍后清和你去打点一下,再派人秘密传信给林旬明日到那一聚。如此,便万事俱备了。天师,你看如何?”   觞引本就是个闲散的性子,向来不喜在朝野斗争上动脑筋,因为无趣,可无奈被虞舒曜逼得涉足政事。如今见恭亲王心中已有周详打算,自己也就偷了个闲,再懒得想这些细节。   他没再深思,稍稍颔首。   只是,他错过了恭亲王面上得逞的笑意。   待觞引走后,两人移步密室。   “父王,南郊别业?”据虞清和了解,父王名下并无这一别业。   “可还记得你我曾经经过南郊,发现那儿有一座废弃山庄?”   虞清和转念一想,“莫非父王想在那座山庄中?”   “没错!南郊平日本就无人,这一废弃山庄更加方便我们行事,即使发生命案,他们也无法查出这座山庄的主人是谁,也自然不会联想到我们身上。到时,我们便可全然脱身。”恭亲王发出几近阴鸷的冷笑。   “命案?”虞清和这才意识到父王制定的计划与自己截然不同。   “哈哈,觞引自以为聪明,其实不过本王一枚棋子罢了。而林旬阅,也是一枚棋子。这两枚棋子,便足够让老皇帝他满盘皆输!”   虞清和低头默默地听着。   “你立刻派人秘密地将那座山庄布置一新,为明日做好准备。另外,于今晚召集一批死士,让他们明日潜伏在南郊中随时待命,你我无需进那山庄,让他俩见面即可。至于林旬,你需亲自去一趟,诱导他……”   恭亲王与虞清和耳语,声音轻得除了他俩再无旁人能听得清。   他还叮嘱一句:“千万不可泄露!”   “是”,虞清和面无表情地答。   退出密室后,虞清和的眉眼间满是疲态。他吩咐手下向林旬传话,说是约他立即在秋山居相见。   此时,一道身影尾随虞清和而去。   秋山居这名字乍一听十分雅致,实际上它是虞清和名下的一家赌庄。他想,与林旬在这里碰面总比在寻常酒家妥当些。   虞清和来早了些,便先在雅座中候着,令侍者去做一盅醒酒汤。汤呈上来时,林旬便到了,虞清和忙招呼他坐下,将醒酒汤摆他面前。   “那舫里的一些酒极烈,昨晚使臣怕是受了苦头了,趁这醒酒汤还热着,快快喝下舒服舒服。”   “昨夜那酒闻着喝着皆像果酒,不曾想后劲竟会如此之大,我没在醉醺时说些傻话吧?”林旬白皙的脸上竟浮着一片似酒醉时的酡红。   虞清和想这林旬昨晚定是喝断片了,此刻只好委婉着问自己,而这正巧合了自己的心意。“是不是傻话我不知,我只记得你对着觞引说……”   “说什么了?”林旬甚是急切,竟带着一丝颤音。   “哈哈,莫急莫急。你说啊,你心甘情愿为觞引他受罚,要替他跳湖。”   话音刚落,林旬的脸蹭一下地红了,加之他秀气的脸庞,此刻倒像是个害羞的新妇般,嘴里还喃喃着:“这可如何是好,我竟说了这话。”   虞清和看他那副模样,便知他已上钩,故一脸诚恳道:“林兄不必慌乱,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是真心仰慕觞引?”   林旬稍稍顿了一顿,随即答道:“是!”   “那你便不用烦恼了。觞引对你啊,也是动了情的,昨夜你说完这话后,觞引竟破天荒地约你明日在南郊一处别业商讨要事,说是有求于你。依我看,商讨要事是虚,至于这实,便要林兄明日自己体会了。”   林旬自然喜出望外,本想着自己也许会带着这份无望的感情回到无趣的竘弋国去,不想觞引竟对自己示好,这是否意味着觞引会答应自己卑微的求爱?   “不过,我还需提醒林兄,再过几日你便要启程归国了,故你一定要抓住明日的机会。否则,你与他可一别两地、再无可能了。”   虞清和的话果然煽动了他,至此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埋下。   至夜,虞舒曜退下宫人。   “出来。”偌大的宫殿里,虞舒曜的声音不徐不疾。   于是,叶初空于暗处中现身,开门见山:“他们行动了。”   上回出现在酒楼中的黑衣人,正是叶初空。他担心觞引此次入京会造下恶业,故和虞舒曜暂时合作,以牵制住觞引和恭亲王。   “说来听听。”虞舒曜为他斟了一杯竹叶茶,也为自己续上一些。热茶的氤氲薄雾缓缓升起来,竹叶特有的沁人气息也弥漫开。在此期间,叶初空将今日于恭亲王府和秋山居所听到的内容完整地告知虞舒曜。   潜入皇宫之前,叶初空猜测过虞舒曜应对的策略,却料不到虞舒曜竟会说这么一句:“ 觞引有时的确是愚钝了些,但不至于中这种小计。”   而虞舒曜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于明灭摇晃的烛火间浮起温柔宠溺的浅笑。   他想起的是觞引种种“不解风情”的过往。   而一旁的叶初空极力憋住一口怒气,腹诽道:平日里也不见你对觞引如此温情,如今形势如此危急时你倒在我这个外人面前炫耀起你们的恩恩爱爱来,真是应了那句“皇帝不急什么急”,着实过分!   若觞引还是之前的仙体,叶初空倒也不必杞人忧天,正是因为他知晓觞引这段时期内处于凡体,对恭亲王和林旬一行人才不得不提防,只是他又不好向虞舒曜明说觞引的真实身份。   叶初空只好继续说动他“你知道的吧,林旬对觞引……”   “恩”,虞舒曜毫不掩饰地轻蔑一笑。笑林旬不自量力。   叶初空继续补充:“显然恭亲王的最终目的并不和觞引相同,他让觞引孤身赴宴,还让觞引和林旬共处一室,而在附近埋伏死士,必定是有更大的企图。”   他突然有些感慨:“觞引不愿你看低他,故在你面前做出一副坚强无畏的样子,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凡人罢了,你那些言语举动伤得了他的心,却让他不死心,可真枪实箭却是真的能伤了他的性命,你明白么?”   “明日几时?”虞舒曜的神情陡然深沉。   “酉时三刻。”   虞舒曜不想将此事闹大,毕竟觞引此行是抱以造反的目的,若让日曜帝知晓了,必定要除掉觞引,而调动自己的死士也定会被恭亲王抓住把柄。如此看来,明日之事可算是十分棘手。   “你与今雨两人对付恭亲王的一众手下,可行么?”眼下,只能让令恭亲王眼生的叶初空和今雨出面解决埋伏的死士,自己于危机之时救下觞引了。   叶初空答道:“我去便够了。今雨武力不济,不必带上他了。”   “你这是在嫌他,还是在护他?”虞舒曜饮下一口微凉的茶。   叶初空脸上一片平静,“自然是嫌他。明日若带上他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说到底,今雨在他眼中还是个小辈啊。   “也好。找个好时机,你在那别业附近备两匹好马,随即仔细考察周遭的地势环境。”   他下定决心,明日恭亲王若被自己抓住把柄,自己定要他付出将觞引牵扯入局的代价。   ☆、情蛊   酉时三刻,天色渐暗。   觞引由一位家丁引入别业,经过天井时家丁对他说:“林使臣已经到了,只是王爷和世子被突然召入宫中,今日怕是来不了了。世子让我带话给您,他说凭您一人之力也定能谈妥。”   “我知道了。”觞引本就没将他们放在心上,随他们到不到,影响不大。   家丁的步伐停在一扇门前,“就是这了”,说完随即退下。   别业里只有必要几处点着灯,其他厢房全都一片漆黑、大门紧闭,唯有眼前这座灯火通明。觞引风寒未愈,方才来时又吹了好一阵的冷风,此时便觉着头脑昏沉,隐隐作痛。   他推开门,果真见林旬一人坐在桌旁,面前已摆了一只斟满了酒的酒杯。桌上已置好了菜肴和美酒,灯台上燃着猩红的烛,铜炉中熏着不知名的香。   林旬见他突然进来,连忙站起身,下一刻又紧张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觞引倒没太注意林旬的举动,他微微皱眉,只因厌恶屋内弥漫着的像是多种恶臭药材混合而成的香气,远不及虞舒曜身上的气味令他来得舒服。而此时这种香气进入鼻腔后,令他的脑袋更加昏痛。   他勉强耐着性子在酒桌前坐下,林旬也镇定下来,向他杯内斟酒。   “我知天师今日要同我商讨要事,但我有一些话不得不先对天师你说,在说之前,我想先敬你一杯。”林旬举起酒杯,手指轻颤。   觞引对如此拖沓的林旬不耐极了,却又碍着此行的目的不得发作,冷峭的眉峰一挑,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林旬亦仰头饮酒,视线的余光停留在觞引滚动的喉结上。   待觞引放下空杯,林旬悬着的心也才算放下。他终于肯说:“今日,我需向你坦白,我其实并不是什么使臣,而是竘弋国的六皇子。只因我母妃是一介贫女,机缘巧合下才生下了我,但她并不受宠,加之去世得早,故父皇并不看重我,我在皇宫中自然成了可有可无的角色。这次派遣我这落寞皇子充当使臣来朝见日曜帝,本让我心灰意冷,因为这对于我而言便是一种变相的流放,但我没想到能遇见你……”   林旬突然起身,竟虔诚地跪拜在觞引跟前,话语间已带着一丝哀求:“能允许我唤你觞引么?”   觞引眉头紧皱,丝毫听不清林旬说了什么。他只觉自己突然像被无数的羽毛拧成的一条长绳紧紧缚住,他拼尽全力企图挣开,却像是被轻薄细绒的羽毛一扫一扫地撩动最敏感的部位,让他几近奔溃。林旬抬头望着觞引,知道此刻药效正在发作。   “世子说你今日有求于我,觞引,我爱慕你,爱慕到快到发疯的境地了!你想从我身上拿去什么我都在所不惜!”   下一刻,林旬半跪在觞引面前,开始解去自己的外衣,脸上的红晕并不是由美酒所致。   烛火摇曳,林旬乱了,觞引没有。   他努力回神,冷眸一凝,随之执起桌上的玉筷大力打掉了林旬正在解扣的手,沉声低吼:“滚。”   他甚至不想用自己的手去触到林旬。   林旬明显一滞,面露疑惑,“觞引,我能给的都会给你......”   “解药!”觞引目眦欲裂,极力克制住了取林旬性命的念头。   因为他知道虞舒曜断不喜欢他杀人。   而林旬像是陡地明白了什么,他凄怆而专注地盯着觞引额角新添的汗珠,心被觞引冷冽而绝美的侧脸深深蛊惑。美而不自知,最是撩人。   一个念头遂在他脑中反复叫嚣:一回便好,一回也好!他是记不住今夜发生之事的……他大胆地忽视了觞引的要求,手上脱去自己衣物的速度更加快了,决心如进贡般用自己化解觞引的干渴。   “酒里下了竘弋国特有的凰卉散”,林旬哀求他:“觞引,别忍了好么?”   林旬不敢告诉觞引,那股混着某种药材气味的焚香叫做梦忘。   梦忘,梦忘,梦里不知身是客,忘却春晚。   此时,觞引口干,真的很干,通身都是干的,干到起皮时,就成了附着鳞片的鱼,无奈在荒漠中搁浅,再不给他水,他就要焚化了。   在焚化之前,他还想看一回那人的眼波。那人的眉眼上总是堆着三尺素雪,很冷,很傲,能燃起自己的心火,亦能让自己自甘情愿从身体中开出一朵白花。   想起那人,身体更热了。   觞引坐在那儿,因燥热而紧闭着眼,吝啬得不肯施舍林旬一个目光。他暗暗运气,想将邪火压下,可他此时只是一介凡体,故收效甚微。   与此同时,林旬已褪去外衣,却只能虔诚地用目光细细勾勒出觞引的轮廓,他甚至不敢碰触觞引,因为在他眼中,此时的觞引就是位误堕红尘的白衣谪仙,他深切地察觉到了自己的肮脏。   他是想触碰觞引的,却苦于寻不到能让自己心安的借口。可当他瞥见觞引颈脖间的一缕薄汗……   有了借口,才敢放肆。   “觞引,我知道你的痛苦,让我帮你吧。求你,求你,让我帮你吧!”林旬像是中了魔怔般,跪着向前,举起手想为觞引拭去汗水。觞引终于忍无可忍,蓦地睁开眼,眼中的寒光让林旬不由地止住动作,他凭着仅存的气力将林旬反剪擒住,大力向前一推,林旬立即扑倒在地,觞引压制住他,朝他吼道:“解药!”   林旬此时只要一想束住自己手腕的是朝思暮念的觞引的手,且手腕那处肌肤上传来的是鲜活的炽热的触觉,他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那是活生生的觞引,是自己触手可及的觞引!   他使出平生最大的气力,猛地挣扎起来。或许是因为觞引患病又中药的缘故,林旬竟顺利摆脱了觞引的禁锢。他站起身,不再是平日里文弱的神态,眼眸里像是燃起了火,□□。   林旬不要命地似了,疾步向觞引走去。觞引立即反应过来,大力掀起身旁的整张圆桌,向林旬飞去,桌上的瓷碗玉筷、美酒珍馐瞬间砸落在地,发出极大的声响。   而屋内的声响,终于引发了屋外的动静。   两人此时还浑然不知,死死对峙着。林旬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单手覆着腹部,显然是方才被圆桌所伤。而立于林旬对面的觞引表面看似无恙,实则已渐渐不支。那凰卉散本就是一剂极猛的媚药,加之觞引近日染上的风寒,两者共同作用下,觞引竟有了近乎昏厥之感,可腿间之物却已高耸。   林旬看着觞引强撑的样子,失控地叫喊道:“为什么不碰我!觞引,为什么不碰我!”   “你不配。”仅仅三字,出口见血。林旬心头上的血。   他泫然欲泣,“那有谁配?是单单我不配,还是这芸芸众生皆不配?”   “虞舒曜。只有我能配他。”觞引毫不顾忌地说出。   虞舒曜,虞舒曜,舒曜……他在心中温柔缠绵地反复念着那人的名字,明知这样只会让自己愈来愈热,愈来愈难受,可他停不下来,仿佛那凰卉散不算什么,这三个字对他而言才是生生世世的媚药。   不是他能配你,而是你能配他……觞引的那一句,让林旬在震惊的同时更多的是不甘。在自己眼中清贵如谪仙的觞引竟会说出如此卑微的话,只是为了虞舒曜……   林旬抬起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阴鸷,他趁觞引不备,猛地扑过去,将避闪不及的觞引制住,已近癫狂的要去撕扯觞引的衣物。   砰——一件玉器狠狠地砸中林旬的脑袋,血在他的头皮中慢慢渗出。他的眼中有太多情绪,可都没有用了,他就这么硬生生地倒下去。   觞引眼中没有一丝温情,而他的右手上,正拿着那件沾血的玉器。他终于心安,也慢慢滑倒下去,因为方才那一击已用尽他最后一丝气力。   他的眼渐渐合上,眼前一片模糊,他听不见屋外的打斗声,看不见那两人奋力斗敌的身影。头是沉的,身上是热的,太难受了,自己却挺过来了。   那一刹,房门开了,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闯了进来。觞引勉强睁大眼睛,有幸看出了那人眼眸中的担忧。   虞舒曜?还是梦?就当真是你来了罢。觞引昏去之前,只轻声地说出一句:“还好,方才没让他碰着我。”   林旬的双手即将触碰到觞引衣襟的那一瞬,觞引毫不思索地砸下手中的玉器……   “觞引!”这是第三次,虞舒曜能够如此不顾一切地喊出这个名字。   对觞引而言,虞舒曜这三字是他生生世世的媚药。而觞引这二字,是虞舒曜永永远远的死结。   第一次,箭射穿觞引的箭头。   第二次,觞引从赊月舫跳下。   觞引次次都是拿性命来换虞舒曜一声真心的呼唤罢了。   第三次,觞引是否还能存活?   虞舒曜无暇思索更多,他似箭般来到觞引跟前,将手指放在觞引的鼻前试探呼吸。终于,他感受到了来自觞引的有些紊乱却强烈的呼吸。   还好,你还活着。还好,我没有来迟。   虞舒曜的眉头终于松开,他难得温柔地将觞引横抱起来,心中发誓今后定要护他周全。今日他肯来,便是打算重新审视自己与觞引之间的关系。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既是孽缘,何不随缘。   只是,到了那最后一刹,谁都无法看破今日究竟是劫是缘。   ☆、春晚   南郊。依旧是夜。   幸得今日有叶初空对付恭亲王的一帮死士,虞舒曜才能轻易地将觞引从山庄救出。此时,虞舒曜已抱着昏迷的觞引顺利来到马匹处,他一个翻身,将觞引置于马上,自己则环抱住觞引的同时牵住缰绳,让马匹朝一处奔去。   觞引仍是未醒,虚弱地依靠在虞舒曜宽厚的怀中。虞舒曜偶然偏头,终于发现觞引如白玉般的额上渗出点点汗液,与脖颈相接处的衣襟也已被汗液打湿。他将手覆上觞引脖间赤luo着的肌肤,因手上传来的热度而心惊。   如今暂且不能回都城去,虞舒曜便决定落脚于离南郊不算太远的自己的一处别业中。虽说是别业,规模却不比时人喜爱的大庭大户,仅是一处山中小院。   骏马一路疾驰,终于停到这座小院外。虞舒曜不能再多等一刻,他立即横抱着觞引翻身下马,冲进屋内,温情地让觞引平躺在床榻上,并将手指搭在觞引手腕上把脉。   幸得虞舒曜少年时喜好通读百书,医术方面他也略知一二。   浮脉,乃是风寒的脉象。可身体发热、出汗却是风热的症状。虞舒曜微皱眉头,却也不曾往深处想,只以为觞引此时风寒风热两种皆有,所以才会昏沉嗜睡。他稍稍安心,毕竟风寒风热不算大病,觞引的性命便也无忧。他俯下身去,将被子为觞引盖好,越过屏风去厨房为觞引烧水,好让他洗身驱寒。   待水烧开,虞舒曜将澡桶移置到床边,让觞引能够少受些寒。他坐在床边,将觞引扶起,并将方才煮好的姜汤送到觞引唇边,可觞引毫无反应,双眸仍是紧闭。   他欲将觞引叫醒,于是开口轻唤:“觞……”只唤了一字却不由地止住。如此温柔地唤出觞引的名字,对他而言是生疏的,还有些不大习惯。他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尝试:“觞引,觞引……”   清冽的雪水终成最烈的媚药。那一声声的叫唤,像是命定般的,开启了一场风花雪月,预示了一番抵死纠缠。   那股难耐的热意又再次在觞引体内迸发出来,他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极渴、极干。他能感觉到一只有力的臂膀正揽着自己的肩膀,屋内不再充斥着恶臭的熏香,在那人的怀中,自己能闻到一如雪巅孤松的清冽气味。   是虞舒曜身上的味道。   虞舒曜见唤不醒觞引,只好自己先喝下一大口姜汤存在口中,再用一只手擒住觞引的下颌,让他微微张口,自己便紧贴着他的双唇,一点点地将姜汤渡给他。   虞舒曜并无二心,只专注着喂他喝下姜汤,替他祛风散寒。而觞引双眼虽是阖上的,却随着身体的本能蓦地启口含住虞舒曜的上唇瓣,褐红的姜汤瞬间从两人嘴角溢下……   浇化了雪,点燃了冰。   觞引终于睁开眼,扫向屋内。烛火。木桶。屏风。命中注定地相似,蒙蔽了他的眼。   梦里不知身是客,真作假时假亦真。   只是,觞引总是拼命地在无所希望中寻出一丝希望出来。既是假的,便更加没有顾忌!   凰卉散发挥药效了,觞引不肯松口,死死地含着虞舒曜的唇瓣,姜汤解不了他的渴,他要虞舒曜的口液。   虞舒曜怕他受凉,硬生生地将唇瓣退了出来,像对小孩儿似的哄他:“别胡闹,你还生着病。”不知怎的竟补上一句:“若要这般也得等你好透了。”   觞引的身心处于一片混乱之中,虞舒曜末尾这话却让他的头脑清明了几分。舒曜突然如此温情待他,果然是梦啊。   虞舒曜微狭着眼。他还是希望觞引能记着自己方才说的那句话,如此,事后觞引便可找自己“秋后算账”,自己便顺水推舟地认了,这段孽缘也就算随缘了。   事不过三。无论有意无意,觞引三次以性命来试探自己对他的感情,虞舒曜觉得足够了,不能再多了。觞引不是猫,没有九条命,虞舒曜终于承认他会怕。   他开始退下觞引的外衣,准备为觞引洗身,不料觞引一把握住虞舒曜的手腕,将虞舒曜的大手按在他的腿间。   “难受。”觞引在虞舒曜耳边喃喃。   虞舒曜有些惊讶,尽管隔着衣物,他也能感觉到物体的温度与觞引在他耳边呼出的气体一样热。   并且,它几乎是矗立着的。   虞舒曜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再看向觞引已然情动的眼波,瞬间了然……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药效已经起来了,觞引一时间自顾自地沉溺在虞舒曜的大手放在他的腿间所带来的撩拨快感,忽视了虞舒曜的问话。虞舒曜见他如此,立即狠心地将手移开,眼中寒光一片。   “怎么回事!”他厉声呵斥。他不由怀疑,自那晚叶初空来找自己开始便是觞引策划的一个局,觞引在算计什么?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又落入了他设下的局?   觞引被震清醒了几分,听着虞舒曜的语气立即气不打一处来,既委屈又愤怒,朝虞舒曜吼道:“被下药了!”   虞舒曜身子颤了一颤,眼神骤然慑人。   随后觞引又不争气地补充一句:“我没碰任何人,为你忍到现在。”   听出了觞引略带委屈的语气,虞舒曜心中一紧。   “谁下的药?”   觞引支支吾吾地,他觉着自己不慎被林旬下药一事真乃丢人至极,实在不想回答,一面又往虞舒曜怀里磨蹭,以缓解中媚/药之苦。   虞舒曜的语调略微上扬:“不回答?”他故意推开怀中的觞引,站起身,“你若说了,我便帮你。你若不说,便自己解这药,我爱莫能助。”说完转身佯装离开。   觞引本不屑说出这三个字,可偏偏此时的自己正需要虞舒曜的“一臂之力”,只好道出:“林旬……”   虞舒曜的背影僵了僵,他终于知道了方才觞引昏迷之前为何会道出那句“还好,方才没让他碰着我”。   觞引对着虞舒曜的背影,他见虞舒曜听完回答后仍没有反应,只单单地站在原地。这使他看不透虞舒曜的情绪。   可虞舒曜攥紧了手。   体内的欲/蛊时时刻刻都在叫嚣,觞引想不如自己先发制人,于是把心一横,硬是从背后握住虞舒曜的手腕,大力地拽过他的身体。   觞引正欲吻上去,却发现虞舒曜紧抿着唇,眼眸中带有三分稜稜霜气。   还有七分腾腾杀气。   觞引想,方才自己举起玉器砸向林旬时便是这种眼神。   他心中一动,话即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是醋了吧?”   虞舒曜在心中承认,自那日大殿之上林旬暗暗注视觞引时他便醋了,一直醋到今日。他确实醋了,醋得彻底,醋得他想把所有醋缸子通通砸个粉碎。   “你说呢?”虞舒曜理了理情绪,尽量让自己说这话的语气与平时相同,右手却有些惩罚意味地使出不轻的力道捏了此时觞引身上最坚硬也是最脆弱的部位一把。   顿时,觞引疼得皱紧了眉,但身体各处却泛滥开一种病态的快感,他确信他正需要这种快感来化解体内的欲/蛊。所以,他聪明地用言语激虞舒曜:“想必你是不会醋的,容我收拾收拾,去找那温……”   觞引的目的达成,虞舒曜给了他一记深吻,不过在结束时咬破了他的唇。   “别再用你的嘴说出那两个字。”虞舒曜认为他不配。   觞引坐在床上,仰视站立着的虞舒曜,目光如波光,粼粼。   “你帮我解药,我便不说。”他在求爱。   虞舒曜不语,却用颀长的手指稍稍抬起觞引的下巴,目光灼灼。他惊觉,如此仔细地看他,竟然还是初次。   虞舒曜举目看去,最先烙进他眼中的是觞引的唇,它正呈现出病态的红。因觞引稍稍仰头微张着口的缘故,虞舒曜才得以发现他上唇中间的唇珠,那粒唇珠好似觞引耳上红了的软肉,精致得让人想细细把玩。虞舒曜莫名有股冲动,想伸出指腹拨动那唇珠,瞧瞧它究竟会不会滚动。觞引脸上的肤是皙白的,配着那唇,如银装素裹的一方天地中有一抹最风尘的红。   白本是风尘外物,被那放肆的红拉进这俗世间纠缠玩弄一番,倒越发美得让人心惊了。   虞舒曜再往上看,发觉觞引鼻尖偏右处竟有一颗小痣,颜色不深,却凸显出高直的鼻梁。再来是眉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在觞引的下眼睑上打下恰好的阴影,眸里已成□□漩涡,迫不及待地想让虞舒曜失足跌入其中。   虞舒曜叹服,眼前这张脸如画,是画,胜画。惊艳得让人忍不住拾起,诱惑得让人再狠狠销毁。   尽管是美,却是区别于女子的另一种美,是男性范畴内的美,虞舒曜确信自己是以觞引为男性的认知而爱着的。   是了,自己是爱着的。   不如随缘,不如随缘。虞舒曜正是抱着这种念头,不顾一切地吻上那人的唇。   恍惚之间,觞引觉着今年冬季格外漫长,自己与虞舒曜在狩猎场初见时即是深冬,期间经历了那么多,而此时两人终于在山中小院唇齿缠绵时竟还是有些许寒冬冷意。   是因为虞舒曜的唇是凉的么?   正要加深这个吻时,虞舒曜发觉觞引有些走神,遂暂时停下,用自己的唇在觞引的唇上厮磨,轻轻吐出:“帮你解药时你还跑神,看来你没那么需要我。”   温热的气息渡入觞引微张的唇缝中,直达心口。   热了。   体内的欲/蛊尝过甜头后发作得更加厉害,觞引无暇与他贫嘴,直接将双臂挂在虞舒曜的脖上,重新吻他。   虞舒曜避开,调笑着拉开他的手,“别,若让你风寒加重了可就不好了。”   “真会记仇!”觞引不禁小声嘀咕一句。   谁料日后一语成谶。   此时,虞舒曜调笑道:“我可听见了,这句话我也记下了。”   觞引真真被媚/药和虞舒曜逼疯了,急得眼睛都红了,二话不说直接开始扒去虞舒曜的衣物。虞舒曜看觞引已是忍到顶底,也不再忍心戏弄他,一个翻身将觞引死死压在身下。   四目对视下,一种神秘而妖冶的气氛应运而生,他们渴望着能够淋漓尽致。   觞引确定,是虞舒曜先吻他的。两人舌上还残留着姜汤的甜味,是植物特有的清甜。   方才煮姜汤时,虞舒曜怕觞引喝着难受,便往姜汤里加了花蜜。   唇舌更放肆地交舞,甜中掺着辣,是生姜的辣。不呛人,更加刺激。刺激出的口液来不及咽下,溢出两人的唇角。   觞引移动着薄唇,来到虞舒曜的唇角,轻轻吸/吮,再咽下。他原以为这样可以缓解体内的燥热,可他的身体更渴了。   觞引的眼中有火树银花,像是要把虞舒曜的衣服点燃了。于是,他大力拉开虞舒曜的前襟,吻如簌簌叶片落在虞舒曜的脖颈。   落叶归根。虞舒曜就是他的根。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涌上他的心头,与体内沸腾的快感交织融合,让他快活十分。   衣物委之于地。须臾之后,两人终于看清彼此上身的伤痕。   觞引肩上的旧伤已经愈合,新添的那道箭伤留下了要蜕不蜕的痂。虞舒曜的指尖轻轻掠过这两道伤痕,觞引没有觉得痛,只有痒。   “这道疤是谁给你的?”虞舒曜微眯着眼,反复抚着觞引颈上那一寸长的刀疤。   那道疤很细,颜色很浅,可还是让虞舒曜看到了。   无意或有意,觞引没有回答,他注意到虞舒曜右肩、心头的刀伤还没好透,缝合的线已被染成暗红色。于是,他说道:“能在我身上留下疤痕的,除了你,没别人了。”   下一瞬,两幅伤痕累累的躯体死死纠缠在一起,好似彼此的汗液能为对方愈合伤口。   虞舒曜的唇在觞引的身上留下水渍,啄、咬、吮、含……觞引好似一饼团茶,虞舒曜正在一点一点地时重时轻地碾磨他,让他舒服得浑身轻颤,像是要撒出墨绿的带着竹叶味的茶屑。      ☆、如梦   圆满的月光被松枝剪碎,投在庭中的小石子路上,石子虽有棱角,却淌着清辉,似此刻觞引的肩头。   “可以吗?”虞舒曜一手握着觞引的肩头,一手摩裟着他的小腹,有继续向下之势。   觞引从不故作扭捏,“自然。”   “好。”   当虞舒曜的手包裹住他肿胀的茎身时,觞引暗暗惊叹这梦竟如此真实。   他真切地感受到,舒曜的手掌很冰、很凉,自己腿间之物却太多炙热,一时间受不了过冷的刺激,故自己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   下一瞬,虞舒曜收回了手。觞引以为他因自己方才那个举动而恼了,正懊悔着,却看见虞舒曜将双手掌心合拢,用力来回摩擦了一番,再从口中哈出几口热气将手掌熨烫之后,突然俯身将两只手贴在觞引的双颊上。   “热了么?”虞舒曜用低沉清冽的声线说出温情的话语,眉眼处好似化雪时候的屋檐,虽余着些尚未来得及退去的寒意,却已透出春日即将到来时的温柔。   觞引愣了片刻,他还来不及习惯眼前这个会对他好的虞舒曜。   几回魂梦与君同。犹恐相逢是梦中。   但虞舒曜选择用最直接的快感让觞引瞬间回神。他的手好似一只墨绿冰纹扳指,觞引的那处最合它的尺寸,两者再一次套合时,觞引感受到了他的手的温暖。   “热了。”觞引情动非常,朝虞舒曜耳边说着,下头还不忘往他手里挺了一挺。虞舒曜看出他的心急,下一瞬右手就□□起来,左手慢慢抚摸着觞引后背突出的脊椎。   觞引微张着口,呼出的气息乱得像在风中肆意纷飞的雪片,朵朵落进虞舒曜的眼里耳中,落在他的那处上。   原来自己的也早已高立。虞舒曜微狭着眼,渐渐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终于,银雾飞溅。   觞引将脑袋埋进虞舒曜的颈窝,满满吸上一口,都是舒曜的味道,如高山冷茶。   下面又立了。   “还难受吗?”虞舒曜问。   在觞引耳中,这话问得太合乎时宜了。“难受,更难受了。”觞引开始轻吻虞舒曜的颈窝,“方才那样不够,这药的药性太强了。”   他意有所指地将手探向虞舒曜的腿间。   虞舒曜明白觞引的用意,可是他还是把觞引的手死死按住了。“你会痛。”   虞舒曜在他的唇上不停地轻吻着,希望以此能够安抚他。   方才的那一次释放将药性催发到了极致。觞引着急了,脑中已如云雾冥茫般昏沉,任凭着本能用手抚上了虞舒曜高耸的腿间之物。   “它也像我一样难受”,觞引用手圈住了它,添上一句:“你别想否认。”   虞舒曜抿着嘴,看不出喜怒。   他又说:“我若怕痛,早离你远远的了。”   庭外的月光是清明的水流。觞引的眼角如赤红的鱼尾。   虞舒曜用指腹轻轻抚过觞引的眼角,幡然了悟。所以,他说,“再不做些什么,今夜怕是就这么过去了。”   尽管媚/药让觞引的身体兴奋不已,但当虞舒曜的手指进入时,他还是免不了地颤了一颤。踌躇片刻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儿有没有油膏之类的东西?”   “从哪知道要这个的?看来,你的“阅历”不少。”虞舒曜微狭着眼看着他,手指继续在甬道前行。   觞引一时语塞。他可不想坦白这些“知识”都是在原本要启蒙顾浅莞的那本chun宫绘本上看来的。   “平日里我只是懂得些这方面的道理罢了,要说躬行,今日是头一回。”觞引在讨好他。   虞舒曜果然下了塌去,待回来时,手里已拿着一个小盒。方才经觞引这么一提醒,虞舒曜才忆起前些日子自己与虞凄辰聚在这儿商讨事务后,虞凄辰留下了这个小盒,还揶揄道自己与觞引的冲突指不定能拿它化解。   虞舒曜颇为无奈地笑了笑,随即打开小盒。   “你倒真有这个。从哪儿来的?”觞引颇为不快,倒不大想用这玩意儿了。   虞舒曜抚了抚觞引的前额,安抚道:“放心,我同你一样,平日里只是将这个备着,要说用,今日也是头一回。”   虽说媚/药使得觞引的身体格外兴奋,但当虞舒曜开始进入时,他还是无法避免地感受到了如同灭顶的痛感。   觞引的前额上满是汗液,几缕打湿的墨发黏在已呈瓷白的肌肤上。虞舒曜立即停下,为他拭去额上的汗。   “今日算了罢,等下回。”他温柔地浅吻着觞引的眉间。   “绝不!你又在唬我!我知道,今夜一过,就再也没下回了。”觞引伸开手臂圈住虞舒曜的脖颈,正是一幅死也不放手的模样。   虞舒曜听了这话,心中生出百般滋味,到了嘴边却只能说出一句:“傻瓜。”   他用力地吻住觞引的唇,用一个绵长的吻来分散觞引的痛感。然后,一挺到底。   痛感到了极致,会从中生出快乐来。   觞引觉得,有什么东西涨了、满了、愈合了……   身体的痛感总是先行于心理的快感,不过还好,方才的疼痛换来了此刻的亲密无间。觞引觉得很值。   “我很满足。”他真的像个得了冰糖葫芦的孩童一般,眼里闪着琉璃珠子的光。   虞舒曜帮他拨去黏在额上的发丝,忍不住调笑道:“这般就满足了,那我是不是不该动了?”   觞引的“不”字还未说出口,虞舒曜就用身下的动作让他噤了声。   两盏烛火摇曳,一双璧人亦摇曳。   起起落落、跌跌宕宕之间,觞引仿佛被虞舒曜引进冥迷恍惚之境,他感觉自己被凤凰花迷了眼,此刻正与舒曜像是置身在凤凰花丛中。花开得极盛,似熊熊业火,要焚化他俩。   那股热气来自他的脑中。觞引不怕,他只愿越烧越旺,将他俩化为灰才好。   这样,两人的骨灰便在同一处。   可他来不及知道,凤凰花含毒。   夜凉如水,两人满身花影。   虞舒曜渐渐加快。   觞引闭着眼,完全沉溺于这场xing爱之中,脑中充斥着铺天盖地的狂紫浪红。   虞舒曜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终于,虞舒曜紧紧拥住觞引,迎接着如幻如电的那一霎。   “曜仪!”那一刹,觞引这样喊道。   那一刻,虞舒曜还在他的体内。   快感到了极致,会从中生出苦痛来。   什么东西散了、退了、逆流了……   清夜沉沉。   翌日快入夜时,觞引方清醒。他稍稍动了动身子,便觉脑袋和身体没由来地一阵疼痛,睁开眼看了看,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小屋中。   窗子大开,昨夜的气味荡然无存。他只记得昨日傍晚自己到了恭亲王的别业要见林旬阅,之后的,再无记忆。   他支起身,下了塌,走出小屋,来到庭院中。由此,他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屋外的冷风将他昏沉的头脑吹得更痛了,他进屋搜寻了一番,也未曾发现他人的踪迹。   心中顿时疑云密布,他急于下山去解开谜团。   可惜,他未发觉榻上的绸单如一池被吹皱的春水。   昨夜,高/潮过后,脑中那根绷着的弦终于断了,他立即沉沉地昏了过去。   还未昏去之前,他以为自己身处一场绮梦之中。   在那时,喊出那个名字,是因为他以为舒曜又要戏弄他,就像前几晚自己做的绮梦里那般。   他以为舒曜又会坏心地让自己发泄不得,又会在那一刻问出那个问题。   “是我,还是虞曜仪?”   他才故意坏心地说了反话:“曜仪!”   同样有烛火,同样有水已经凉了的木桶,昨夜那个小屋里的摆设太像自己小楼中的了。更重要的是,这个梦里有同样的虞舒曜的温柔。   他以为除非在梦中,否则虞舒曜不会对自己这般好。   一切都是他以为。   这些,他都忘了。因为那一味叫梦忘的焚香。   即将进入城门时,他被从暗处冲出的叶初空和今雨拦下。   “跟我们走!”叶初空的语气有些急切。于是,三人拐进小巷。   “昨晚你和林旬发生了什么?”叶初空刻意将声音压低。   觞引微皱着眉,“我忘了。”   “你无需瞒我,尤其是此刻!”叶初空稍稍急了。   觞引随意地背靠在粗糙的墙面上,仰着头不知在望着什么。“或许被下药了罢,我只记着昨日傍晚到了恭亲王别业要见林旬,之后的,我的确记不得。”   “林旬死了。”   “与我何干。”觞引嗤笑一声。   “他其实是竘弋国的皇子。”   觞引觉得这谈话索然无味,懒得应答。   “竘弋国的使臣们声称要发兵为他们尊贵的皇子报仇,恭亲王向日曜帝告发,说林旬是被你所杀。”   觞引似乎对恭亲王的倒戈并不意外,只是眉峰一挑,“所以?”   “人究竟是不是你杀的?”觞引如今这般散漫的样子让叶初空更为着急,声音也不禁升高了些。   昨夜他一人能缠住恭亲王的一行武士实属不易,待精疲力尽回到府上时,却发觉觞引还未归来。待到正午时,突然冲进一批侍卫,声称要逮捕觞引。一番打听下,他才知晓原由。   “人,我绝对不可能杀。”觞引的眸子在黑夜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即使记不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虞舒曜一定不喜欢自己杀人。   他不喜欢的,自己一定不会做。   “如今全城戒备,只要你一现身,立刻会被擒住。所以,你暂且藏于城外,待我和今雨这几日处理妥当了,你再……”   “不知他信不信?”觞引低语。   “你说什么?”今雨问他。   “若他信了,又该在心里把我推远了。”觞引将手心慢慢地按进身后粗砺的墙面上。   叶初空看着觞引黯淡的眸子,心中立即明白他在想着谁。“其实,昨晚我和他怕你发生不测,故赶到别业去,我与武士周旋,他该是单独救你去了。”   “你说什么!”觞引狂喜。   “可惜,你都忘了。”   “我要见他。”觞引管不得前方的千军万马机关重重,一心奔赴城中。   ☆、欲死   叶初空与今雨对视一眼。他们明白,觞引决定的事便再不会改变。   “你先别急,我们必会助你与他相见。”今雨道。   叶初空提议:“现在城中戒备森严,加之你如今已不是仙体,贸然前往只会中了恭亲王的圈套。不如待夜色深了,你再同他见面。”   “你同他说,亥时,笙阙台。”   “好,如今你先暂避城外,待接近亥时再前往笙阙台。今雨便与你待在一块儿,好歹有个照应,我先进城去找虞舒曜。”   “什么叫“好歹”啊,我的功夫好着呢!你就放心吧。”   朝廷目前勒令逮捕的只有觞引一人,故叶初空潜进抟云宫也还算顺利,可他四处寻了寻,也不见虞舒曜的踪影,只好先匿身于房梁之上。   不到一盏茶功夫,虞舒曜终于从曜华殿回到了抟云宫,叶初空这才现身。   他开门见山:“你信人是觞引所杀吗?”   “不信。”   昨晚他赶到时,瞥见林旬阅的头上鲜血淋漓,觞引的手中正握着一件玉器。而今早竘弋国使臣前来讨要说法时林旬突然成了他国的皇子,死因是中了剧毒,恭亲王也借此令人指证是觞引在邀林旬赴宴时趁机下毒。这其中缘由,孰是孰非,他看得一清二楚。   恭亲王没有料到,昨晚带走觞引的会是他虞舒曜,这便是百密一疏。   而他明白,自己也有疏忽之处。   “那便好。今晚亥时,觞引约你笙阙台上一见。”   “恩。”虞舒曜随意应了一句。   “我想,能证明觞引清白的就只有你一人了。他说,也许是被下了药,昨晚的事他全记不得了。”   虞舒曜背对着叶初空,无声冷笑。   是夜,亥时将至。   觞引让叶初空和今雨留在台下,自己独自上台。随着一级级台阶的减少,他的眼眸中渐渐印出那人的背影。   “没想到,这次竟是你先到。”觞引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虞舒曜依旧背对着他,无言。   “你昨晚为什么会来找我?”觞引的眼眸里、话语里满是掩不住的激动雀跃。   虞舒曜还是缄默。   “因为你在意我的安危。”觞引觉得自己在陈述事实。   虞舒曜随之嗤笑,觞引不由愣住。他始终背对着觞引,却终于开口:“拿下。”   顷刻间,七名死士迅速登到台上,从四面八方包围住觞引。叶初空和今雨听到声响,也立即冲到台上。双方对峙着,已呈千钧一发之势。   “为什么?”觞引的眼神好似要戳穿虞舒曜的背影。   “他杀了人。”虞舒曜转过身来,当觞引不存在般对着叶初空说道。   “你说过……你不信觞引杀了人。”叶初空不敢相信虞舒曜当时说了谎话。   “那是骗你的”,虞舒曜甚至不看向觞引,“为了,让他毫无戒心地出现。”   “哈哈……”觞引干笑地退了几步,继而高声喊道:“在你虞舒曜面前,我何曾有过戒心!”   虞舒曜的眼眸愈发阴鸷,慢慢靠近觞引的耳边,厉声说道:“你就是太无戒心,才敢在我面前喊出他的名字!”   “谁的名字……”   “拿下!”虞舒曜不待觞引问完,便一声令下命死士擒人。   七名死士拿出各自兵器,将觞引等人团团围住。   此时,叶初空想到,昨晚虞舒曜分明知晓自己仅凭一人之力便可拖住恭亲王的一众武士,今日却只派这七人来擒拿他们,这七名死士定是武艺非凡了。而虞舒曜对觞引的态度经过昨夜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这是他难以想通之处,偏偏觞引又失掉了昨晚的记忆……   不容他再想,其中一名死士已率先甩出数枚银针,三个纷纷飞身躲过,而其他死士又趁机缠了上来,使的都是十分罕见的兵器,三人已知他们不好对付,只好拼尽全力与之苦斗周旋。危急之中,叶初空和今雨掩护着觞引要他离开,觞引暂时摆脱了死士的纠缠,径直走向在旁冷眼观看的虞舒曜。   他的眼底还有一丝微光。“虞舒曜,这次我闯下的祸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为难?虞舒曜高大的身影融于夜色之中。   “皇上,请速速下旨抓拿觞引归案,万万不可因他一人而使两国关系交恶啊。”   “舒曜,你既知道这次是竘弋国和恭亲王里应外合向我们使出的一招毒计,便该明白若不巧妙化解此招的话后果该有多么严重。这次,觞引必须得死!”   这些足以让他为难不已的话都抵不上觞引在那一刻喊出的“曜仪!”。   这两个字,让虞舒曜终于明白了觞引接近自己的目的,之前觞引一系列令他生疑的举动也终于有了解释。他与众人没什么不同,都将自己看做是虞曜仪的替身而已。   小楼拉窗上之所以绘着凤凰木,是因为虞曜仪喜欢。   所以,虞舒曜给觞引判下了死刑。即使他知道林旬阅不是觞引所杀。   所以,虞舒曜倏然与觞引对视,眼里竟含着不知名的笑,缓缓说道:“不曾在乎,何谈为难?”   “你在自欺欺人。”觞引坚信,在某一时刻虞舒曜的心一定因自己起过波澜。   下一瞬,虞舒曜毫无预兆地用手擒住了觞引的脖颈,将他猛地推到台边的栏杆上。他的手慢慢地重重地往下压,觞引的半个身子已悬在栏杆之外。   笙阙台的四角悬挂着发出昏黄光晕的灯笼,觞引能感觉到自己的上半身正一点点地向下落,死死擒住自己脖颈的大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全身的气力正在一点点地散去,但他选择努力地将眼眸上抬,借着微弱的光望进虞舒曜的眸子。   那里像是会吞噬人的无底漩涡,暴戾无比。   “最自欺欺人的,是你。”虞舒曜逐渐将手中的脖颈握紧……   觞引,你用我虞舒曜自欺,因他虞曜仪欺人。你当真该死。   “虞舒曜,你疯了!在这样下去他会死的!”今雨一面躲过死士的袭击,一面朝虞舒曜喊道。   夜色中,在灯笼发出的微光的映衬下,觞引的脸色白得煞人。这一刻,他的心里空空如也,这是他第一次生起了放弃的念头。   放弃生,才可放下对虞舒曜的感情。他自觉尝尽了红尘的苦,已是累到顶点,遂慢慢合上眼眸,任由着自己向下坠……   虞舒曜俯视着他,感觉那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脆弱到了极点的觞引。他知道觞引要死了,不是现在,是即将。自己的手再收紧些,亦或是直接放手让他跌下笙阙台,他都必死无疑。   他要死了,死在自己手上。痛快么?他问自己。   下一刻,他将觞引的两只手交叉锁住,往自己这用力一拉,让觞引离开了栏杆处。   一点也不痛快。这样的报复,枯燥至极。他得留着觞引这条命慢慢玩。   虞舒曜平静地说:“放他们走。”   “可皇上那……”一名死士尚不甘心。虞舒曜没有言语,只是眼神凌厉的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即噤声。   叶初空与今雨已是精疲力尽,连忙上前察看觞引的情况,发现他只是暂时昏厥过去,两人合力将他搀扶起来,转身离开。   “皇子,现在追还来得及!”年纪最长的一名死士出来劝说,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既然皇子如此为难,不如让本王助皇子一臂之力,将那个被皇子饶过的罪犯拿下,如何?”   缓缓走到台上的,是恭亲王,面上带着毫无掩饰的笑意。他手一挥,身后竟涌出的数十名武士。   虞舒曜心下一沉,不敢确定方才他与觞引的对话被恭亲王听到多少。甚至可能出现的更糟糕的情况是,恭亲王已经知晓了他与觞引的纠葛……何况恭亲王方才的话中明显指向自己包庇觞引。   他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神情,向恭亲王说道:“不必王爷忧心,对此事我自有打算。不过我打算如何,就不便告诉王爷了。他们今日不来,我日后也必定会将觞引擒拿归案。”说完后他轻蔑地扫了眼那数十名武士。   既然恭亲王不再惺惺作态,而是选择直接暴露出他的狼子野心,虞舒曜便也不再与他逢场作戏。   “很好,皇子对此事如此有把握,我便可放心了。不过老夫还是要奉劝皇子一句,您应当以国家大事为重,儿女私情该置之其后啊。”恭亲王笑得狡黠。   虞舒曜不屑与他做口舌之争,带着七名死士先离开了笙阙台。   恭亲王将手指屈着,轻轻敲在白玉柱上,发出令人生惧的声响。   “虞舒曜,我已经握着你的把柄了。”   次日,早朝之上,林旬一事果然再起波澜,竘弋国的使臣声称于昨晚发现当朝皇子虞舒曜竟私下放走罪犯觞引。   “皇上,竘弋国与曜国向来交好,可如今我国皇子林旬竟无故惨死此地,你们任凭罪犯逍遥法外,还纵容当朝皇子包庇罪犯,这实在是有辱我竘弋国威!”   日曜帝问:“舒曜,可有此事?”   虞舒曜气定神闲地回道:“确有此事。”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虞舒曜早已看破了恭亲王和竘弋国的企图,两者联手无非是为了用里应外合的方式让曜国的江山易主。若他没料错的话,两者一定会让此事不断发酵,恭亲王借此对内笼络臣子动摇民心,竘弋国也会趁机在两国交接处挑起争端。林旬和这群使臣只是一枚棋子,这出戏不管如何安排,最后的结果都是为了引起战事。既然对方已经使出招数,自己只能反被动为主动。   “我询问了大理寺的仵作,他们在验林旬尸体时发现□□虽是致死的原因,但他的额上有被器皿砸过而留下的伤口,并且按照这伤口的程度,仵作认为这一袭击足以导致林旬昏厥。”原来虞舒曜早有准备。竘弋国要挑起战事或已成定局,现在虞舒曜唯一能做的便是稳住国内的形势,阻止恭亲王动摇人心。   “而造成这伤口和中毒身亡的时间间隔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这中间或许大有蹊跷。可昨日指控觞引下毒的人为何丝毫没有提过这个伤口?我们不妨来假设这么一种情况,这伤口即便是觞引造成的,它让林旬暂时昏厥后,有人趁机向其下毒,欲以此栽赃嫁祸给觞引,让两国的和平关系破裂。”   虞舒曜走到竘弋国使臣面前,眼神凌厉如剑。“你们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使臣们都不敢看虞舒曜的眼睛。   ☆、可否脱也   “可皇子你说的只是假设的一种情况,并没有任何证据,不是吗?”恭亲王果然开口了。   “没错。但觞引约林旬赴宴,而林旬阅毒发身亡这一经过也并不存在毒是觞引所下的证据。”虞舒曜不让他半分。   “既然皇子如此相信觞引的为人,为何昨晚不劝说他回朝解释,反而放走他了?”恭亲王一针见血。   虞舒曜只是觉得,若觞引掺和其中,只会让事态愈发混乱。   恭亲王继续说道:“儿女私情固然重要,但如今我国与竘弋国关系紧张,望皇子日后能以大局为重。”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恭亲王果然奸诈狠毒,只委婉用了“儿女私情”一词,就使得众人对此事的焦点转移到虞舒曜与觞引的关系上。   不管虞舒曜说不说破,今日怕是都讨不到半分好处,他猜不透恭亲王对自己与觞引的事知道多少。   “时辰已至,早朝结束。”许是日曜帝示了意,太监高声说道。   人们各怀心事,纷纷下朝。   曜华殿中。   日曜帝的手掌高高举起,毫不留情地打过虞舒曜的左脸。   “啪——”声响如惊雷。   虞舒曜只是闷哼一声,硬生生地受下这个耳光,脸庞愣是没有移动一寸。   “为什么放过他!你知道现在形势有多么严峻吗!”   虞舒曜答非所问:“您早就知道觞引和虞曜仪的关系。”   若是当初你们肯告诉我他们的关系,我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狼狈。   日曜帝先是怔了怔,竟然再次抬手重重扇了虞舒曜一计耳光,“你怎可直呼先皇名讳!”   “哈——”虞舒曜蓦然张开嘴笑出一声,脸上被扯动的肌肉如火烧般灼痛。他瞬间想起觞引之前也说过这么一句“虞曜仪?你这么称呼你的皇兄?”   原本以为,你们只是想把我当成是他。到这一刻才真正懂得,我甚至不是个替品,只能永远是个次品……   日曜帝那只扇过虞舒曜的手现在正在微微颤抖,他终于发现了虞舒曜的异样,“曜儿,方才父皇……”   “别再这样叫我!”虞舒曜低吼道。   “从小到大,你们唤我曜儿,只是因为他名字里有这个字,因为他喜欢这个字!”   日曜帝一时怔在原地,他从未想过舒曜竟会有这种想法。   “我会娶顾浅莞,越快越好。”虞舒曜脸上无悲无喜,转身朝殿外走,“掌管兵权后我会立即启程抗击竘弋。”   他一步步踏得坚决,仿佛要与这个地方永别。今年,他十八岁。   他莫名地生起一个念头:自己的死,算是对他们的报复么?   觞引仍昏迷着。准确地说,他是被梦魇住了。   梦里,还是在笙阙台上,他依旧被虞舒曜死死地擒住脖颈,半个身子被压在栏杆之外,他伸出手想触摸虞舒曜的眼睛,但虞舒曜出乎意料地将两人翻了个身,他站在了栏杆内,而虞舒曜翻过了栏杆跌下笙阙台……   他将身子探出栏杆,想拼命抓住虞舒曜,但虞舒曜面朝着他不停下坠,嘴角带着痛快的笑意……   他望着那样的虞舒曜,胸闷心痛到如同窒息,他想大喊虞舒曜的名字,却又呼喊不出。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觞引,觞引……”叶初空和今雨选择在城外一处农家落脚,这已经是觞引昏厥的第二日。   “觞引失了仙体,却又还未真正进入魔道,这几日正是关键时期,他这么一直昏迷着会不会是被邪气入侵啊?”今雨紧张地问。   叶初空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对目前的情况也是无能为力。“这样吧,若过了今日觞引仍未醒来,我们就去找那濯见老头儿,让他想想办法。”   次日,觞引仍是昏迷,叶初空和今雨心中焦急,打算启程去找前些年已飞升成仙的濯见道人。与农家夫妇道别时,两人偶然听到了有关虞舒曜与顾浅莞大婚的消息。   “你们这时候离开京城啊,可真是可惜。再过几日城中就要举办皇子与兵部侍郎之女的婚礼了,到时候肯定热闹极了。”   听到此话,叶初空与今雨不约而同地与对方对视一眼,今雨连忙再问:“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京城里已经贴出告示了,皇上还说希望借此机会与天下百姓同乐呢。”   今雨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兵部侍郎之女是不是叫顾浅莞?”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她竟然真要嫁给虞舒曜……今雨突然像失了魂似的,没了神采。   叶初空自然懂他的心思,“若想阻止这场婚礼,就必须快点让觞引醒过来。”   “对,你说得对!我们快去找那个什么濯见老头儿!”   今日早朝之上,日曜帝正式替虞舒曜和顾浅莞指婚,并宣布在三日后举办大礼。   “陛下,依微臣看来,皇子婚事乃国之要事,如今匆匆决定会不会仓促了些?再者,竘弋皇子林旬惨死一事还未水落石出,真凶仍在逍遥法外,我国却在此刻举办举国同庆的大礼,势必会让两国关系继续恶化啊!望陛下三思!”说话之人乃恭亲王一派之人物。   日曜帝已看穿了竘弋国的真正面目,明白此时抓拿觞引问罪也于事无补,不如早些将兵权交于舒曜,为日后战事的爆发做足准备。“早先,我已拟定了顾浅莞作为皇子妃的不二人选,皇后这几月也在秘密筹备皇子婚礼一事。正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皇子已满十八,正是该齐家而后治国的年纪。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众臣无需多言。”   日曜帝的态度已十分坚决,群臣们识趣地附和着:“恭祝皇子与皇妃良缘永结!”   虞舒曜被喜悦的祝贺声簇拥着,可虞凄辰只觉得他静若止水,像是游离于众人之外。   他想道:如今明眼人皆可看出恭亲王的狼子野心,再加之林旬阅一事,虞舒曜可谓是腹背受敌,今日决定纳顾浅莞为妃也定不是他真正心意。   “你可别忘了,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他走近虞舒曜。   “既然如此,你帮我在大婚之日杀了恭亲王。”   “你可别拿这事在我身上寻开心,我若杀了他父亲,他会杀了我。”   虞舒曜不置可否。   “按习俗,明日你要前往皇妃家中见她双亲吧,到时你可别再像现在这幅一脸不情愿的模样,会让人家姑娘心里不好受的。”   “裕怀郡王果然是情场老手,如此了解女人心思。”   “你……”虞凄辰几乎气绝。自己见他兴致不高,本想逗他一逗,不想这小子反倒开起自己的玩笑。   “不过,我确有一事需你相助。”   “但说无妨。”   “成亲之日,留心觞引。”他说得平静。   虞凄辰先是一愣,随后叹道:“哎,真是孽缘。”   对,是孽缘,是怎样都随不了缘的孽债。虞舒曜这样想道。   次日,虞舒曜依礼穿戴蟒袍,带着随行队伍前往兵部侍郎府中拜见顾浅莞的双亲。这只是婚礼前一些必不可少的礼节,大多数新人都觉着枯燥烦闷,而虞舒曜按顺序一步步地行着升堂礼,没有一丝不耐。   待拜见完兵部侍郎顾岳山与其夫人之后,按礼节虞舒曜需辞行返程,可他却向二老问道:“二位,可否让我与小姐单独交谈几句?”   顾岳山面露难色:“浅莞此刻该是在后花园中。只是……今日皇子要与她相见恐不合礼节啊。”   “无妨,我去去便回。”说完,他也不顾二老是否反对,径直朝后花园寻去。   对于这位即将成为皇妃的女子,他了解不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从上次她为觞引送药便可看出。   “许久不见。”他在一条长廊处发现了她。   “参见殿下。”她朝虞舒曜稍稍欠了欠身,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像是早已料到虞舒曜会来找她。   “近来的事我想你也听闻了一些,这次大婚注定不会太平,你虽是女流,论机智却不在男子之下,望你这几日多加小心谨慎,特别是成亲之日。”   不想让这桩婚事完成的人绝不在少数,虞舒曜自有准备之外,还必须护顾浅莞周全。对于这位皇妃,他多少是带有歉意的。   “我明白皇子的意思,请皇子放心。”顾浅莞的眼眸亮亮的,“不过,皇子应该记得我们在笙阙台上初次见面时说过的话罢?”   虞舒曜微微点头。   “既然我们在那时就已经达成共识了,不如以后我们在人前假扮夫妻,人后就以兄妹相称?这样,也为双方免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顾浅莞如此开诚布公,也是虞舒曜乐于所见的。   “好。”   “如此的话,我便称你为义兄了。不知义兄是否认识一个叫今雨的人?”思索良久,顾浅莞终于问出口。   因为是独子的缘故,虞凄辰、虞清和又年长于他,他从未有过照顾弟妹的感觉,今日多出顾浅莞这么个精灵聪颖的义妹,故这声“义兄”对他很是受用。   “认识。”   “我……这辈子许是认定他了。”   虞舒曜有些讶异,今雨毕竟是只妖,而这两人又是如何相识的。“我以为你是个聪慧的女子,自然会懂得‘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的道理,没想到……”   “我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找到一个值得让自己“不可脱也”的人,不也是一件乐事吗?”顾浅莞想起了今雨,笑得温柔。“那么,‘士之耽兮’真的‘犹可脱也’吗?”   虞舒曜微怔,脑中不自觉地浮现那人的脸庞。   “既然认定了他,为什么会答应这次的指婚?”他另起话头。   “我明白这桩婚事的重要,不仅是对于你,也是对于我和我的家人,对于整个曜国。”接着,顾浅莞说得眉飞色舞:“另外,我想趁着这次机会激激他,让他早点认清自己对我的感情。他还不知道这几日我要成亲的消息呢。不知等他发现之时他会是什么反应,我想一定有趣极了。”   虞舒曜平静地听她说着,心里却向自己反复询问着方才那个问题。   ‘士之耽兮’真的‘犹可脱也’吗……   ☆、风雨欲来   “叶初空,怎么还没到啊,明日可就是他们大婚之时了。”今雨心急得很。   叶初空将今雨背上的觞引扶正,“濯见老头儿就在那里了。”他的手指指向层层云雾之下的一个小岛。   原来,当年濯见道人逝世之时便得道飞升成仙,在南方的岛上做了个清闲自在的无妄真君。   “我们下去吧。”   “恩。”三人随即降落到无妄岛上。一进岛,放眼皆是高大的凤凰木,让人辨不清去路。巨大的树冠上坠着一簇簇红到极致的凤凰花,这突如其来的满眼火红让觞引竟产生了眩晕的感觉,他一个踉跄,背上正昏迷着的觞引就要往后栽倒,所幸叶初空眼明手快,马上接过觞引,将他扶好。   “老头儿,快收起你的法术,别玩了。”叶初空高声喊道。   回应他的只有飒飒风声。难道这岛上连个小厮都没有?   叶初空不禁腹诽,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他这个师傅还是像当年那般的小孩子心性。   “师傅,徒儿来看望您老人家了。”叶初空想,看来得说些好话哄哄他才行。   在暗处的无妄真君还是憋着不出声。   “在下叶初空,拜见无妄真君!”说完,叶初空还行了一个礼,心里想着这老家伙儿年纪越大架子也越大了。   “好好好,这才对了嘛。”无妄真君终于现了身,缓缓朝三人走来。   今雨原以为濯见道人是个鹤发长眉的老者模样,今日一见,没想到他看上去竟是和叶初空、觞引一样年纪。   “你这老家伙儿,快来看看觞引怎么了。”叶初空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提起无妄真君的耳朵就往觞引这拉来。   “在旁人面前,你就不能替为师留留面子啊。”无妄真君朝今雨看了一眼,“还有,你就是和觞引学坏了,他胡闹叫我老头儿,你也跟着他胡闹。”   “方才不知是谁在胡闹,明明知道有人到访还躲在暗处不出声。”叶初空道。   “额……对了,你找为师有何要事啊?”在叶初空面前,无妄真君也得吃瘪。   看着他们师徒二人,今雨十分无奈……   “你快看看觞引,他已经昏迷三天了。”叶初空道。   无妄真君听了这话,终于认真起来,一挥袖将法术撤了,露出这地方的原本面目来。   原来他们已经在无妄真君的住处里了。   今雨将觞引平放在榻上后,无妄真君用指尖抵住觞引的眉心,双眼闭上,嘴中低声说着什么。   “他怎么……”今雨开口问道,叶初空忙让他噤声以免打扰到无妄真君。   良久,无妄真君收回了指尖,神情凝重地向叶初空问道:“他因为虞曜仪堕了仙?”   叶初空的神色滞了滞,开口答道:“觞引还是去找他了。这一世,他叫虞舒曜。”   无妄真君站起身,声音低沉:“果然如我所料,他真是觞引命中的最后一劫……觞引这几日昏迷是因为魔性正渐渐侵入他的心智,导致他被困在了自己的心魔之中。方才我做了法,他不久便会清醒,但这只是暂时的,他已经摆脱了凡体入了魔道,我挽回不了。”   “不如,我去向仙友讨颗能忘了前世今生的丹药,让他服下,一了百了。”无妄真君提议。   “若真能一了百了,你为何不服?”叶初空凝视着他,眼眸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咳咳,还是算了……总之,觞引堕仙一事我会尽量瞒着那些家伙儿,日后你们要让他少受些刺激,否则他会在魔道中越陷越深。”无妄真君叮嘱他俩。   “那虞舒曜即将大婚的事我们该不该告诉觞引?”今雨话音刚落,觞引就猛地睁开了眼。   “你……什么时候醒的啊?”   “虞舒曜即将大婚?”觞引的眸子里寒光乍泄。   看着这样的他,今雨竟有不寒而栗的感觉,一时答不上话来。   觞引不顾旁人,站起身来就往外冲。   无妄真君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觞引,你已非仙体,再这样下去你将万劫不复!”   觞引不看他,只是将手搭在无妄真君的肩上,“他这一劫,我还没有历尽。”   说完,觞引绕过他,每一步都走得坚决无比。   “觞引,我和你一起去!”今雨追了上去。   “老头儿,我还会来找你的。”叶初空留下一句话,也追了出去。   “你知道和虞舒曜成亲的人是谁吗?”今雨拼了全力才追上在前方驾云的觞引。   “无所谓。”觞引的目光阴鸷。   今雨看出了他的念头,毫不客气地说道:“是顾浅莞。你不许伤害她!”   “你对她动情了?”   今雨答得干脆:“对!”   “我记得你说过,若她嫁与他人,你会去找一个比她更有趣的人。”   今雨回道:“我不找了。经过这次,我已经确定,她是全天下最有趣的人,没有‘更’的可能了。”   觞引已自顾不暇,自然无心深问他们之间的事。“既然如此,我们分头行动。你去说服顾浅莞,我去找虞舒曜,初空你尾随迎亲队伍以应不时之需。”   今雨听后自是十分欢喜,叶初空却是暗自叹了声气。三人各怀心事,驾云向京城赶去。   今日便是虞舒曜大婚之日了,京城中的百姓们竟自发清扫了自宫门到皇妃家的道路,一来是因为百姓们由衷希望他们爱戴的皇子的婚礼能够隆重举行,二来是由于顾浅莞平日里乐善好施、平易近人的事迹在百姓之中流传开来,人们借此举表示对这位善良的新皇妃的真挚祝福。   吉时降临之前,各项与婚礼有关的事务都在紧锣密鼓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抟云宫中已布置一新,迎亲队伍已准备就绪,由席升若率领众人迎娶新皇妃。而此时,虞舒曜正在日曜帝和月蘅后的住处中向他们行三跪九叩之礼。   行完礼后,月蘅后再也抑制不住情绪,落下泪来。   “我终于盼来这一天了,曜儿。”她声音还颤抖着,两手紧紧抓着虞舒曜的手腕。他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温热,看着月蘅后湿润的眼眶,内心一时柔软下来,欲抬手为月蘅后拭泪。可月蘅后随即说道:“你知道的,你皇兄早逝,所以我一直有个遗憾,今天你能与浅莞成婚,也算是替你皇兄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了。”   虞舒曜抬起的手顿时垂下,站起身就往外走。   自上回之后,日曜帝就察觉到了虞舒曜的不对劲,遂立马喝住他:“站住!你就这么讨厌别人提及你的皇兄?”   虞舒曜继续往外走,同时留下这么一句话:“别人提及他,我无所谓,但别拿他和我相提并论,因为总有一天,我的功业会胜过他!”   他的这番话语掷地有声,让日曜帝和月蘅后皆微微发怔。他们意识到虞舒曜愈走愈远的那个背影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他们意识到虞舒曜终究只有十八岁,尽管少年老成,却仍有这个年纪特有的倔強和骄傲。   这么多年,他们都忽视了这一点。而虞舒曜已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他们意料之外的模样。   天渐渐昏暗下来,离吉时还有一个时辰,此刻的抟云宫中,各路人马在此处奔波出入,忙碌地准备着各项事宜,真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诶诶诶,就是你了,你快把这婚服送去给皇子。”一名宫人随即接过婚服,向皇子的寝宫走去。   这名宫人没有依照宫中的规矩先在门外禀告皇子,而是放肆地推门而入。   已近傍晚,寝宫中竟没有点灯,一片幽暗之中,室内随处可见的明晃晃的红色煞是晃眼。   在重重叠叠的红烛、朱窗、罗帐之中,他定睛一看,终于发现虞舒曜的身影。虞舒曜正背对着他随意地坐在毛毡之上,手中似乎握着一个茶碗,身旁煮茶用的炭火堆中还有零星的火点。   宫人一边用手摩挲着婚服的布料,一边缓缓地走向虞舒曜。   “这婚服,很适合你。”宫人在虞舒曜的对面坐下,将手中的婚服推向他的跟前,“皇子你说,若是为它再添上几分血色,会不会更好看?”   “这婚服再好看,也与你无关。”虞舒曜为自己续上一杯茶,徐徐举到嘴边。这时,那宫人的身子猛地前倾,把虞舒曜手中的茶碗打翻,将自己的唇硬生生地送了上去。   他还未来得及品出残留在虞舒曜唇舌上的茶究竟是哪个品种,虞舒曜已钳住他的下巴,将他大力拉开,眼眸中像是有千万根冰刃蓄势待发。   “觞引,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敢,我知道。”你之前来小楼中找我不就是为了杀我么?   觞引挣掉虞舒曜大手的束缚,再次靠近吻住了虞舒曜的唇。这次,虞舒曜没有任何举动,所以他不打算浅尝辄止,他死死含住了虞舒曜的下唇瓣,手指在虞舒曜的左耳上反复摩裟。渐渐,他能感觉到虞舒曜也在回应着自己,他的手开始在自己身上游走,为自己解去衣带、外衫、里衣……   接着,是灼人的疼痛感。虞舒曜把方才煮茶用的木炭狠狠按进了觞引的胸口。   “这婚,我成定了。不想死,就离我越远越好。”两人胶着着,互相凝视对方。觞引没有要拿开滚烫的木炭的意思,因为虞舒曜正徒手拿着它。   “你看,我们两人一向如此,你让我痛,你自己也会痛。虞舒曜,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对我毫不动情!”觞引额角开始冒出汗来。   “所以你对我动情了?”虞舒曜冷笑,反问他。   倏然,觞引不顾一切地上前,唇轻轻地落在了虞舒曜的嘴角上,他吻得柔情,吻得小心翼翼,生怕虞舒曜读不出自己对他的情意。   一吻完毕,他将额头抵着虞舒曜的,低声说:“舒曜,我知道你因为皇子这个身份而身不由己,你并非真的想娶顾浅莞对不对,放下对我的所有防备吧,让我和你一起……”   不容觞引说完,虞舒曜像是被一根尖针刺中一般,将灼人的木炭用力砸在地上,木炭瞬间四分五裂,灰黑的碎屑散落一片,其中还夹杂着闪着微光的火星。   他大力地一把抓过觞引的衣领,也不管觞引如何反应,一言不发地拽着他就往外走。      ☆、凤凰花开   虞舒曜在前疾步地走着,觞引被他拽着只能磕磕绊绊地跟着,两人出了寝宫,穿过长廊,一路人没有宫人敢上前询问他们的皇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从未看过如此盛怒的皇子。”   “是啊,也不知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在今日惹怒皇子。”   “依我看啊,任谁上前都会被皇子的怒火烧成灰。”   “不过那个和皇子在一起的男子是谁啊?”宫人们小声议论。   终于,两人要出抟云宫大门时,管事的宫人毕恭毕敬地说道:“皇子,婚礼马上就要……”   “滚!”虞舒曜浑身散发着冲天的戾气,没有因这位管事宫人的劝阻而停下脚步。他大力地扯过觞引,朝那个地方疾步走去,全程不管觞引同他说什么,他都置若罔闻。   终于到了,流觞坞。两人停在引墨阁门前。   “不进去看看?”虞舒曜的嘴角微微勾起,不是浅笑,是在嘲讽。至于他在嘲讽什么,觞引不敢再想,却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恰好推开了引墨阁的门。   虞舒曜一步步逼近,“门外这片凤凰木,喜欢么?”   觞引又退一步。   “流觞坞、引墨阁,这两个名字是他取的。你该明白其中的深意吧?”   虞舒曜死死地凝视着觞引,觞引竟第一次有了不敢看他的念头。   “你说,要我放下对你的所有防备?”虞舒曜冷笑出声,“觞引,你真是好笑。”   觞引心中的不安逐渐蔓延到全身,他甚至不懂此刻该做些什么。   “觞引,这么久了,你算计我这么久了。”   于此时此刻的虞舒曜而言,觞引接近他,口口声声说着什么爱慕,都是一场阴谋罢了。   算计,多肮脏的一个词。而觞引,你的喜怒哀乐,嬉笑怒骂,都不是为我。   “我……”觞引张了张嘴,又失语。他只觉有千句万句的话要同虞舒曜讲,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地难受。不知是喉咙,难受的还有他的脑袋、他的心。   他整个人已经乱了,又慌、又怕、又急,不知所措、没了头绪。   虞舒曜看着这样的觞引,等着这样的觞引。   到头来,他死死抓住虞舒曜的两袖,终于说出一句:“舒曜,你相信我,你是他,你就是曜仪!”   多年以后,虞舒曜忆起这时的情形,明白自己不肯转身离开的原因不过是不肯死心地在等觞引的一个解释,可没想到等来的不是解释,而是最重也是最终的一击。   很好,这样很好,虞舒曜在心里想道。他拿出腰间的短刃,刺进觞引的左胸。   啪嗒——啪嗒……猩红的血从觞引的胸口溢出,流过冰冷的刃身,再化作大颗大颗的血珠垂直砸下,落地的那一刻溅起的血花像极了开的最盛的凤凰花。   “你说的,要为我的大婚,添上几分血色。”虞舒曜的声音很凉,像是怎么也惊不起波纹的水。   不知是因为痛感还是绝望,觞引的半个身子微微向后仰,眼眸中似有漩涡,裹挟着千般情绪。   “我说过的,不想死,就离我越远越好,你也说过的,你知道我敢杀你,为什么现在露出这幅难以置信的样子?”   觞引死死抓住身后的桌角,勉强支撑起身子不至于倒下。   “因为你拿我当虞曜仪爱着,而你认定他不会这样对你?”   虞舒曜的每一句都在觞引的身上割下无形的血口子。   “真是抱歉,之前种种只是陪你玩玩,可吉时就要到了,日后我没功夫陪你玩了,既然你这么爱他,我成全你了,让你死在这里。”   虞舒曜从觞引的胸口拔出短刃。   “你看,这血花像不像凤凰花?”虞舒曜直视着觞引惨白的脸。   “你和他不是都爱极了这花么?就拿这个当做你和他给我大喜之日的贺礼罢。”   这次,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在他身后的觞引,终于轰然倒地。   凤凰花么?是了,这是凤凰花。   觞引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凤凰木的枝干上,被一簇簇火红的凤凰花团包围着。   他支起身子,正欲跳下树去,却听到树下传来一句温柔的话语:   “把手给我,我接你下来。”   是曜仪!即使是二十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觞引还是能立刻分辨出来。那穿过繁密的凤凰花丛而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分明也是曜仪的!   他想起来了,当时自己和曜仪初次搭话时就是这个情形。他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缓缓地朝虞曜仪的手靠近。   “你这小孩儿心性该收一收了,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从前那样躲树上吓唬人,待会儿我们还得参加舒曜的婚礼呢。”虞曜仪的声线还是那么温柔,觞引的手却停在半空抖了抖。   “你看,接亲队伍回来了。”话音刚落,觞引立即向远处望去。   透过凤凰花丛的缝隙,他隐约能看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华美婚车上坠着的火红长缨一下一下地左右摇摆,乐手们皆卖力地吹奏着喜乐,最瞩目的莫过于身穿一袭猩红华服的虞舒曜,他身骑宝马领着队伍前行,玉冠将他的发高高束起,显得他脸庞的轮廓格外分明,直挺的鼻梁与高峻的眉骨连成了一轮冷峻新月的弧度,薄唇微抿,眼眸稍垂,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蓦然,虞舒曜抬起低垂的眼眸,与树上的觞引对上了眼神。那一霎,觞引只觉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被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震慑住了。   他早知虞舒曜喜怒不露于色,可这回不同,那眼眸里是一望即知的厌和恨。   随即,虞舒曜淡淡地将眼神扫过虞曜仪高举的手,再将视线收回,不再看他们。   出于本能,觞引纵身跳下树来,忽略了虞曜仪一直举着的要接他下来的手,径直朝虞舒曜奔去。虞曜仪只能缓缓地收回手,发怔片刻后才去追上觞引。   觞引固执地立于虞舒曜马前,接亲的车马不得不停了下来。   虞曜仪的两手死死抓住觞引的双臂,“觞引,我们走吧。我如今已不是帝王,你我可以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了。”   觞引的眸子黯淡,低声自语道:“那他该怎么办……他不想当王的。”   “觞引……”虞曜仪摇着觞引的双肩,企图让他清醒一点,“觞引!舒曜不娶她的话便是我娶,舒曜不做帝王的话便是我做……”   觞引仍是低着头,喃喃自语:“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啊,你们分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要我选择?曜仪就是舒曜,舒曜就是曜仪,我不会弄错的!”   “走开,别误了吉时。”此时,高坐在马上的虞舒曜用狭长的眸子俯视着两人,语气中裹挟着粒粒冰渣。   觞引闻及此言,似突然惊醒一般冲向婚车,猛地掀起帷帐,也顾不得看清婚车里坐的究竟是谁,就拔出长剑欲刺死那人。   只要这人消失,不管是舒曜还是曜仪都可以不用成亲,自己也就不用面临选择,大家都不用为难了。   对!我要杀了他!   觞引急红了眼,毫不犹豫地将长剑送进那人的身体……而此时,自己的胸口却传来最真实的痛感,他低头一看,明晃的剑身已穿过自己的胸膛。待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才发现那个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是虞舒曜……   “你已经不是我以为的觞引了,我得杀了你才能换回他。”虞舒曜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觞引的浑身开始颤栗,他的瞳孔逐渐放大,转头看向那个被自己刺中的人……   那人身披红衣,滚滚红尘里再也寻不到比他更苍白的人。他,和自己有着一样的脸……   明明中了剑伤,身体该越来越凉才对,可觞引感觉体内的每一处都被点燃,炽热的火焰正在无情地焚烧他,他企图挣脱这副炙热的躯体。   心中的不甘愈演愈烈,他目眦尽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地冲了出来……   觞引猛地睁开双眼,再举目四望时,发觉已不是方才的光景,而自己还在流觞坞内。他这时才知道,原来刚刚的所有都是幻象,因为在冬末时分,凤凰花是不会开的。   此时,寻了觞引良久的今雨和叶初空急忙闯进流觞坞,今雨说话时还带着几声喘:“觞引,吉时到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觞引,你……”叶初空见到觞引的模样,瞳孔骤然放大,连忙拦下今雨要继续说的话,因为觞引不能再受刺激了。   初初堕仙时那道时隐时现的褐红印记如今已经完全烙在了觞引苍白的眉心肌肤上,原本束好的墨发全数散乱,青中带紫的纹路如枝蔓一般盘踞在白皙的脖颈处……   今雨终于也发现了觞引的异样,两人企图说些什么,却哑口无言。   觞引看了看他们,缓缓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眉间,当他感觉到那里凸起了一道时,心中已经了然。   自己已经完全入了魔道,果真成了幻象里虞舒曜所说的那般“你已经不是我以为的觞引了”。   此时,宫里突然奏起了大婚时的礼乐,觞引如大梦初醒,缓缓起身,不言语,但眼瞳已染上了眉间那抹褐红。   叶初空和今雨迅速交换了下眼神,随即上前欲拦住觞引,不料觞引大力将两人拨开,只想快步赶往抟云宫。叶初空一时没了办法,只好出招与觞引周旋。   “觞引,清醒一点,你这是在玩火自焚!若是让他们知道……”   觞引轻松地躲过叶初空的钳制,下一刻即出手扼住了他的脖颈,“我和他的事,与你们无关!”   “觞引你疯了么!那是叶初空,你快放开!”今雨连忙上前要觞引松手。   “我疯了?”觞引扼住叶初空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几分,眸子里的褐红更浓,“是虞舒曜疯了!他竟然说他不是曜仪,若他不是曜仪的话还能是谁!”   “虞舒曜,他一直都是虞舒曜,从来都不是虞曜仪。”尽管被扼住咽喉,叶初空仍要艰难的说着:“觞引啊,别再骗自己了。其实你知道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只不过你一直在催眠自己以逃避这个事实罢了。如今,你已经不得不面对了。”   叶初空用无比认真的眼光看着觞引,“如果虞舒曜和虞曜仪没有半点瓜葛,你还会像如今这般如痴如狂的爱慕他么,如果会,我便让你去找他。”   觞引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眼神茫然如未经世的孩提,“为什么一定要分清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我选择……”   骤然,他的眼眸又亮了起来,“是你们不懂,对!一定是你们弄错了!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说完,他快步踏出流觞坞,往抟云宫赶去。   只是,待他行至流觞坞外的凤凰木林时,无妄真君突然现身,快速捻了个诀将觞引定身。   “放开我!”听到觞引的声音后,叶初空和今雨连忙追了出来。   “老头儿,你怎么来了?”   “觞引,你的爱恨,都太炽热灼人,只会伤了虞舒曜也伤了你自己。别逃避了,你需想一想,对他,究竟是上一世得不到的执念,还是这一世真切的迷恋。”   世人皆愚钝,向来分不清执念与情爱。只是,执念若是实现了,便无趣了;情爱若是得到了,便还想要。   “你放开我!他就要成亲了!”觞引双目褐红,脖颈上的青紫纹路竟蔓延到了耳后。   “你已完全入魔,这次若让你走,你必将造下无数罪孽!”无妄真君没有再犹豫,让叶初空和今雨带着被定身的觞引,一同回到无妄岛。      ☆、半年   半年后。   在曜国与竘弋国的接壤之地,刚刚结束一场恶战。在夜幕即将降临之时,曜国终于取得了胜利。   “今日这仗打得真痛快!”季缣摘下银色的头盔,一瞬间长发如瀑布般泻下。   一旁的席若升说道:“你终究是女流之辈,又二十几年没有打仗了,今后在战场上还是小心谨慎点好,别再像今日这般心急了。”   “我可不是心急,是激动!自曜仪走后,我再也没打过像今日这么痛快的战了!”   席若升连忙打断她:“你这话在舒曜面前是说不得的。”   “你别瞎紧张,舒曜这不是不在么,你也是知道的,每次打完仗,无论大小胜负,他总是得在我们眼前消失一阵子。不过话说回来,他俩可是亲兄弟,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   席若升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往下说了。虞舒曜对自己兄长的极端厌恶,席若升是能感觉到的,而这其中缘由,他猜不出十分,倒也能明白个七八分。   大约是半年前,竘弋国借林旬阅之死肆意进攻曜国的西北边境,恭亲王也在朝野之中施压,暗中散布中伤舒曜的传言,使得一时间人心惶惶、民心动荡。面对竘弋国的挑衅,日曜帝本是任命自己为元帅,即刻率兵出征。出于所有人意料的是,舒曜在这般风口浪尖之时竟主动请缨,忠于朝廷的一部分官员出于大局考虑,对他苦苦相劝,可舒曜心意已决,日曜帝只好任命其为兵马大元帅,自己为兵马副元帅,率兵三十万对抗竘弋国。   谁知舒曜拒绝了日曜帝领兵三十万的旨意,声称只需十五万兵即可。自己还是明白舒曜此番的用意的,大量兵力迁至西北,都城及其他地区的兵力免不了遭到削弱,竘弋纵然要防,可对恭亲王一派势力更不能掉以轻心。   舒曜这次主动请缨,真是把他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之处了。   但席若升至今记得出征那日的场景。虞舒曜身披战甲站在高处,作为统帅敲起出征的战鼓,有力的臂膀打出振奋人心的节奏,鼓槌和鼓面撞击的响声使得每一位将士都血脉喷张。他背对着所有人,所有人却仍旧可以通过那个高大而坚毅的背影看到一个少年将领的坚定决心。   虞舒曜举起斟满了酒的瓷碗,邀众将士一同饮尽,他站在高处,目光如炬:“昔时,先祖率兵救民于水火,方得建曜国、留青史。今日,我辈抗敌护国于竘弋,定能立功业、超前者!随我出征者十五万人,舒曜此生绝不会忘!只愿十五万兄弟与我一起,誓死护国,不破不归!”   “誓死护国,不破不归!”   “誓死护国,不破不归!”   ……   在一面面随风飘扬的军旗下,在一声声响亮而坚定的呐喊中,虞舒曜带头将手中瓷碗用力砸碎,一时间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众将士们却热血沸腾,早先对眼前这位少年将帅的担忧与怀疑就像那瓷碗一样被他们掷于地上,取而代之的是期待与崇拜,是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和明君贤主的瞻仰!   “若升,若升!”季缣在一旁唤他。   “怎么了?”席若升终于回神。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知道每次打完仗后舒曜那孩子去了何处么,明明打了胜仗,他躲起来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席若升说的是实话。   “真是个脾气古怪的孩子,跟当年的曜仪完全不像……”   席若升闻言给了她一记眼刀,她立即噤声。   时至夏末秋初,曜国西北境地的夜晚已有了凉意。   “册子拿来了么?”虞舒曜的声音也如这夜一般凉。   穿着夜行衣的女子进入小屋后便一直低首,直到此时他开了口,她才毕恭毕敬地上前几步,将册子和一封信轻轻地呈于案上。   “殿下,都城又来信了。”   那封信的封面是空白的。   虞舒曜随意地将那封信放入一个匣子内,继续低头写着什么。   她悄悄地微抬起头,视线跟着他的举止小心移动。案上架着一只高高的油灯,他低着头,借着昏黄的灯光查看册子上的内容,而高耸的眉骨与鼻梁被灯光雕刻得更加峻然,展开竹简的手指如竹般骨节分明,那上面大大小小的伤口或疤痕更像是水墨画中晕染开来的墨点线条,并未使这双手丑陋半分,反添三分英气与潇洒。   “云想那里有没有新消息?”他问道。   “回殿下,暂时还没有。”   “把这些书信像以往一样寄出去。”   “花叙遵命。”她将置于案边的厚厚一摞书信抱起,望着虞舒曜的侧脸出了神。她还记得殿下初到西北之时的样子,像换了个人一般,虽说原先便是个凉薄的性子,但也不至于无法接近,可那时的他却像罩在一个冰罩子里似的,让人对他三分是敬七分是惧。不光自己这么觉得,云想、风戎等另外六个死士也是这么认为。所幸的是虽然现在的殿下也是偶有说笑,但总算有了一丝人气。   “怎么?”虞舒曜见她呆立不动,抬头问她。   花叙不敢再出神,自然更不敢把自己所想之事告知他,只好胡乱说出一句:“花叙只是在想寄出这些信究竟有没有意义?”   一语言毕,花叙惊恐万分,自己无意之中说出的话着实犯了僭越之罪。   “这信的效果,日后自然见分晓。”   花叙见虞舒曜不像是恼了的模样,心中大石终于放下,道了句“殿下英明”便连忙退出了小屋。   屋内只剩虞舒曜一人,他未褪下白日作战时的战甲,上面斑斑的血迹见证了这场战争的激烈与残酷,使得屋子内的空气仿佛都染上了淡淡血腥。每一场战役结束时,他都会深深吸上一口气,让自己铭记住沙场上弥漫的血腥味。这种味道,使他自厌自弃到了顶点。   他铺开信纸,仔细用镇尺压过,再翻开方才花叙送来的册子。那册子本是一片空白,随着一场场战役的结束,上面记载的名字越来越多,每一个为曜国牺牲的将士,都被虞舒曜载入其中。他对照着名册上的信息,提笔在信封上写下今日第一个牺牲的士兵的名字,随后又在信纸上写下慰问其亲属的话语。每一场战役结束后他都是如此,方才让花叙带走的便是写好的书信。   不知不觉,已入子时。屋外打更人的声音响起时,他刚巧又写完了一封,便抬眼看向名册上下一个名字,而名册上那两个字让他握着毛笔的手不禁一颤,笔尖盈满的墨珠便落了下来,似一颗泪般。   商寅。觞引。   那个人的脸庞浮现在他脑中时,他才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在这片荒凉的西北之境待了半年。   原来已经过了半年了。   他重新将毛笔润湿,从容地在信封上写出这个名字。   “殿下,您来啦!”步兵校尉马显亮大老远就看到虞舒曜往练兵场这走,于是赶紧哈头哈腰地迎上去,生怕被身旁的车兵校尉傅大荣争了先。   “今天操练的是哪个阵型?”虞舒曜问道。   “正是前几日殿下命我们多加操练的车阵。”   “去去去,操练车阵明明归我管,你能有我清楚?”车兵校尉傅大荣也赶了上来,一把推开马显亮,急着向虞舒曜说明情况:“车阵方面已经操练得差不多了,殿下大可去亲自验收成果。”   “恩,弓箭手方面也要加强。”   马显亮见他问到自己管理的支系,赶紧回答道:“是是是,我昨天清点了下,弓箭储备还很充足,而且对于弓箭手的训练也不敢松懈。”   “恩,先去看看车阵的情况。”傅大荣便让士兵们在虞舒曜面前摆出了车阵,还根据虞舒曜的具体要求进行了几种进攻与防守的演习。时值夏末,西北的中午正是烈日当头,虞舒曜看出了士兵们的疲惫,便让他们在原地歇息片刻。   此时,季缣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殿下原来在这啊,你定是知道昨晚将士们会趁庆功的名义灌醉你,所以才藏了起来,直到现在才敢现身。”其他将士在虞舒曜面前皆得谨慎庄严,唯独这季缣敢开虞舒曜的玩笑。她在军中负责的是后勤工作,按照惯例行军作战时她应坐镇后军,可她觉着这职务实在是太过清闲,每每上阵杀敌总是冲在前军里头,平日里无事也要来练兵场里溜达溜达。明明已近四十的年纪,还这般风风火火,也难怪军队里的人都尊称她为季姑姑了。   “巧了,我也正想问季姑姑,你又把师傅藏到哪里去了?”虞舒曜口中的师傅,正是席若升,这是整个军队都知道的事。而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面前的一众将士听清。   此话一出,马显亮和傅大荣先是对视一眼,而后便如恍然大悟一般,饶有深意地看向季缣,而一众士兵更是窃窃私语,偷笑者更是不少。季缣被这句话堵得乱了阵脚,结结巴巴地反驳道:“你、你、你这是含血喷人,我要同你师傅说了这出,看他如何收拾你!”   “那是自然,我知晓师傅是护着你的。”   这样一来,将士们笑得更欢了。季缣又气又羞,知道自己说不过虞舒曜,便拿马显亮他们出气:“老马、老傅,你们也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正经点!快点练兵去!还有你们这些兔崽子,阵型练熟练了么,还有工夫在这儿笑!”   “诶,席将军你怎么来了?”马显亮指向季缣的背后。   “我和他都一把年纪了,你们还敢拿他取笑我!”季缣冲上去就给了马显亮一记爆栗,“你们给我记好了,我和他只是同袍关系。”   “她说得对,以后别拿这种事打趣。”季缣背后传来的声音,是席若升的。   正是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认真,所以她顿时慌了,不知是转过身好,还是继续背对着他好。   “殿下,我有要事与你商讨。”席若升又说。   “恩,我们回军营细说。”   两人走后,季缣才终于敢转过身来,朝将士们干笑了两声,默然离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乞巧   “师父,我想你应该也察觉到了,昨日那场战役有蹊跷。”席若升和虞舒曜站在绘有西北一带的地图前。   “没错,这正是我要与你说的事。你我是知道的,在之前的数场大小战役中,对方元帅魏玺的脾性便是只要还有一点兵力他就会对战到底,可昨日两军分明战得不分伯仲,这时竘弋突然鸣金撤退,真是一反过去之常态,像是……”   “像是佯败。”虞舒曜接着说:“魏玺这人向来顽固并且直来直往,曾扬言不屑用战术兵法取胜,只喜欢用兵力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对垒。而昨日竘弋的这番举动,无疑透露出了一个信息,他们军队内部或是发生了权力的更替,或是加入了新的人物。”   “你当时就觉得有诈,所以才会在傅大荣提议乘胜追击的时候立刻阻止?”   “提前撤退是故意挑衅之意,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一定设下了埋伏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听你这么一说,竘弋一方倒是来了个厉害角色啊。”   “佯败设伏只是小计谋,关键在于他们应该是故意要我们识破,昨日那场战役无疑更像是那个新人物给出的‘见面礼’。”   两人商讨正酣,这时账内进来一人。   “云想拜见殿下、席将军。”   “竘弋现在驻扎在哪个区域?”虞舒曜问他。   云想上前,在地图上圈出一块,“就在西坦一代,临近河水扎营。”   “如果我们这时攻去,他们莫非要摆出背水阵?”席若升微微诧异地看向虞舒曜。   背水阵,指背靠河水摆出阵型,若是兵败,将无路可退。这本是兵家大忌,但运用得当的话亦能得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效果。   虞舒曜微微皱眉,隐隐地预感到这场仗会越来越难打。“那人绝不简单,他已经掌握了竘弋的军队大权,而且我们与他应该从未交手过。”   席若升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带兵打仗讲究‘知己知彼’,但我们对这号新人物却知之甚少。”   “那倒未必,”虞舒曜气定神闲地说道:“既然这人是突然手握大权,短时间内定不能服众,所以他才有摆出背水阵的打算,使那些还不完全服从于他的士兵们为了自己的性命背水一战。”   他直接指出了对方的致命破绽:“军队中上下不和,亦是兵家大忌。”   席若升不由地连连点头,他由衷地替曜国子民感到欣慰,眼前这位刚及二十岁的少年已完全具备帝王气质,他日必定又是一位贤主明君。   “还有一事要向二位禀告,竘弋暗中增加了前线的兵力。”云想说道。   微微思索后,虞舒曜向他下达了新的任务:“接下来你去调查他们目前的主帅是否为原本的魏玺,另外,还需调查他们将哪里的兵力迁至了前线。”   “是。”云想退下。   “他们增加兵力应该是为了加强对我们的进攻力度了,这半年来我们与竘弋总是处于胶着状态,他们像是看透了我们不想在西北地区耗费太过兵力的计划,每每我方打了胜仗准备班师回朝,他们又卷土重来,在西北地区缠着我方兵力。”这一点让席若升颇为头疼,起初他和虞舒曜拟定的计划便是速战速决,最好能用最少的兵力取得最快的胜利,这样他们才能带着更多的兵马早日回到都城,以对抗恭亲王一派的势力。可竘弋打定了主意要把虞舒曜一行人牵制于西北边境,屡屡兵败再屡屡进攻,竟这样对峙了半年之久。   “如今他们的这番举动倒是正合我意,是时候化被动为主动了。”虞舒曜看着地图上被圈出的那片区域,眼神如鹰般锐利。   “即刻反攻?”席若升当了半辈子的武将了,只要听见有大战可打就莫名地兴奋。   “师父,你这遇上打战就按耐不住的性子倒和季缣挺般配的。”虞舒曜有意在席若升面前提到季缣,想看看他的反应。毕竟方才是自己无意间引起的话头,让席若升听到了季缣的违心话。   席若升连忙挥了挥手:“哪、哪有,她最不喜别人拿她寻开心了,她若听到你把我和她扯到一起,她又得不乐意了。”   虞舒曜听了这话,更笃定了心里的想法。席若升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了,赶紧转移话题:“究竟何时向竘弋开战?”   “不急,有些东西需要准备。”虞舒曜想,自己没记错的话,过几天就是乞巧节了。   “季姑姑,今日可是乞巧节,殿下已传令三军今日不用练兵,你怎么还在这练剑?”花叙受虞舒曜的吩咐,今晚务必要将季缣带到乞巧市上。   季缣闻声收回了手中的剑,站定说道:“乞巧节有什么可过的,不如练剑来得畅快!”她这几日被席若升那时的一句话弄得心神不定,唯有用练剑来排解情绪。   “季姑姑,军营里就我们俩个姑娘,其他都是大老粗的男人,你权当是陪我去看看,否则我一个女孩子家去也不安全啊。”   “不安全?论武艺,这军营里可没几个男人打得过你。”季缣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虽这么说,还是心下一软答应了她。   两人去到离军营最近的西和城,“姑姑,西和虽不比都城来得繁华,但我听闻这儿的乞巧节是最热闹的,连都城都比不上呢,你看你看!”   季缣顺着花叙所指的地方看去,那里搭有一个大大的戏台,穿着华服的艺人们在上面表演着乞巧的歌舞,人们都在台子周围看热闹。   “姑姑,走吧走吧,我们也去看看!”在军营里,花叙是虞舒曜的死士,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杀手,可此时她的眼眸中流光溢彩,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淡定恬静。   已经入夜,全城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身处这般喧哗热闹的氛围当中,季缣看着身旁这个如同画眉鸟一般的灵动少女,眼眸不禁起了一层雾气,脱口而出:“我未曾问过你,今年是多少年纪?”   “十七了。”花叙如实答道。   “真好。”季缣苦笑。十七岁啊,自己在十七岁时也同她一样进了军营,可现在的自己已经整整大她二十岁了……   花叙瞧出了季缣的不对劲,可又怕自己嘴笨不会说话,只好拉着她往人群中去。   “真是巧了,在这儿也能遇到你们。”待两人拨开人群往台前走时,突然听见马显亮的声音,她们顺着声音看过去,便发现了马显亮、傅大荣还有席若升。   “你们也来看热闹么?”花叙拉着季缣就往他们的方向去,期间还快速向马显亮、傅大荣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心领神会,“是啊是啊”,“没想到西和的乞巧节这么有趣。”   在旁的席若升终于忍不住地说上一句:“我记得你们方才还说甚是无趣……”   “呵呵,呵呵……”两人只好干笑。   听到了席若升的声音,心绪不宁的季缣终于回过神来,猛地对上了席若升正在看着她的眼神。   瞬间,周围的喧嚣似乎都与他们无关,那五人都无言地立着,都在等彼此开口。   “呵呵,刚刚的确是无聊啊,现在有趣了嘛,台上不是在比女红吗,你们快看,激烈得很。”马显亮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开口来调节尴尬的气氛。   傅大荣便提议道:“不如你们两位姑娘也上台试试?既然是乞巧节,当然要比比谁更心灵手巧了。”   “姑姑,我想去试试,我们一起罢。”花叙试图提起季缣的兴致。   季缣不做声,只是暗自用余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傅大荣接着起哄:“去吧去吧,让我们也见识见识你除了武艺之外的其他长处。”   “不去了,花叙你去罢。”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   “我老娘可和我说了,让我娶亲的时候一定得娶个心灵手巧、会做女红的,这样才算得上是个好媳妇。女人啊,有一身好武艺是没用的……”傅大荣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季缣已经没了平日里的精神气。   突然,一直无言的席若升一把抓住季缣的手,猛地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大声说道:“你的娘怎么想与她无关,我娘就喜欢她这种有一身好武艺、打得了胜仗的女人!”   说完,五个人都愣了愣。席若升感觉到有四束目光正牢牢地盯着自己,特别是来自季缣的又惊又喜的眼神,使他的脸瞬间就红了大半,但手上却将季缣握得更紧,拉着她穿越重重人群而去。   见两人已经走远,余下的三人终于呼出一口长气。   “这戏太难做了,我都把季缣给得罪了。”傅大荣抱怨道。   马显亮还不忘挖苦他:“这可是你自己抓阄时抓到这几句台词的,可怨不得我们,难不成你还要怨殿下不成?”   傅大荣赶紧辩解:“哪敢哪敢啊,总算是完成了殿下的嘱托。”   花叙被他们逗得莞尔一笑。   此时,台边的高楼上,虞舒曜正望着席若升和季缣离去的背影,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浅笑。但随后又觉得此景似曾相识,眉头不禁微皱。   昔时当局者,今日旁观人。   “风戎,你跟着师父,确保他们的安全。”   站在他身后的风戎有些犹豫:“可殿下你一个人……”   “无碍,快去。”   风戎不再坚持,下楼离开。   而虞舒曜终于孤身立于栏前,目光眺望,却没有焦点。   少倾,突然起了一阵狂风,天上竟落下雨来,豆大的雨滴拍打在高楼的栏杆上,发出清脆也沉重的声响。   待虞舒曜回神,他的额角已经被打湿了些。他再望向楼下时,发觉人群已经被忽至的大雨冲散,只剩下无人的高台和散着红晕的花灯。   “这位公子,小店该打烊了,你看……”小二不敢靠近他,就怯怯地朝着他的背影说。   “恩。”他遂转身下了楼,直直地走进雨中,像是没听到追来的小二说的话:“公子,店里刚好有闲置的伞……”   “罢了罢了,碰上个怪人。”小二握着雨伞转身上楼,打算给楼上那人回话。不料他上楼一看,原本坐于暗处的男子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桌上留下了一锭黄金。   小二赶紧将那锭黄金收入囊中,嘴里还自言自语:“今日店里怎么来了这么多怪人,一个平白无故让我去送伞,一个又不要伞。不过这‘相思雨’下得也巧,平白让我发了财。”   相传,在乞巧节这天下的雨,是上天为世间有情人所感动而落下的相思泪。   高台起,人声沸。大雨至,夜已凉。   雨下得大,四下无人,悬挂着的花灯被大风打得瑟瑟摇曳,身穿墨色长衫的虞舒曜行走于白蒙水雾之中。   突然,他立于雨中,没有一丝狼狈,嘴角竟是带着笑的。在漫天的雨雾中,从身体最深处莫名滋生出的一种痛快感正支配着他,整颗心脏因被这种感觉充盈而放肆跳跃着。   仿佛在这无垠的天地间唯独他一人,在这一刻,他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没有苦战,没有帝位,没有万民,没有权斗,也……   没有觞引。   “你有为谁动过心么?”蓦然,后方传来这句话。   “没有。”一种长久以来的习惯致使虞舒曜脱口回答道。   啪嗒。啪嗒。是雨落在剑鞘上的声音。   随后,是剑鞘被掷于地面而激起的水花声。在虞舒曜的身后,立着一个人。   他冒着雨,手持长剑。   蓦然,晃眼的剑光划破了夜的死寂。      ☆、部署   他的剑使得极快,直直朝虞舒曜肩头刺去,虞舒曜反应迅速,以一个转身及时躲过剑锋,下一瞬便抽出腰中长剑,与那人正面迎上,才得以看清他的衣着样貌。   一袭蓝白相间长衣,压低的斗笠将他的容貌全都掩于黑暗之中,斗笠两侧垂下的素白布条随风摇曳。   顷刻间,一个不可抑制的猜想浮现在虞舒曜脑中。他将剑柄又握紧了些。   两人无言对峙。   下一瞬,那人率先发动攻势,一招一式绝不留情,皆指要害之处。虞舒曜亦有意奉陪,全不作防守之态,招招凌厉无比。   最锋利的刀刃擦过每一缕发丝,最冰冷的剑身相互碰撞,两人贴近时可以闻到彼此身上雨水和青草混合的味道。滂沱大雨中,剑身簌簌作响,剑光翩翩闪回。若今夜有月色,两人的影子必然会被映照于地上积水之中,时分时合,若即若离。   终于,一人腾起,一人俯身,电光石火之间,那人的剑脱了手。虞舒曜看准时机,用剑将那人的斗笠狠狠掀起……   不是他。   只需一眼,虞舒曜就知道那人不是。是悲是喜?是惊是怒?是庆幸亦或是遗憾?他强迫自己不去细品涌上心头的种种思绪,再仔细打量眼前这人时,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   那人虽败,却是一幅从容的样子,全然不管虞舒曜的长剑正对准着他的喉间。他起身,拾起自己的剑,直视着虞舒曜:“怎么,你认得我?”   虞舒曜紧抿着嘴。在他的记忆里,那人的五官、身形、说话的声音都不是眼前这人的样子。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不足以让他忘了那个人。说来也奇怪,虞舒曜偏偏把那人的音容笑貌记得清清楚楚。   一种莫名的焦躁感从他的心头生出,再蔓延到了身体的每一处。   他放下了提剑的手,也放过眼前这个人,继续往前走,好似方才的打斗只是一场并未真实发生过的幻梦。   “后会有期。”被他落在身后的人是这样对他说的。   马显亮觉得最近军营里的气氛不大对劲。   “老傅,按理说席将军和季姑姑应该是成了呀,怎么自乞巧节之后他们两人反倒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你别说,我也发现了,之前两人还有说有笑的,现在跟陌生人似的。我们不会是帮了倒忙吧……”傅大荣正在心里为自己叫屈呢,原本想着只要能把他们俩给撮合在一起了,自己说过的那些得罪人的话也就成了功德。如今人也得罪了,殿下吩咐的事也没做成,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们俩已经够奇怪的了,偏偏殿下这几日也心情不佳,那周身的霜气简直能把靠近他的人冻上个三尺厚。”马显亮光想想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傅大荣看他那怂样,不禁打趣道:“你这马屁精平时不是挺能干的吗,如今便是你舍己为人的时候了!”   “哎呦,傅校尉真是文武双全,原来你这个武将还能说出‘舍己为人’这种成语啊。”   两人互不相让,就这样拌起嘴来,让一众的车兵、步兵们颇为无奈……   主帅帐中。   云想将打探到的消息如实禀告:“殿下、将军,竘弋的主帅仍是魏玺,不过新来了个军师,叫做尺青,军队在西坦靠水扎营就是他提出的。另外,他们新增的十万兵力是从新原一代调度到前线的。”   “主帅和军师是否不和?”虞舒曜问他。   “殿下料事如神,魏玺因尺青对军队做出的一系列调整很是不满,可竘弋朝廷似乎授予了尺青高于主帅的权利,再加之士兵多是魏玺的拥护者,所以他们军队中的气氛十分紧张。”   云想犹豫了一下,突然屈身跪地请求虞舒曜道:“云想认为这正是反击的好时机,殿下万万不能错过了!还请殿下尽早带兵进攻西坦,大胜竘弋!”   席若升也因为这个消息而激动了:“舒曜,机不可失啊!”   偏偏虞舒曜不动声色,目光落在案上平铺着的地图上。   按目前的局势来看,无论是进攻对方主力军队目前的驻扎地西坦,还是被削弱兵力的新原一带,胜算都极大。但这两处皆属竘弋境内,且周围多是狭隘地形,行军期间极易受到敌军突袭……   虞舒曜习惯性地将食指微屈,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几案。忽然,他目光如炬,心里已有打算:西坦一系新增的十万兵力绝不会凭空而来,而新原地区看似被减少了兵力,但多半是为了诈我军进攻而故意为之,此处应该也有兵力埋伏,那么竘弋境内必有一处的驻军是真正被迁往这两处的,况且十万兵力并非是个小数目,如此一来,防守薄弱之处就是整个竘弋军队的死穴。   并且是一击致命的死穴!   “进攻一事暂缓,云想你带领花叙、钟璧、苍术、棠村即刻出发,前往竘弋境内收集情报,有关兵力调度方面的要特别留意!”   云想不解:“可……”   “舒曜,你究竟有何打算?”席若升有些着急了。   虞舒曜指着地图上的那片区域,“西坦一系看似内部不和,但难保是魏玺和尺青为了诱敌而做戏。新原一带表面上被减了兵力,但周围地势崎岖且属于竘弋境内,若他们有心设伏,我们在不熟悉周围地形的情况下胜算不大。”   席若升和云想终于恍然大悟,方才他们都被表象冲昏了头脑,以至于热血涌上心头,只想立即出兵。   虞舒曜继续冷静地分析:“与其冒着极大的风险进攻西坦和新原,我们更应该进攻的是真正被迁走十万兵力的地带。”   “所以你让云想他们去调查此事?”席若升问。   虞舒曜拍了拍云想的肩,“没错,而你们是否能从竘弋带回重要情报对我军而言至关重要。”   云想感受到了肩上的重担:“定不负殿下所托!”   “心细点,越快越好!另外,让风戎留意都城内的动向。”   “是!”云想退出营帐。   据虞舒曜猜测,尺青这次既然敢从他处调来十万兵力,便是要与他决一死战之意,所以他必须步步为营,绝不能走错半步。毕竟他手上的筹码是万千将士的性命。   “接下来,我们要让尺青以为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以此拖住西坦和新原两方的兵力,为云想他们的调查留足时间。”虞舒曜的脑中已经构架出了具体的策略。   “所以,我们需兵分两路,一路去西坦,一路去新原。”   席若升亦两眼放光,他预感到即将打响的这场战争定会名垂青史。“没错,我们表面装作中计而去攻打这两处,但其实我们留足了兵力和粮草,为之后的反攻做好准备。”   两人一拍即合,连夜商讨着关于这场大战的部署和细节。   翌日,虞舒曜召集军中主要人物到主帅帐中,向他们详细说明了目前的局势和自己关于这场大战的部署。   他站在地图面前,指向西坦一带,“驻扎在这里的除了原先交过手的魏玺外,还有个暂时不知深浅的尺青,这一条进攻路线可以说是竘弋最主要的军事力量,所以我自己带一万兵力前往。”   他再指向新原,“而这一条路线多狭隘地形,行军时需提防敌军突袭,带兵者一定要先占领高地区域,有哪位将领愿意带兵前往?”   “我去吧。”   “我可以!”   季缣和席若升同时说道。账内突然出奇的安静,其他将领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季缣和席若升离得很远,几乎是站在账内的两端。   虞舒曜看出了两人此刻的不自在,眉头不由地皱了一下。   “我还需一位将领坐镇后方,以免敌军进攻此处。”   席若升抢先说道:“殿下,我愿带兵前往新原!”   “殿下,对于新原这一带的地形我先前有行军经验,我更适合!”季缣不肯退让。   他们都知道,去往新原的这支队伍极有可能有去无回,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只愿意让自己涉险。   席若升有些急切:“季将军的职责是统帅后军,留在此处坐镇后方再适合不过,还是让我去吧!”   季缣也急了:“席将军久经沙场,若此处发生了什么变故席将军定应付得来,我去比较合适!”   分明两人像是在争论,可账内的气氛莫名缓和了不少,其他人皆看出了他们对彼此的心意。   可虞舒曜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是那个必须做出决断的人。   有一人看出了他的为难。“风戎斗胆请命!”   众人皆惊。虞舒曜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转身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风戎。   “你自愿带兵攻打新原?”   “是!”平时的他总是低着头,可此时的他目光坚定,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有底气和虞舒曜对视。“在座各位都是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大将,而风戎仅仅是殿下的一名死士,深知请命带兵作战已是僭越,但风戎已跟随殿下从军半年,对带兵打仗绝非没有一点经验,何况后方保存着我军的大部分兵力,席将军和季将军留在此处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在虞舒曜的记忆中,风戎从来寡言,只是默默地跟随自己左右。今日,他这一番表现倒真真是出乎虞舒曜意料的。作为一名他亲自挑选的死士,虞舒曜足够了解风戎的实力,知道他的确可以独当一面。   只是,这份心意太重,虞舒曜自觉受之有愧。   “你可以再想想。”   “风戎视死如归!”   虞舒曜知道了,风戎知晓进攻新原是何其艰险。   “这件事拖不得,大家也都别犹豫了,我看风戎可以的,殿下你大可放心。关于步兵的几个阵型已经按照殿下的要求练得差不多的,我老马也请命前往新原。”马显亮上前一步,脸上没有半点退缩畏惧之意。   傅大荣也站了出来,豪迈地拍了拍马显亮的后背。   “平日里只会溜须拍马的老马都这么英勇了,我这个堂堂正正的车兵校尉当然也得去啊,而且在狭隘的地形行军哪能少得了车兵,你说是吧,殿下。”   “嘿你这傅大荣,怎么说话呢,暂且先留着你一条小命,等我们从新原凯旋归来看老马我怎么收拾你!”   “对,凯旋归来!”虞舒曜觉得先前体内每股冷却的血液又一点点地热了起来,在各处血管里奔腾澎湃,急不可耐地在向他传递着一个消息:原来他还活着。   久违了,这样的自己。   他抬眸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每一个人,而每一个人也看着他,带着殷切的目光。他们在等这位年轻的主帅发号施令,并且他们会无条件支持他的决定。   于是,他扬声下令:“风戎、马显亮、傅大荣领兵两万进攻新原,席若升、季缣及其余兵力驻守西和,等候调遣。”   “殿下,两万兵力……”风戎记得虞舒曜自己只带一万兵力前往西坦。   虞舒曜随即举起手打断他,“无需多言,即刻启程!”   他面对众人:“记住!你们不是我的将士!你们是天下人的义士!”   ☆、斗笠   虞舒曜带领一万将士行军新原已有四日,在此期间却从未见到竘弋军队。此处地势崎岖,乃设置伏兵的绝佳位置,这一点就算魏玺不知,但尺青一定了然,而他们竟能做到按兵不动,这大大出乎了虞舒曜的意料。   他已刻意放慢行军速度,一来求稳,二来为云想他们争取时间,可即使如此,再行军一日便会与驻扎新原的敌方对垒。   白日里灼热且刺眼的强光直冲冲地照进虞舒曜的双眸,为他瞳孔中的黑色镀上一层慑人的光华。   如今看来,尺青当时迫于无奈选择背水一战而近水驻扎的决定倒替他们先占了地利。想到此处,他仰起头看向烈日,眼睛不由地微狭,眉间又紧了些。   七名死士中云想等五名去探听消息,风戎带兵去了西坦,如今只留下冬亭跟在虞舒曜左右。“殿下?”他见虞舒曜驻马不行,便上前询问情况。   “传令下去,军队停止前进,在高地驻扎。”   “是!”   即使是夏末,西北的夜晚总是早早到来。等众将士饱餐一顿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虞舒曜孤身纵马,去到周围一处沙丘上。他信手将马系在枯树旁,手里提着一壶酒,徒步上到沙丘的最高处。夜里风大,偌大的荒原中只有他一人。   他坐下,仰起头来灌入一口,烈酒就这样淌下了他的咽喉,思绪却无端涌上心头。他索性一口接着一口,眼角的余光终于注意到那片似无尽头的穹苍。   蓦然,他幽深的眼底倒映着一片璨然的星空。   在都城时倒也看得见星星,只不过是从窗子里、在屋檐下望,眼界终究是被遮去了许多,再者都城夜空的底色是暗黑的,连带着星也似蒙上了层灰般黯淡。   可这里土地上没有窗子,也没有屋檐,有的是无边无际的黄沙和自由往来的风,以及从四面八方升起并包裹住这方天地的浩瀚星空。   它们不愿困住人心,只希望用最灿烂的自己唤起人们最本真的情感。   虞舒曜放眼望去,与黄沙相接之处的星空先是泛着冰蓝的光,接着缓缓过渡到紫蓝色,最后再由黛蓝色将天地间的一切归于宇宙的尽头。而群星,如细密的雨点散入深不见底的海面般,为幽蓝的夜幕添上了泛紫的光晕。   虞舒曜与这片星空对视,那股静谧而悠远的蓝光汩汩地注入他的身子里。整片星空就像一面镜子,照出虞舒曜心中最难以言说却无法舍弃的部分。或许这就是最原始的交流,它让虞舒曜心安地卸下防备,选择坦白一切:   “我还是会想起你,觞引。”   声音很低,只够他一人听清。   陡然,他听见脚步踏在黄沙上发出的沙沙声。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近。   接着,是一顶斗笠先进入虞舒曜的眼睛,斗笠两侧的素白布条依旧随风扬起。   “你醉了?”那人径直朝虞舒曜走去,把他眼底还来不及收起的心绪看成了醉意。   虞舒曜认得出,他是那个出现在乞巧节上的陌生男子。也正因如此,他眼底的温情即刻荡然无存。   “不问问我是敌是友?”   虞舒曜像是懒于应答。   “是了,你不屑问是敌是友,只会自动将他人划为敌方。”从前现在,向来如此。   那人在虞舒曜身旁坐下,拿出酒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听你的语气,像是认识我。”虞舒曜问他。   “自然认识,当今曜国皇子虞舒曜谁能不知,只是你不认识我罢了。”他的话语被风吹得凌乱,倒生出几分委屈的意味来,引得虞舒曜转过头去看向他。   两人对上眼神后,那人随即转开视线,略带慌张地低下头,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身旁的沙粒。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静寂,久到繁星好似被定格了一般,风都不敢大声呼啸。   蓦然,虞舒曜勾了勾嘴角,笑得莫名。他问道:“什么名字?”   “恩?”那人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再次胶着。   “你的名字。”虞舒曜的眼神灼人。   那人的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虞舒曜刻意将视线下移,落在他的唇上。下一刻,他抬起手,落在那人的下巴处,将系住斗笠的布条缓缓解开。   他的指腹在不经意间触到了那人脖颈处□□的肌肤,因此感觉到那人的身体在微微发烫。虞舒曜的动作轻柔且缓慢,拉扯布条的姿势不禁让人以为他正解开的,是对方的衣襟。   接着,他抬手将那人的斗笠摘下,声线低沉:“这回我用的是手,不是剑。”   “你……”那人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想也没想地一把抓住虞舒曜的双手。   他能感觉到,虞舒曜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虞舒曜索性就随着他抓住,也不挣开,只是身子慢慢地往前倾,目光再次落在那人的唇上。   直到他能闻到虞舒曜唇上残留的酒味。   直到他能感觉到虞舒曜的鼻尖正抵着自己的。   直到他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不行!   两人的唇即将碰触的前一刻,那人大力推开了虞舒曜。   他不行,他受不了虞舒曜与这幅皮囊亲密,他办不到。   虞舒曜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七分轻蔑、三分阴鸷。   那人没能看见,他低着头,眉头紧锁,“为什么要……”   “因为我想。”虞舒曜回答得干脆。   那人却脱口而出:“你在说谎!”他了解的虞舒曜,从来不是如此随心所欲之人。他有他的重担和顾虑,却总作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因为他不想任何人看轻他。   想到这些,那人的眼眸中像是流淌着粼粼星河,点点情意就像波光般闪烁其中。   那一瞬的对视,让虞舒曜招架不住,就像方才他望着星空那样。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你爱他么?”那人问得急切。   眼底的星河就此纷乱。   虞舒曜得以惊醒。   在沉默的间隙,那人捕捉到了虞舒曜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到这时他才惊觉,自己话多了。   “你比他好。”虞舒曜说得随意,身子再次前倾,两手就这么撑在那人的两侧,像在困住他。   那人的上半身直直地挺着,像张几近崩掉的弓。   “你跟我回军营,如何?”虞舒曜的指腹落在他的耳垂上。   好凉。   那人的声音微微发抖:“你知道我是谁?”   虞舒曜的手一点一点地摩挲他的耳垂,“不知,你还没有把你的姓名告诉我。”   那人的身子仍是紧绷着,眼眸里的光忽明忽暗。他努力地将自己的神色保持不变,各番滋味儿却轮流涌上心头,偏偏他也发泄不得。   “不知我的身份,却贸然将我带回军营?”   言外之意是,不怕他是敌军派来的细作么?   虞舒曜索性将话说得自然明白:“称我心意之人,我自然要留在身边的。”   那人怔住,眼底的讶异一览无遗。   舒曜从未和自己说过这种情话。   舒曜从未这样对待过自己。这份难得,让他想紧紧抓住,却又觉得似梦似幻。   他只觉造化弄人,舒曜偏偏喜欢着这时候的自己。   有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际: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吧,用另一幅皮囊、另一个身份待在他的身边。更何况,舒曜不是难得地向自己表露了心迹么?   他问自己,他真的办得到么?   虞舒曜正在用带着茧的指腹触摸这幅身体。   他闭眼,让这种触感更加清晰,可总觉得自己与舒曜之间隔着什么……   终于,他陡然睁开眼,猛地将虞舒曜的手狠狠打开。   不行,果然还是不行!   这样的话,舒曜爱着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的眼里倒映出的那人,不是觞引。   他怅然起身,走得决绝。   虞舒曜仍是坐着,将那人落下的斗笠拿在手中,用手掌将那上面的布条一圈圈缠着,再猛地一扯……   布条从斗笠上飘落下来,可就是有那么几丝细线还缠在上面。   当真是藕断丝连。   两日后,大雨。   此时该地正值雨季,若行军于山谷无疑是自寻死路,所以虞舒曜早有准备,将军营驻扎于高地,使得双方对垒时自己不算失了地利。   巳时一刻,探子来报,敌方军师尺青率兵朝我方打来。   虞舒曜只是挑了挑眉,随即带着早已整顿好了的队伍出战。   如他所料,那人还是这般的耐不住性子。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于狭窄山道处作战本对敌军有利,不想竘弋的军队却将他们引到地势较为开阔的平原处对垒。   想来场公平对决?虞舒曜笃定尺青的意图远没有这么单纯。   巳时三刻,烈日当空。尺青立于瞭望楼上,逆着光,未披盔甲。   于是,两军对垒时,虞舒曜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那晚出现在沙丘上的人,那人是尺青。   他仍带着一顶青黑斗笠。   虞舒曜举起军旗,尺青手持鼓杵。毫不疑问,两人是各自阵营的绝对决策者。这场战争,是两军的对垒,也是两人的对弈。   尺青率先擂鼓,开战。   竘弋军闻鼓列阵,车兵置于前冲锋,其余士兵作为两翼和后卫,整个阵型呈“凸”字分布,是为锥行阵。   虞舒曜挥动右手军旗。   瞬间,曜军变换阵型,前后拉开,两翼在前,后有后卫,步兵、车兵、骑兵有序分布,  呈“凹”字,是为雁形阵。   好的锥行阵会如长剑般锋利,车兵好似剑锋,两翼与后卫好似剑身,直直刺入敌军阵型,从三面给敌军以重创。   竘弋军的车兵在前自然锐不可当,在加之两侧的精锐士兵,的确如一把长剑般划开了曜军的防线,但虞舒曜很快发现了此阵的破绽——尺青在后卫的位置上仅留有一些步兵。   于是,虞舒曜挥动军旗,令雁形阵的两翼士兵快速包围竘弋军的后部,从锥行阵的薄弱之处进攻。   大战愈演愈烈,两军的将士没有一丝退缩之意,那愈大愈急的鼓点像是敲打在他们的肌体之上,一种原始且崇高的使命感由此觉醒。   灵魂已震荡,热血怎能凉。   “杀——”   “冲啊!”   一时间,嘶吼,咆哮,轰鸣,哀嚎……   透过这些,立于高处的两位决策者能够清楚地听到还有破碎的声音。   黄沙漫天的战场是个巨大棋盘,而每位将士的性命是透明又易碎的琉璃棋子,谁输谁赢,谁死谁生,皆由虞舒曜和尺青定夺。   他们即是旁观者又是局内人,发号施令的同时也在杀人害命。   只要胜负未分,棋局就永远不会停止,那些“琉璃棋子”就会不可避免地破碎,而尖锐的碎片扎进下棋人的手指,顿时血肉迷糊。   接着,十指连心。两人感同身受。   终于,雨势渐渐转大的时候,战争结束了。   锥行阵被破,尺青先撤了兵。   ☆、故人   方才的厮杀换来了此刻的狂欢,曜国的将士们抬手抹去脸上沾染着的雨露和鲜血,这两者混合之后而成的浅红液体从他们的指尖滴落在被雨打湿的沙地之上。   “殿下,我们胜了!”他们举起手中的兵器,肆意欢呼。   虞舒曜的眉头方能稍稍松开,他仰头,让干净的雨滴打在他的面上,再缓缓流下。   这场雨来得正好。雨水大度地将自己混入鲜血当中,让本该猩红渗人的血迹被稀释了三分,如此一来,便能让人暂时遗忘那股弥漫在战场之上的令人生呕的血腥味。   入夜,庆功宴上,忽有一名士兵入帐禀事。   “殿下,账外有人求见。”   虞舒曜手中动作一顿,“那人头戴斗笠?”   “这倒没有,是位样貌清俊的公子。”   清俊?虞舒曜一时不知这个词是否与尺青符合,他试图忆起尺青未带斗笠的模样,可脑中浮现的只是些模糊的轮廓。这时他才惊觉,他竟记不得尺青的容貌。   只知,尺青长得不似那人。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身形削瘦、公子装扮的人走了进来。   “参见殿下。”那人的头垂着,好似有意不让人看清模样。   虞舒曜起身,走到那人面前。   “头扬起来。”他的话里有不容人反抗的压迫感。   那人却噗嗤一笑,猛地将头抬起,“义兄果然认不出我。”   声音清脆宛转,原来是位扮作公子哥的姑娘。   虞舒曜稍稍讶异之后,便也打趣地回答道:“我的义妹是女娇娥,可不是你这般的男儿郎。”   “哼,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让我占呢。”顾浅莞无奈地耸耸肩。   “殿下,这位是?”账内的一众将士都好奇极了,出征竘弋之前他们就听闻殿下刚刚迎娶了太子妃,莫非眼前这位男扮女装的姑娘就是?   “我的义妹。”虞舒曜回答得坦然。之前他们约定过,在人后以兄妹相称,军队里的将士们都未曾见过顾浅莞真容,自然不知眼前这位姑娘会是太子妃。   虞舒曜对将士们交代了一番,便带着顾浅莞出了大帐。两人来到一片偏僻处。   “前线如此危险,你又是女儿身,为何要涉险到此?”   此时的虞舒曜俨然一副兄长教训顽皮小妹的模样。   他见顾浅莞踌躇不已,不由地猜想:“都城局势有变?”   “没有没有!”她连忙摆手,怕虞舒曜多想。“恭亲王一系虽蠢蠢欲动,但受日曜帝和虞凄辰牵制着,朝野大抵上是稳定的。”   她的头又低了下来,欲言又止:“其实我这次来……”   “今雨可不在我这。”   听到那人的名字,顾浅莞一下子抬头,便看到虞舒曜嘴角正噙着笑。   “看来你真是为他而来。”   顾浅莞知道她那义兄又在调笑自己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说中的,正是自己的心事。   “咳咳,既然被你识破,我就实话实说了。自那次大婚之后,今雨那家伙再也没来找过我,我原想着他或许在和我怄气,我也就不急,可半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出现,我怕他把我忘了,便来你这寻他。”   “这半年以来,我也从未见过他。”虞舒曜只能实话实说。   话音刚落,顾浅莞的眸子果然黯了几分,“原来如此……”   下一瞬,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喜出望外地说道:“我要留在这,在你这我一定能等到他。”   她见虞舒曜有些不解,又解释道:“他从来都是跟着觞引的,若觞引来寻你,我便能看到他了。”   虞舒曜神色一凛,不禁语塞。   顾浅莞何其聪颖,见他神情不对,便知自己说错话了。“我若执意如此,是不是会给义兄你添麻烦?”   “当真是‘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罢了,随你去吧。”   虞舒曜想,这份执着究竟是对是错,他无权替他人判定。   顾浅莞做了个欠身,有意缓和气氛:“小女子这厢谢过了。”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很熟悉的一句话。可这回,她不敢开口再问虞舒曜,“那么,‘士之耽兮’真的‘犹可脱也’吗”。   第二日,虞舒曜正在营帐中与将士们商讨接下来的部署,顾浅莞在军中无所事事,便也在此闲听。   “虞舒曜,你快出来!”   账外传来声响。原是有两人不顾士兵的阻拦,火急火燎地在军营各处寻找虞舒曜。   顾浅莞不知怎么地,整个人从位置上跳了起来,眼里冒光。   “是他么?”她连忙向一旁的虞舒曜求证,她怕这只是自己的幻听。   虞舒曜自然也是听到了,“傻丫头,倒真让你等来了。”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出去见他?或是等他找到我?”   “不急”,虞舒曜用眼神示意让她先坐下,“他让你等了半载,你如今得让他醋醋才不亏。”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顾浅莞笑着坐下。   “殿下,这?”将士们对他俩莫名其妙的对话摸不着头脑。   “你们先出去吧。”虞舒曜道。   将士们只得遵命。   没过多久,那两人终于闯入帐内。   “总算找到了!”今雨稍稍弯腰,气息喘喘。待他直起身来,才看清帐中除了虞舒曜,还有坐在他身旁的顾浅莞……   两人似乎很亲昵的样子。今雨顿时想起,她已是嫁与了虞舒曜。   他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顿时,无人言语,面面相觑。   “虞舒曜,最近觞引可曾来找过你?”叶初空问。   虞舒曜眉梢一跳。   “没有。”他回答道。   今雨暴躁起来:“怎么可能!觞引那性子谁不知道,他敢违抗师命逃了出来,不为你还能为谁?”   半年前,无妄真君强行将完全入了魔道的觞引带回岛上,对他禁足,并每日让他在安宁池中浸身四个时辰才勉强抑制住了魔性。真君、叶初空、今雨三人不谋而合,从不在觞引面前提及虞舒曜,唯恐刺激了他,觞引也意外地表现得十分释然。可在一个月前,无妄真君入了关,叶初空和今雨也放松了警惕,觞引就这样出了岛,不知所踪……   叶初空拍了拍今雨的肩,“现在的觞引是不可控的,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把他带回去。”   “与我何干?”虞舒曜抬眸,与叶初空对视。   他话语中的凉薄让其余三人为之一颤。   “与你何干?我告诉你,天下众人唯独你最没资格说出这句话!”纵然沉稳如叶初空,此时也恼了。   他脱口而出:“当初若没有觞引,何来的你!你的身躯,你的命,都是觞引给的!”   虞舒曜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站起,一把抓住叶初空的衣领,眼中寒光立现。   “把话说清楚!”   他能感觉到,那个陈在觞引与他之间的最大迷局即将解开。   叶初空顿了顿,终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觞引苦心瞒你许久,我不想到头来这一切只换来你的一句“与你何干”,就索性都同你说了吧。”   “觞引他,是九重天上天帝的弃子,刚出生时就被母妃放入天河流放下界,我的师傅恰巧在小楼旁的清流中拾到他,便把他领了回去抚养长大。”叶初空停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后来,他爱上了虞曜仪,不管不顾地爱上了他。”   虞舒曜觉得那四个字刺耳极了。‘不管不顾’,像不要命了一样。   “前朝虽残暴无道,可气数未尽,虞曜仪强行改朝换代已是逆天而行,再加之……”叶初空看了眼虞舒曜,“再加之他生前征战沙场,杀戮太重,死后是无法入轮回道的。”   叶初空始终记得那是虞曜仪死后的第七天,本是万念俱灰的觞引突然冲出小楼,等他再回来时,身上的白衣已沾满尘土。   屋外风雨交加,他慢慢地走着,用双臂小心地护住怀里的那只陶罐。   他一步步走到师父的跟前,接着是双膝触地,扑通一声,响得出奇。   “师父,救他,救救他吧!”   清濯道人看得通透:“傻徒弟啊,人死了是救不回的,他灵魂俱灭,即使你拿了骨灰要替他重塑肉身,他也不可能是你要的那个人了。”   觞引眼光涣散,几欲倒地,可嘴里还是不停地喃着“师父,救他,救他......”   那一刻,清濯道人知道,这回他要救的不仅是虞曜仪,还有觞引。虞曜仪消失了,觞引也许也活不成了。   就为他编织一个假象吧,虞曜仪还在的假象。   “你起来,我这有个法子,你姑且试试吧。只不过,你不得不和九重天上的那些家伙打打交道了。”   ☆、大喜大悲   叶初空从回忆中清醒,“觞引向来对天上的那群神灵嗤之以鼻,可那次他却卑躬屈膝地向他们要来了黄泉散,这种散与骨灰混合后的确可以重塑肉身,不过还需要一名寄主将两者炼成内丹,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寄主会替你尝尽重塑肉身之苦。每一个日出之时,寄主先有四肢齐断、五脉皆碎之痛;每一个日落之时,寄主再尝筋骨缝合、皮肉粘连之苦。而这种几近灭顶的剧痛,需要反反复复八十一天。”   “而这名寄主,本是你母亲最为合适,可觞引爱屋及乌,便自愿受了这八十一天的折磨。待内丹终于炼成之后,他才将其送回到母胎中孕育。最后,你终于降生。为何每至虞曜仪忌辰你就会莫名地疼痛,为何碧落卷上显不出你的死辰,便是这个原因了。”   叶初空有意将这期间的种种细节叙说详尽,这是觞引应得的,也是虞舒曜应该知晓的。   “所以,在虞曜仪死后,觞引费尽心力重塑了一个你,这也就是为什么觞引觉得你和虞曜仪是同一个人的原因。”   除虞舒曜之外的三人都在等他的回应。   “我长得,像虞曜仪?”   良久,虞舒曜终于问出一句。   话中听不出喜悲,但其余三人都留意到他的右手正覆在腰间的匕首上。   叶初空顿时觉得,方才那番话该是说不得的。   “若寄主是你的母亲,你的模样会与虞曜仪完全一致,但因为是觞引,所以还是会有一些不同。”   叶初空看到,虞舒曜似乎轻轻地松了口气,待他想看得更真切些时,虞舒曜的脸上已没了任何表情。   大营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三人注视着虞舒曜,像是希望他再说些什么。   虞舒曜感觉到了他们的注目后,那张本无波无澜的脸上漾出了一丝波纹。   他抬眸,轻笑出声。   “怎么,我该表现出一副备受感动的样子?他做的这一切不是为我,是为他自己,为虞曜仪。你们也认为我就是虞曜仪?”   “真是抱歉,我借着他那一世的经历才得以有机会降生,却没有活成他那副模样,我有我自己的意志,不同于他。”   他的眼神桀骜不驯,“这样说来,我只是虞曜仪的仇敌,因为我抢占了他的肉身,让这个肉身里装载的是完全不同于他的灵魂。”   他就站在那里,一字一顿地把这番话说完。   当真是峻如寒石,玉山不颓,长身鹤立,清傲独绝。   虞舒曜从来不是风致楚楚之人,他如一把青光长剑,不光是剑锋,连整个剑身都是尖厉无比的,处处是棱角。   今雨想再为觞引说些什么,终究也只是张了张嘴,无言作罢。   一时之间已无人言语。明明虞舒曜表现得那么不可一世,他们三人却莫名地觉得理所应当。   叶初空知道虞舒曜接受这一真相需要时间,“今雨,我们先出去吧,让他一个人好好想想。”   他们退出营帐后仍心有余悸。   “方才虞舒曜是想拿匕首……”今雨和叶初空交换眼神。   “没错,若是我说他和虞曜仪长得相像,他一定不会伤害我们,只会伤害自己。”   经过一番权衡,叶初空一行人决定暂且留在虞舒曜的军营里,因为他们确信觞引一定会找上门来。   虞舒曜入睡时从不将烛火熄灭。这夜,他刚刚歇下、双眸微阖之际,便察觉尚可从眼缝之中瞥见的微光晃了两晃。下一瞬,自己眼前那微弱的光源被什么东西彻底遮挡了。   他知道,是尺青又来了,他嗅到了那顶青黑斗笠上散发的竹香。   虞舒曜发觉,尺青的出现总伴随着夜晚的降临。   想起白日里叶初空说的那番话,虞舒曜不禁想质问他为何还要找来,可下一瞬,他心中郁积良久的愤懑全化作了风和雨。   和风细雨也有,凄风楚雨也有。五味杂陈莫过于此。   他听到尺青在低声说:“若不是那一次,我原是不相信业障因果的。可这次我不得不信,我已经罪孽深重,也不差这一笔两笔了,但你不同,我想你活着。”   随后,尺青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柔软得让虞舒曜想起十二岁时的那一吻。   “我想过去,依你的性子该是不信这些的,也断然不肯开口去念这些经文,那就让我代你去化解这些杀业吧。”   尺青背对着虞舒曜,坐于案前,动作轻柔地翻开那本《地藏经》,低声诵读。   虞舒曜睁开眼,去看他的背影。几案两侧的长灯发出的明灭可见的黄光,将他的背影笼上了一层朦胧温暖的光晕,像那晚虞舒曜在沙丘上眺望的皎月一般。   静谧,圣洁,没有一丝虚假。   而那低沉又虔诚的祈福之音,是自由往来的风,引着虞舒曜进入一片浩瀚无暇的广袤之境。   那是正在诵经的人以爱为贡品所建构起的世界,在那个宇宙洪荒的尽头处,回荡着最原始也最本真的呼唤。   那是他的生命在呼唤他的生命。   还好,这次虞舒曜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再也没法否认,这种直达内心的触动是难以名状又刻骨铭心的。   渐渐地,他合上了眼,入眠。   起初,睡梦中没了往日令他生呕的血腥味,他以为自己终于能睡得安稳。   直到眼前出现那两人的身影。   当年,正曜大军即将踏上推翻□□统治之路,却被一个白衣少年拦了道。   那白衣少年稚气未脱,眉眼间却有了风采。他将两臂张开,白袍已染上沙尘。   无畏无惧,他直视着出征在即的虞曜仪,用刀尖刺进自己的右颈:“带上我!”   已经有血从刀尖处挤了出来。   虞舒曜记得,叶初空说觞引爱虞曜仪爱得不管不顾。   虞舒曜也终于明白,觞引被自己问及颈间那道疤的来由时为何支吾。   漫天花火一瞬绽放,一瞬散去,在一片迷离之中,虞舒曜嗅到了冰冷的铁屑味。   耳畔不再有自由的风,这种令他感到窒息的气味占据了所有的感官,通过鼻腔来到了他的皮肉之中,再融到全身的血液里。   难受得让他退出了方才迈入的那片境域。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他与他总是这样。   终于,他从梦中挣扎出来,陡然看向几案处。   正值破晓时分,微冷的白光打进来,那抹如皎月般的背影不知何时离开了。   天刚刚亮,今雨一出营帐就撞见了正在外边候着的顾浅莞。   “你别躲着我。”她堵住今雨的去路。   “我没有。”   “那这大半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她朝他迈进一步,今雨忙不迭往后退了退。   “那现在见着了你为什么不同我讲话?”她再近一步,他又退一步。   顾浅莞偷瞄着今雨那副低着头耳根却红了的模样,还得强忍住笑意,不让自己的气势弱下去。“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今雨像是攒足了勇气,猛地抬头直截了当地回答:“娶你的人不是我。”   这下换做顾浅莞的耳根红了。“我、我……你这人……”   她突然结巴起来,一时间想说的话太多了,可又觉得要将这些讲清楚需要好长好长的功夫。最后,她用手指弹了弹今雨的脑门,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傻子。”   “昨晚你和他还坐得那么近……”今雨委屈地用手摸了摸方才被她弹过的脑门。   顾浅莞见他白皙的脑门上多出了一片红,顿时过意不去,拿手指在那里轻轻地打着圈。   “义兄义妹坐得近不奇怪吧。”   “是不奇怪……不对!义兄义妹?”今雨狭长的狐狸眼顿时瞪大。   “为了百姓社稷,我与殿下是不得不缔结婚约的,但在成婚前我俩就约定只有夫妻之名,私下以兄妹相待。我原想你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可没等我向你解释清楚你就躲了我大半年。”顾浅莞佯装生气。   今雨赶紧解释道:“当时觞引出了些意外,我得先顾着他,而且我以为你爱慕虞舒曜所以才要嫁与他……”   今雨突然忆起,觞引曾问自己若顾浅莞嫁与他人自己会如何时,他回答得极其‘大度’,可真到了眼看她身穿红装却不为自己的那一刻,他忽地意识到在自己漫漫的余下人生中都将没了她,而那样的日子毫无疑问是无聊至极的。   “傻子,那你现在知晓我爱慕之人是谁了么?”顾浅莞仰着头看他,眼眸里像是盛着琉璃珠子。   今雨从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然后无比认真地回答道:“爱慕之人?可我是妖不是人诶。”   顾浅莞又赏了他一个爆栗……   “疼!”他怕顾浅莞打一个还不解气,连忙抬手想护住自己的额头。   而在那之前,他先感觉到了额头上忽如其来的暖意,轻轻的、甜甜的。   在清晨柔软的阳光中,顾浅莞踮起脚尖,轻吻了他的额头。   他呆呆地立在那里,身躯僵硬,不敢眨眼。若是同族的狐妖看到此时的他怕是也要冲他啐出一句“没出息的”。   顾浅莞本觉着有些害臊,可看到今雨那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那几分专属于女孩子家的羞意便被她抛到脑后了。   “我知道你是妖,可我还是爱慕你。”她与他额头相抵,“我想着,你的心意该是同我一样的。”   “是是是一样的!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他激动地将顾浅莞紧紧抱住。   此时,营帐内的叶初空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禁欣慰一笑。他想,这应该是今雨今生第一次体会到失而复得的滋味,不过他很幸运,毕竟这世上还有许多人是失而不再得的。   接着,他便感叹一句:“若那两人能像你们这般把话说开就好咯。”   话音刚落,账外又响起顾浅莞的声音,“对了,差点把要事给忘了。今日我早起的时候隐约看到一个头戴青黑斗笠的男子从义兄的营帐中出来,那人会不会就是觞引?”   ☆、了然   西北似乎进入了雨季,这两日总是下雨。虞舒曜秘密下令让后勤军准备近万支装满沙土的布袋。   没人敢问其中的缘由,只能兢兢业业地准备着,毕竟愣是傻子也看得出他们的殿下有些不对劲。   这两日,虞舒曜脑中总是会闪现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先是觞引脖颈处的伤,再是两人小指上被红线勒出的血痕。他知道的,那是专属于觞引和虞曜仪的记忆。   他低头看着自己小指上那圈疤痕,在他年幼时父皇告诉他那是胎记。   而如今他觉得可笑,自己这副躯体上为什么要烙上属于他们的痕迹,何况现在已经不仅是躯体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正在潜入他的脑子,在未经他许可的情况下。   他觉着自己是张即将崩断的弓。   偏偏那人又来了。   “你……我以为你睡下了。”尺青进了营帐。   “为什么来这?”虞舒曜坐在案前,没有抬眼看他。   尺青却不由地将手中的经书往身后藏了藏。   “为了得到我军机密?”虞舒曜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在自己的身旁坐下。   尺青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安来,不是因为虞舒曜的话语,而是因为虞舒曜不太寻常的行为。   但他还是走了过去,靠近他坐下。   “你已经知道了,我是竘弋的军师。”   “我知道的远不只这些,你要听么?”   尺青略微慌张地转头看他。   虞舒曜顺势在他耳边低语:“比如,你果然称我心意。”   他顿了顿,“比如,我真想把你留在这。”   耳畔时不时传来温热的气息,尺青有些迷乱了。   他定了定神,“我是你的对手,是敌方的军师,也不要紧么?”   “别当什么军师了,跟我走吧。”虞舒曜将左手摊开,伸到尺青的面前。   尺青垂眸,静静地看着虞舒曜的掌心。   一切是那么相似,一切又是那么不同。昔日,他们也是这般敌对的关系,可那时的虞舒曜从不会对自己表现出半分情意。   毕竟,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副完全不同于自己的皮囊。而他,也把自己当成完完全全另一个人看待了罢。   良久,尺青说:“你能再说一遍么?”   “我说,你跟我走吧。”   多么令他心动的一句话。他曾是那么渴望虞舒曜能对自己说出这句话,可此时却觉着刺耳得很。   他想握住虞舒曜向他张开的左手,可又觉得那掌心像个无底的陷阱,他的身子出奇的僵硬,像是被钉在原地,进退不得。   “我不明白,我们仅见过几面。”   无缘无故的爱会让人不安。   虞舒曜的嘴角微扬,用手指轻轻地刮了下他的鼻尖。   “我曾经也有过你这种困惑。那时,也有个人像我这般平白无故。”   两人都还记得,是那个烟花庆典的夜晚。   “能让你今生不娶有两种方法。其一,我杀尽天下女子。其二,你爱上我。”   “我不信你。况且,你想要的,我没有。”   原来,此时的自己正亲身体会着那时虞舒曜的感受。   面对这份看似毫无根据的爱意,你会渐渐不自觉地被对方所吸引,但与此同时你又警觉地从对方蛊惑人心的举止间怀疑那些“肺腑之言”的真实性。   那种感觉就像是守着水中的月亮,你不能完全专注地欣赏,因为你要担心会不会有一颗不知何时会从何处投来的石子,它会将水中那片美好且朦胧的景致扰乱成泛起一圈圈褶皱的怪相。   原来,那时的自己让虞舒曜如此难受。   “想起了什么?竟让你哭了?”虞舒曜的语气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像是早就意料到了那人的反应一般。   尺青的双眸透着茫然,颊上的凉湿告诉他,是自己落下了一颗泪。   他在问自己,为何他和舒曜会落到如今这幅田地?   师父对他说过:“觞引,你的爱恨,都太炽热灼人,只会伤了虞舒曜也伤了你自己。”   虞舒曜对他说过:“那就停止你口中的爱,你我都会好过些。”   “虞舒曜,我做不到。所以,那就让你我都不好过!”   他的眼眸中起了雾,往事却历历在目。他想努力看清眼前的虞舒曜,但那人最终还是幻化成了点点光斑。   舒曜,我爱你。经历了这么多,我还是爱你。可此时此刻,我后悔了,如果我能早些知道我的爱会让你如此难过,我只会让自己不好过罢了,我绝不会去招惹你的。   他的眼眸中承载着太多心绪,泪水无处安放,只能颗颗滚下。   面对着那双望着自己的眸子,虞舒曜怎么也移不开眼。他曾见过那里升起万千天灯,他正目睹那里落下寥寥星芒。   虞舒曜不自觉伸出手,要为他拭去眼泪。   一瞬之间,一滴泪打在他的虎口处。   尺青硬生生地避开了他。   面对虞舒曜的温柔,他曾妄想以这幅躯壳来承受,他曾以为不管自己的外在是怎样一副模样,虞舒曜爱上的一定是包裹在皮囊之下的最本真的自己,可此刻他清楚地感觉到了一种错位感。   舒曜没有把出现在他眼前的人认作觞引,所以舒曜爱的根本不是自己。   这一认知让他痛得几近窒息,可在这种巨大的痛感冲他裹挟而来的同时也让他终于意识到了一点。   那么,舒曜会不会和此时的自己一样?他以为自己把他认作虞曜仪,所以认为自己爱的也不是那个最本真的他呢?   原来,自己又让舒曜如此难受。   他想告诉舒曜,是他错了,他不该自欺欺人,他早已知道虞曜仪回不来了。   他早该向他说清楚,他爱的就是他。   无关身世,无关容貌,无关山河风月,无关天地众生,他爱的只是他。   可是,这些话再也无法说出口了。因为,自己对舒曜的纠缠就是错。   他已经尝过了舒曜受的苦,他不想再让自己错下去。   “我不会跟你走,我不爱你。”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接着,他起身,出了营帐,一次也没有回头。   而虞舒曜看着自己虎口处的泪痕,道不出是悲是喜。   尺青出了营帐后只行了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冲他说:   “觞引,你站住!”   他下意识地顿了顿,才继续向前走。   果然,那几人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今雨开门见山:“你要是再逃,我就把你是觞引的事告诉虞舒曜!”   “我不认识什么觞引。”尺青绕过他们继续前行。   “我把二十年前的事告诉虞舒曜了。”叶初空不急,在尺青身后说道。   如他所料,尺青整个人僵在原地。   “没有骗你,我真的把你替他重塑肉身的事告诉他了。”   尺青终于转身,目光凌厉如剑。   “你告诉他了?”   叶初空已经确定眼前这人就是觞引,“当时……”   “所以你告诉他了?”他的声音在发抖。   叶初空叹了一声,“没错。”   下一瞬,他直直冲到叶初空面前,攥起的拳头就要落下……   叶初空闭起眼,却迟迟没有感觉到痛感。   “啊——”觞引在低吼。   他将攥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自己的心口,一下一下,声音沉得像佛寺里的暮鼓晨钟。   “觞引,快停下!你别这样!”今雨连忙劝他。   他的嘴里反复发出一个音节:“啊——啊——”   与此同时,那一拳拳打得更狠,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把胸中的气闷打散。   叶初空伴了觞引二十余年,他知道此时的觞引绝望到了极点。虞曜仪死时,他自然绝望,但他仍会想着怎么救活虞曜仪。可现在,虞舒曜分明还活着,他却像是失了所有盼头。   “觞引,你看看你,为了他,你竟变成这幅落魄模样。”   叶初空的话刺痛了他的神经,他花尽气力向叶初空喊道:“舒曜根本就不想知道这些!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觞引,你为他重塑肉身是怎么躲也躲不掉的事实。发生了这么多你还不懂么,逃避是没有用的!”   “我懂!我已经懂了!可是都太迟了……”   原来,自己又要让舒曜难受了。   他喃喃自语:“他会逐渐知道以前的一切……他不想这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今雨不解。   “在他十二岁时,我强行封印了他体内关于虞曜仪的记忆,而初空对他说的那番话成了一把钥匙。”   叶初空懂了,“你是说,我让他知道了他和虞曜仪真正的联系,因此唤起了他体内一直被你封印着的前世记忆?”   觞引无力点头。   “觞引,我不明白。你费了这么多气力就是为了让虞曜仪回来,既然虞舒曜本就会渐渐想起前世的事,你为什么要在他年幼之时强行封印?待他想起了,他就和前世的虞曜仪一样了啊。”今雨还是不解。   顾浅莞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傻子,是不可能一样的。”   “恩,是不一样的。”觞引喃喃自语。   虞舒曜十二岁时,他鬼使神差地施法封印了那段记忆。当时,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   今时今日,他后知后觉。   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不想让虞舒曜知道自己和虞曜仪的往事罢了。他想要的,是一个无关前世的重新开始。   对,他期许舒曜爱上的是一个全新的自己。   就像舒曜希望自己爱上的是一个无关曜仪的全新的他。   难怪,那时师父会这样问自己:“觞引,你需想一想,对他,究竟是上一世得不到的执念,还是这一世真切的迷恋。”   舒曜,此刻的我终于懂了。对你,是迷恋不是执念。可是,我懂得太迟了。   觞引眺望着远处的中军大帐。那里,已是他再也无法踏足之处。   “你们留在这,若舒曜出了什么事,尽快告知我。”   当然,他若能平安顺心,便是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   ☆、无家可归   西北的雨季来了,两国的军队进入休整期。觞引决定不再见虞舒曜,也已经坚持了三日。   “殿下,这是都城送来的信。”冬亭恭谨地把信封放至案上。   虞舒曜站起身来,不看那只孤零零的信,从几案的另一处端起一叠厚厚的信封交到冬亭手上,“按照惯例,将这些信一家一户地送出去。”   “是。”   冬亭一直觉得奇怪,殿下坚持为死去将士的亲属寄去慰问信,却从未回过那封来自都城的信。他有些好奇,到底是谁坚持给殿下寄这没有回音的信?   不过再好奇,他也不会问出口,毕竟殿下不喜欢他人干涉他的私事。   冬亭退出营帐后,虞舒曜将几案上那封信拾起,紧紧握住许久。   信封上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墨迹。   不知怎地,今日的他无法像往常那样直接把信丢进匣子里,心底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诫他,这次的信很重要。   可转念间虞曜仪的记忆又浮上他的脑际。   将死的虞曜仪躺在流觞坞的塌上,父皇母后正伴在他的左右。   “孩子,孩子!太医一定有方法救你的,你千万不能睡过去!”   母后是伤心欲绝的。   “曜仪,你想想这江山社稷,想想这黎明百姓,他们不能没有你啊,我和你母亲也不能失去你啊!”   父皇是声嘶力竭的。   虞舒曜想了想,他活过的这二十年来从未见过父母如此关切过他。   他还是没能将信打开。   那封信最终还是一如既往地被收进一个匣子里,而那匣子里的信多得像是要溢出来,看上去似乎已经装不下下一封信了。   傍晚时分,雨势急骤,狂风时不时将营帐的帘幕掀起,漫天的寒气弥漫在这片境域。   帐外响起一声惊雷,虞舒曜握笔的手一顿,笔尖上那颗浓黑的墨滴沉沉地砸在纸上,瞬间晕出一片如天边黑云的墨迹。   连枝灯上的点点火光被寒风吹得猛地向一侧摇晃,紧接着,全身湿透的席若升冲进帐内,身子一软,竟硬生生地跪了下来。   虞舒曜清楚地听到膝盖触地的响声。   “舒曜……”   虞舒曜听出他声音中的哽咽。   “凄辰从都城传来密信,说……”   虞舒曜莫名地想阻止他说下去。   “皇上和皇后崩了……”   虞舒曜手中的笔直直地落在砚台里,在墨池中惊起暗黑的水花。   “是恭亲王按耐不住了,派人潜入宫中暗杀了他们。”   虞舒曜的嘴微张,嗓子干得发紧。   “舒曜,舒曜……”   席若升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远去,他任由各种情绪伴着冷风灌进身体,再将肢体交由它们支配。   身前的几案被掀倒。   悬挂着的帷帐被扯下。   摆满兵器的落兵台被推翻。   盛满信封的匣子被狠狠地砸在地上……   顷刻间,面目全非。   对于其余人而言,他们失去的是这个国家的帝后,可虞舒曜失去的,是陪伴了他二十年的双亲。   “明明今早我才收到他们寄来的信……”   自虞舒曜率领军队驻扎西北以来,日曜帝和月蘅后屡屡来信,可虞舒曜一封也没有拆开过,全被他放进了那个匣子里。   他知晓那些封面上没有笔迹的信是父皇母后给他的,但当初他主动请缨率兵来到这片荒凉之境时怀着几分赌气之意,他想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可以创造比虞曜仪更加辉煌的功绩,而所有人中,自然包括他的双亲。   每当收到这些信时,他总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心里却肆意享受着父母这种向他表示关心的特殊方式。他就像个不懂事的幼稚鬼般,做出一副赌气的样子,强忍住内心想读信更想回信的冲动。   若是回信报了平安,父皇母后便不会再来信了吧。于是,他不回信,这半年来都城里寄来的信却从未断过。   可是,今后他再也收不到这样的信,他再也看不了触不到他的双亲。   悔恨,悔恨。他后悔了,他恨自己。   账外又响起一声惊雷。   他陡然从地上坐起,从散落一地的信封中猛地拾起一枚,就像握着唯一的救命稻草般。   他终于拆开了信。   最外层的信封被摘去,令虞舒曜意外的是,第一层信封包裹着的,是又一个信封,而在第二个信封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字:   “吾儿亲启”   陡然,一滴泪水打在信封上,墨迹瞬间被晕染开。   那是父皇的笔迹。   他终于明白,父亲终究是帝王,无字的信封是他该有的骄傲,而那看似稀松平常的四个字却包含着千言万语。   父亲用一封无字的信封来粉饰他的骄傲,可他是真切的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亲手拆开,最终能像发现宝藏般体会到双亲对他真切的问候和想念。   他有着与父亲一样的难以放下的骄傲,可父亲让这份骄傲一捅就破,而自己却用骄傲砌成了墙,硬生生地拒绝了父母对他的关切。   他颤着手,将第二层信封打开,拿出里面的信:   “舒曜,一切安好,勿念。   你离开皇城已有十日,我们还不大习惯见不到你的日子。自你出世的这二十年来,你总是在我们身旁,这是你第一次远行。   我和你的母亲原以为我们足够了解自己的孩子,可你这番举动着实让我们有些捉摸不透。你心甘情愿地选择了出征,是不是因为想躲开我们?   其实仔细想想,在这十几年间,我们父子都没有促膝长谈过。我知道,我是个放不下架子的父亲,你是我的孩子,自然也沿袭了这个坏毛病,因此你我都不肯说些推心置腹的话。前几日,你的母亲点醒了我,若说不出口,用写信的方式或许能传达些真心的话。所以,你若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就回信吧。”   啪地一声,有颗泪落了下来。虞舒曜想,若当时立即读了寄来的第一封信,他一定会回信的。   可是他始终没有。   他再开启第二封信:   “舒曜,一切安好,勿念。   等了半月,你仍未回信。你的母亲说,或许是西北军务繁忙,你没有闲时罢。男儿在沙场上多磨砺磨砺也是好的,只是切记要万事小心。   这大半月的时间里,我和你的母亲渐渐想通了一些事。儿时的你与我们亲密无间,长大后却生了隔阂,我和你的母亲都察觉到了你的疏远,只是想着或许因为你是男儿,终究不耻于表露情感,便也没有与你深谈。可你近期种种举动,让我们终于发觉你对兄长的敌意,也意识到了你的疏远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你是不是认为在父母的心中你始终比不过曜仪?孩子,是我们错了,我们忘了曜仪的优秀是举世共睹的,而英年早逝更让他的优秀被世人牢记,况且世人最好比较,他逝世之后你便出世,再加之你是他的胞弟,自然免不了被世人拉来与曜仪比比高低。恰恰你心气极高,是断然无法接受他人对你与兄长的比较的。我和你的母亲直到现在才发觉我们这几年始终忘了关切你的心境,也难怪你要与我们日渐疏远了。   但你要知道,不管世人如何评价你与曜仪,在父母眼中,你优秀极了,你是不可替代的。   如果你想通了,便回信罢。”   读过信后,虞舒曜心中长久以来一直存在的郁结终于解开。但昔日对双亲的怨换来了今日的悔,这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不停地拆信、读信,再拆信、读信……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封。   “舒曜,一切安好,勿念。   近日,你的母后总是问起你的归期,我每每只能哑口无言。我看得出,她很想你。可以的话,尽快解决西北的事务,早些回家吧。   你一直没有回信,也不知你肯不肯读我们寄去的信,会不会想家……”   虞舒曜想,因果报应是真的存在的。当时自己一意孤行地离开他们来到西北,如今报应来了,他已无家可归。      ☆、雾非雾   两天后,觞引来了。   叶初空考虑再三,终于决定将虞舒曜双亲逝世的消息告知了觞引。觞引当机立断,托付叶初空赶赴都城与虞凄辰一同稳定局势之后,飞奔至中军大帐。   只是,他已站在帐前,却久久不敢掀开帘幕走进去。不知过了多久,账内发出一个刺耳的声响。   像是长剑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觞引再也顾不得心中的顾虑,直直冲了进去寻找虞舒曜的身影。   虞舒曜没有点灯,账内一片昏暗。   “虞舒曜?”觞引的声音带着颤抖。   没有任何回应。   “虞舒曜!”他喊得更加急切,因为在这个营帐中,他似乎感觉不到虞舒曜的呼吸声。   果然,还是没有回应。   觞引慌乱地掏出火折子,凭着微弱的火光来到连枝灯旁,打算将帐内点亮。   第一盏灯座被点亮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对他说:“滚。”   不是低吼,也不是嘶喊,一个“滚”字声调低平,干净利落。觞引听出了他的疲惫。   他没有停下,接着用火折子点燃一盏盏灯座,于是这个空间便次第亮了起来,昏黄且温热的火苗让帐内有了些许暖意。   终于,觞引接连点亮了连枝灯,再转头看向几案时,便找到了虞舒曜的身影。   觞引走向几案,将那盏油灯点燃。瞬间,虞舒曜的眼眸闪了闪,好似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他提起身旁的剑鞘,将火苗按灭。   觞引不依他,拿起火折子又将油灯点燃。火光只亮了一亮,转瞬又被虞舒曜用剑鞘按灭。觞引继续点,虞舒曜继续灭,两人机械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都不肯妥协。   终于,在虞舒曜又要按下剑鞘时,觞引陡然伸出双手护住灯盏,剑鞘就啪地一声打在他的手背上。   虞舒曜怔了怔,停下了动作。于是觞引才放心地将两手收回,在摇曳的烛火中凝视着虞舒曜。   他静坐在几案旁,背微微弯曲,额前的几缕发丝散乱在眼前,眼眸没有焦点。   觞引一直觉得,虞舒曜就像一座清冽冷峻的玉山,抬眸垂首之间自有风华。可此时此地的他,玉山颓倾、风华俱散,让觞引揪心不已。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虞舒曜突然开口。   觞引不肯移开眸子,“我要看着你。”   “我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虞舒曜一把抓起觞引的衣领,眼神中透出的狠戾让人心悸。   他用的力道极大,觞引只觉着自己的脖颈被勒得生疼,但他尽量让自己不要露出痛苦的神情,故作淡定地说道:“西北的雨季就要过了,你若再缩在这营帐里,反击竘弋的大好时机就要错过了。”   虞舒曜冷笑一声,双眸死死地盯着觞引,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觞引无处遁形。   “那你呢?为什么始终戴着这顶斗笠,你甘心永远缩在这副躯壳里?”   觞引一时哑口。   接着,虞舒曜猛地抬手,掀掉了觞引戴着的斗笠。   “怎么,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你还想继续骗我?还要以这幅容貌面对我?”   他也不想的,只是他太怕舒曜不想看到自己,所以他只能卑微地躲在尺青的皮囊里,在这具身体下默默地陪着他。   觞引颓然:“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虞舒曜毫不隐瞒:“那个雨夜,你第一次用这幅皮囊面对我的时候。”   “原来如此……”觞引轻笑了一声,“我还自以为是地以为瞒过了你。”   原来,自己又像一个跳梁小丑一般,在虞舒曜面前演了一场闹剧。自己还以为虞舒曜爱上了尺青,真是太好笑了。   “所以,之前你对尺青说的那些情话,都是假的。”   觞引仰首望着虞舒曜,眸子里起了影影绰绰的雾气。   虞舒曜没有告诉觞引,自己之所以能在那个雨夜认出他,是因为尺青看着自己时的眼神,同他如出一辙。   澄明,专注,伤情,还有势在必得的倔强。   也就是在那一刻,不自觉溢满心头的欣喜让他措手不及。原以为自己会剑拔弩张,可等真正再见的那一刻,他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在其他情绪来临之前,那份欣喜先占领了他的所有感官。所以那夜他逃了,他不敢面对这样的自己。   更让虞舒曜无法否认的是,眼前这双眸子美得让他心颤。仅仅是起了层雾气,自己便陪他一同不好受了,若是那湾泉眼中落下泪来,自己想必会十分心痛。   痛就对了。痛,能让自己受罚。   “没错,都是假的。说那些话,做那些事,是为了让你不好过。”   陡然,账内一片寂然。   觞引先是怔了一怔,最后终于施法,在虞舒曜眼前变回自己本来的模样。   不变的是,那双眸子仍注视着虞舒曜,始终不曾移开。   “那么,你好过么?舒曜,你做这些,真的会让自己好过么?”   觞引始终记得他俩的一次对话:   “那就停止你口中的爱,你我都会好过些。”   “虞舒曜,我做不到。所以,那就让你我都不好过!”   觞引的身子突然向前,猛地抱住虞舒曜。   “舒曜,你别想再骗到我!我们之间能说的话明明有那么多,你偏偏要选那最伤人的讲,你就是想让你我都不好过!”   他好心疼这样的舒曜。明明渴求着爱,却又用冷言利语保护着自己,最后落了个伤人自伤。   于是,他把虞舒曜抱得更紧。   虞舒曜不自觉地回抱住他,周身的戾气也敛了去。   “双亲的死,不是你的错。”   而这句话,让虞舒曜陡然惊醒。他的拥抱,很暖。可是,自己是有罪之人,受不起了。   他大力推开觞引,“你出去罢。”   觞引不听,仍要上前抱住他。“我说,双亲的死,不是你的错。”   虞舒曜一改方才平静的语调,不可抑制地对觞引吼道:“住口!”   “我说了,双亲的死不是你的错!”   虞舒曜使力挣脱开觞引的环抱,一把抓住觞引的手腕拉着他向外走。   “出去!”   “不!我要看着你。”   双方皆不肯退让,不知怎的竟在帐内打斗起来。   虞舒曜出招之快、力道之重自不用提,觞引知他在用这种方式发泄,便也毫无保留地陪他过起招来。   相互纠缠之际,虞舒曜瞥见觞引脖颈处那道浅浅的刀疤,因而失神片刻,觞引恰好在此时攻向他的腿部,他躲闪不及,就要向摆满兵器的落兵台倒去,觞引见状连忙抓住他的双臂,朝自己的方向拉去,不料脚下不稳,两人双双摔在地上。   “摔伤了么?”觞引率先坐起身,连忙问还在一旁躺着的虞舒曜。   下一瞬,虞舒曜毫无预兆地向觞引倾身过去,死死咬住了他脖颈处的那道刀疤。觞引的身子随之一颤,却也没有下步动作。   虞舒曜想,他对自己的命运从未有过主控权。从他降生的那一刻,他的命运,被觞引、虞曜仪的命运牵动着。而与他的命运紧紧纠缠在一起的,还有双亲甚至黎明百姓。   这种无望的感觉像是密不透风的海水,他沉浸其中,即将灭顶。   可恍惚之时,他依稀感觉到有一双手正紧紧环住自己的腰际,像是在使出了浑身的气力,阻止他被这片令人窒息的海水吞噬。   过了许久,虞舒曜终于松口。同时,一颗泪从他的眼角无声滑落。他的唇依旧贴近觞引的脖颈,说话间喷出温热的气息。   “痛么?”虞舒曜心中的那口气,憋了太久。再不发泄,他怕自己气结而亡。   觞引将自己的身子倚向虞舒曜,与他交颈相拥。   “很痛。”   虞舒曜感受到自己肩上的衣布被打湿了。   “你现在不走,我会让你更痛。”他与觞引对视,平静地道出这句话。   觞引不知道虞舒曜会用哪种方式让自己痛及其有多痛,但是,他只确定一件事:自己想陪着舒曜。   于是,他回道:“我若怕痛,早离你远远的了。”   这句话,觞引说过,可他本人以为是场梦,遂不记得了,但虞舒曜偏偏记得很牢。   那是个颠覆了一切的夜晚。   “好。”虞舒曜这样说。   觞引,陪我一起受罚罢。   骤然,账外响起一声惊雷。   觞引想到了什么,连忙向虞舒曜说:“近日来频繁降雨,竘弋军驻扎地旁的河流水位已经涨了不少,是时候……”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不料虞舒曜突然将他身子一转,猛地按下他的双肩,迫使他整个身子伏在案前的毛毯上,自己随之欺身压制住他。   觞引不解,开口唤道:“舒曜?”   “是你闯进来的。”   虞舒曜的双手握住觞引的肩头,使出力道要将他上身的衣物扯下。觞引只觉奇怪,挣扎着想要起身,虞舒曜便用一只手将他的两只手腕一并握住,反扣在觞引腰际,另一只手继续大力扯下他的衣物。觞引因此不得动弹,整个上身随着虞舒曜拉扯衣物的力道而高高扬起,又随着衣物的成功褪下而重重降落。   像是一片红叶在茫茫雪地中上下飘摇。   身子起伏的弧度皆由虞舒曜精心把控,这样一来,他便有底气宣称,觞引是他的掌中之物。   他记得,觞引的肩颈处有三道疤,虽有两道拜自己所赐,但终究有一道与自己无关。但觞引的背部不同,那里是瓷匠们花尽毕生烧制却千年难出一件的无暇白瓷,昏红跳跃的灯火更是为大片的□□的肌肤镀上了一层好看的光晕。   让虞舒曜不确定的是,是否只有自己品鉴过这片白瓷釉面透出的风华。   这样想着,他就将头埋进觞引的颈窝处,启唇含住觞引的耳垂,将低哑的声音并着温热的气息送进他的耳畔。   觞引,重复那一夜发生的事,对我而言便是受刑。   “关于那夜,我帮你回忆回忆。”   觞引来不及问清自己的疑惑,因为在他几欲开口的瞬间,虞舒曜吮住了他的上唇。   他只怔了一下,真的就只有一下,这当下的时间他可舍不得浪费。两只手仍被虞舒曜把控在腰部,他试着扭动身子,企图用这种方式告诉虞舒曜快解放他的双臂,因为他好想用自己的手臂环抱着他。   可虞舒曜以为他想挣脱,偏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无碍,觞引这样告诉自己。他终归是雀跃的,既然不能抱着,他便专心与舒曜接吻。   毕竟上次这般亲热,已是赊月舫下冷河水中舒曜给自己渡气之时了。至那回之后,自己竟还做了两回春梦。第一回,是舒曜用手替自己泄欲;第二回,是虞舒曜真真切切地贯穿了自己。   时至今日,觞引只能记个大概,关于春梦里两人具体如何温存,头脑里已是花非花、雾非雾,模模糊糊乱作一团了。   “走神?”   唇上的温暖突然消散,觞引舍不得,遂努力拉近与舒曜的距离,想重新吻他。   虞舒曜偏头,避开了。   不对,觞引感觉这情境似曾相识。   容不得他思考更多,虞舒曜用指腹寻到觞引脖颈处微微凸起的那一条刀痕,有意问他:“这道疤,怎么留下的?”   觞引有片刻的慌乱,不是因为他不知如何隐瞒,而是不知自己该如何称呼虞曜仪才不会让舒曜难受。直呼其名?唤作曜仪或是你的哥哥?这些都不对。   而这个问题,他总觉得舒曜曾问过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又忆不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不卡肉   ☆、花非花   觞引的迟疑与无言,让他确定了,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在受刑。   你不肯走,你不怕痛,那就一起罢。   他再次伏身,咬住了觞引如白玉般的肩头。不顾觞引吃痛的闷哼,他逐渐加重力道,在舌尖终于与血腥接触之后,他用唇吸吮着泛红的伤口,时不时用舌尖轻扫而过。   觞引并不好受。那片肌肤在虞舒曜唇舌的包裹下变得异常敏感,既疼又痒的感觉在肩头处蔓延开,撩拨着觞引身体中的每一处神经。   接着,虞舒曜的唇开始在觞引如白瓷般的背上游走,所到之处,先留下一个牙印,再用唇舌重重舔舐吸吮。   好似一名画师尽心尽力地在这张上好的宣纸上勾勒出惊世之作。   可觞引不领情。先痛,后痒,并且比起痛感,那种深入骨髓的痒才令他更加难耐。那可恶之人明知他已情动非常,却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腕,不帮着泄欲的同时还不许他自己解决。   果然之前做的那两场皆是绮梦,只有梦中的虞舒曜才舍不得他难受,才会对他那般温情。   终于,虞舒曜停下了动作,改用指腹或轻或重地抚过那些红印,因为他知道:若即若离,最是煎熬。   觞引果然发出难耐的低吟。   接着,他再徐徐开口:   “你可能瞧不见,你的背上开了许多凤凰花。”   只这一句,让觞引本被欲念折磨得滚烫的身子瞬间凉透。   凤凰花,早已成了自己与他的禁忌。   觞引尚在恍惚之中,整个身体像个提线木偶般被身后那个傀儡师所摆布,直到身下一凉,他才陡然回神。   他好像明白舒曜会如何让他更痛了。   下一瞬,他腿间的炙热之物被一张冰冷的手掌牢牢圈住,使得他不由颤了颤身子。   “冷么?”虞舒曜问他。   他立刻答道:“不是。”   他不冷,身子颤抖是因为受宠若惊。不是诧异,而是惊喜,只有在自己梦中出现过的情节如今却真实地发生了。   只要想到那处竟被自己挚爱之人包裹着,觞引几乎就要兴奋地泄了。   此刻,他好想抱着他,让他怀中的温热使自己确定这一刻的真实性。   于是,他又试着将自己的双臂挣出虞舒曜的桎梏,可下一刻他就痛得不能动弹。   因为虞舒曜硬生生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除了痛,还是痛。他试图放松身子,让虞舒曜和自己都好受些,可那处传来的灼人痛感让他无能为力。   “舒曜……”他轻声唤他的名字,尽管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虞舒曜终于放心地松开他的双臂,因为他知道,觞引已经无力挣扎。他也难受极了,但他仍用两手扶住觞引的腰部,将自己送往他的更深处。   于是,两者开始了一点一点的研磨和进退。觞引乖乖地伏在毛毯上,张口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发出吃痛的声响。   两人的身子在不断地冲荡和飘摇。一阵阵撕裂的痛感朝觞引不断袭来,他仿佛听到自己的血液中有烟花燃起前点着火线发出的声响,刺啦刺啦地,微小而鲜活。他再仔细一听,又认为或许是那处撕裂的声音,可从裂痕中冒出的不是血花,是销魂噬骨的滋味。   毕竟抱着自己的,是舒曜啊。   他背朝着虞舒曜,浑身被折磨得提不起气力来,腿间之处随着身子的晃动时不时擦过藕白的毛毯,顶端已泌出不少浊白。   突然,虞舒曜将他提了起来又换了个姿势重新深入。觞引仍是背对着他,整个身子坐在虞舒曜的胸膛里,背部时不时能触到虞舒曜滚烫的身体。   虞舒曜有力的双臂将他快速抬起,又重重落下,交合处的每次起落就像激荡出朵朵水花。虞舒曜越来越快,觞引尽力配合。   此刻,他感觉自己血液中的火线被虞舒曜点燃后正在渐渐烧到了尽头,接着砰地一声烟火得以绽放,斑斓的光点色彩在他眼前蓦地浮现又散尽,一幕接着一幕,期间还能嗅到火星间流窜的铁锈味。   过火而又辉煌。   他一遍遍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因为这番美景,他只盼与他一人同赏。   “舒曜……”   “舒曜……”   突然,有一只手遮住了他的双眼。至此,烟火燃尽,重归黑暗。   原来,是虞舒曜紧握住他的欲望,让他不得发泄。   “这时,你该喊虞曜仪的名字。”   虞舒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于是,狠狠一挺,大手一放,他泄了出来。   大梦初醒?不,这回不是梦,上回也不是。   觞引记起了那晚。自己在最极致的时刻喊了他人的名字。   难怪……难怪那一晚后舒曜恨不得自己去死。   快感来不及回味,他急忙转身,要向虞舒曜解释:“舒曜,我想起来了……”   虞舒曜用手捂住他的嘴巴,有意不让他说话,另一只手将觞引转身过去背对着自己,再将他的肩头按下,要觞引用双臂在案上支起身子,自己再次从后面进入他。   方才那回,虞舒曜没泄。   于是,他再次动了起来。觞引那处重新接纳了他,将他紧紧拥抱。   很暖,很温柔,和觞引的怀抱一样。他感到羞愧,却真的无法停下。   “舒曜……”   “舒曜……”   觞引等不了,他想立刻向虞舒曜解释清楚,故而不断唤他的名字。   朦胧含糊的叫唤在舔舐虞舒曜的耳畔,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扑在他的掌心,使得虞舒曜身子的每一处都暖了起来。   抗拒又沉沦,清醒却着迷。   “别喊我的名字!”   明明那回你喊的是虞曜仪。而且,你再这样喊下去,自己会受不了……   觞引听话地不再唤他的姓名,改用薄唇细细碎碎地吻他的掌心,他想用这种方式告知虞舒曜,自己有多么依恋他。   果然,虞舒曜真真耐不住此番温情,身下的动作愈发凶狠放肆。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十分的破坏欲和占有欲。那处像个无底洞,虞舒曜偏要把它填满、全部填满,不留给他人一丝空隙。但是不管他如何忘我地□□,在欢愉之间仍存在一丝无法驱散的无力和焦虑。   时至今日此刻,他终于承认,觞引是他的南墙。   但尚存的一丝理智在告诫他:不行了,再这样下去,他会舍不得死。所以这回,真的是最后一次。   既然如此,就无需顾忌了。   他随着自己的心意,俯身抱紧觞引。   “你是我的……”   他们一齐闭着眼,到达了极限。   觞引累极了,就要瘫倒下去,幸得虞舒曜大手一捞,让他躺在自己怀中。   虞舒曜垂头,看见觞引紧闭着眼、眉头微蹙。   他将觞引横抱起来,轻放在床榻上。   “觞引。”他将觞引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发缕整好。   觞引似乎昏迷了过去。   肌肤相抵之处传来的热度让虞舒曜颇为不安,他站起欲为觞引净身,谁知被觞引抓住手腕。   觞引仍闭着眼,睫毛如秋风吹起的枯叶般颤抖。他口中在说些什么,只是声音轻小,虞舒曜听不真切。   他俯身下去,终于听到:   “舒曜,你让我说……”   觞引的声音抖得厉害,还带着些许哭腔,虞舒曜拒绝不了这样的他。   他坐在床畔,帮觞引支起身子后将他抱在怀中。   “你要说什么,我在听。”   觞引像是个委屈的小孩儿般躲进虞舒曜的怀抱,用两臂紧紧圈着虞舒曜的脖颈,将下巴靠在虞舒曜的肩头。   身上难受极了,到处都黏糊糊的,整个人像是身处于火炉中,脑袋还是晕乎乎的。但觞引努力找回一丝清明,抱着虞舒曜的双臂又紧了紧,说道:   “那夜,我中了林旬下的两种药。一种是媚药,你已经知道的。另一种药,会让我事后忘了发生过的事。”   他甩了甩头,不允许自己昏迷。   “直到方才,我才记起来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当时,我喊了他的名字,对不对?”   虞舒曜没有应声,只是抱紧觞引的同时轻轻点了点头。   “傻瓜……不过我好像也是傻瓜。在那晚之前,我曾经做过一个与你有关的chun梦……梦里你故意不让我发泄,还问我究竟要你还是他,我气不过,就说了反话。那晚中了药,人很恍惚,再加上你从未对我那么温柔,我还以为又是自己在做梦了,所以才在那个时候喊了他的名字,以为你又要戏弄我……”   “舒曜,以前是我糊涂,可经过了这么多,我终于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就是你,只是一个你,无论你与他是否相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最后一句,他问得小心翼翼,然后,在虞舒曜肩头昏睡过去了。   他实在太累了,理清并讲完那番话已经耗完他仅剩的一些体力。   虞舒曜没有回答,用手掌托着他的脑袋,将他轻轻放躺在榻上。接着,仔细地用热水帮觞引净了身子。   爱恨已分明,他得以安心。   “先睡吧,等你睡醒,一切就好了。”   翌日,觞引清醒,却再也找不到虞舒曜。      ☆、成全   虞舒曜从西北到达都城,用了五日。   他想,有些事,只能自己完成。   听得双亲死讯后,他已在心中立誓,定要用恭亲王之血祭奠双亲,无论自己是生是死。   是夜,他潜入王府,寻找恭亲王的踪迹。不料,先遇到了虞凄辰。   虞凄辰将他拦下,拉到暗处。   “你怎么在这?”   “手刃仇人。”   “你说的仇人,包括清和么?”   “他不拦我,我便不杀。”   “好。”他似乎松了口气。“对了,叶初空也在这,说是觞引的主意。”   “叶初空说,觞引得知你双亲的死讯后立刻安排他赶往都城,辅助我稳定都城局势。”   虞舒曜垂下眼帘。   觞引……   “今晚我已安排死士埋伏周围,打算以恭亲王犯上作乱之罪名暗杀他,不料碰到了你。等会儿你和我走,我们一起冲进去为你父皇母后报仇。”   “不用。”   “为什么?”   “你若助我杀了他的父亲,他会恨极了你。况且,杀父杀母之仇,只能我一人报。”   因为,他们只有一个孩子,便是我虞舒曜。   说完,虞舒曜不与他告别,先行一步。   虞凄辰处于两难之境,只好先去召集死士准备行动。   虞舒曜闯进房间时,恭亲王正穿着私制的龙袍。   “这龙袍,你没资格穿。”   “你终于出现了。寡人以为你听了他们的死讯后就会立刻行动,那个所谓的忠臣卞海卿在听到你父母死后都立刻撞柱表节了,怎么你拖到现在才现身,怕死?   “寡人?”虞舒曜微垂着头,发出一声蔑笑。“我说了,这龙袍,你没资格穿!”   寒光一现,虞舒曜剑指恭亲王,就要向他刺去。   “给我杀了他!”   恭亲王话音刚落,不知从何时埋伏在暗处的死士们纷纷出现,将虞舒曜团团围住。   接着,门外走进来一个提剑的男子,是虞清和。他低着头,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这天下,早已不是你们家的了!今日取虞舒曜项上人头者,赏金万两。”恭亲王脸上的表情已近狰狞。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一名名死士挥舞着手上的武器,向虞舒曜冲去。   虞舒曜处变不惊,只用手中那剑与他们厮杀。   “原来舒曜你的人头如此值钱,那我虞凄辰可要来凑凑热闹了。”   接着,虞凄辰和手下的死士也加入了混战。   “清和,你站着干什么,快去拿下虞舒曜!”恭亲王催促着他。   虞清和拿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若不出手,今日他不死,就是我死!”   恭亲王言已至此,虞清和别无选择。   “啊——”他低吼一声,提剑朝虞舒曜冲去。   虞舒曜刚飞身躲过一名死士的袭击,本以为定要吃下虞清和这一剑了,不料叶初空突然出现,替他挥开虞清和的剑刃。   “你专心与虞清和过招,其余人交给我们。”叶初空交代一句,就冲向一旁的死士。   于是,此地已成修罗场,空气中皆是兵刃相接发出的噪音。   虞舒曜毫不退让,虞清和却显得心不在焉,剑对他而言只是挡伤的工具,而非伤人的利器。   两人频频过招,虞清和渐渐处于弱势,正当虞舒曜要将其制伏时,虞凄辰以为舒曜要了结清和的性命,连忙喊道:“你别伤他!”   这一声,让舒曜分了心,虞清和得以逃过他的剑刃。   不料,恭亲王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用利刃划伤了虞舒曜的右臂。   刺啦。血肉被划开。   很痛。父亲母亲被害之时应该比这痛上千倍万倍罢。   虞舒曜红了眼,眼中只有那个离自己几步之遥的恭亲王。   他非死不可,自己很确定。   于是,提剑、上前、毫不犹豫地刺下……   “清和!”   虞舒曜的耳畔同时响起虞凄辰和恭亲王的喊声。   自己感受到了手中冰冷的剑身直直进入一个鲜活的身体。他终于看清,倒下的人,是虞清和……   “清和?清和!”恭亲王扶住突然挡在自己身前的儿子,用满是皱纹的双手企图为儿子擦去衣上的鲜血。   “清和啊,你一定撑住,父王要当上皇帝了,父王请最好的御医来,你一定不会死!”他抱住此生唯一的孩儿,鲜血不知何时沾满了他身上的龙袍。   “父……父亲”比起父王,虞清和更希望唤他父亲。“你能否答应孩儿一件事?”   “只要你说,父王什么都答应。”   “别再争帝位了……孩儿不想看您的手上再染上鲜血。”   “父王答应你,只要你活着!”   下一瞬,地上又多了一朵血花,从虞清和口中落下。   “清和!”虞凄辰朝他冲了过去,双手颤抖着为他擦去嘴角的血渍。   “虞凄辰,你别慌,也别丧着脸,平时你总是笑着的,你现在这样我倒不习惯了。”   他又问:“舒曜,我拿我的命赔给你,你还会复仇么?”   虞舒曜立在那许久。   “舒曜!”虞凄辰近乎奔溃地喊他。   他终于肯将视线由沾血的剑身转向虞清和,双目茫然。   “你还会复仇么?”虞清和费力地拔高声音,再次问他。   他目睹那个人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嘴角有大块大块猩红的血渍,胸前的墨绿衣物已被鲜血染到近乎黑亮。   他晃过神来,意识到虞清和快死了,而致命的那一剑,出于自己之手。   终于,他红了眼,若有似无地摇了下头,转身离去。   虞清和因此笑得灿烂,他可看到了,虞舒曜摇了头的。   最后,他用尽气力,去握住虞凄辰的手。   “你……你懂我么?”   虞凄辰亦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懂。”   我懂你赴死的原因,也懂你对我的感情。   “那就好......”   接着,虞清和渐渐阖上了眼。   又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夜晚。   清晨,虞舒曜一人立于笙阙台,虞凄辰找到了他。   一时间,两人无言。   “方才,我想起了儿时的许多过往。关于清和,我很抱歉。”这一声,是虞舒曜对虞凄辰说的。   自己曾承诺不会伤害到清和……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懂他。”虞凄辰苦笑着,像在哭泣。   “不过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会教训他千万遍,让他长点记性。”   又是一段沉默。   “对了,这个该物归原主了,是叶初空托我交给你的,应该也是觞引的主意。”虞凄辰递给舒曜一件东西。   原来是碧落卷。觞引为何要将此物交给自己?   “这次,谢谢你。来之前,我没想过自己会活下来。”   “之后呢,什么打算?”   “回到西北,击退竘弋。”   “再之后呢?”   虞舒曜哑然。   “我假称你英勇殉国,然后你和你的觞引浪迹天涯去吧。”   虞舒曜转头看他。   “既然你要欠我人情,索性就欠到底罢。这帝位,我知道你向来不屑,替你顶上就是。”   “凄辰,这会很痛苦。”   “那又何妨。”虞凄辰望向远处即将升起的圆日,“失去了他,我已痛苦至极,也该让我个富贵闲人忙起来了,好让自己少想起他一些。”   “况且,每一段修成正果的感情都需要有人去成全。能成为这样的人,我能荣幸。”   虞凄辰看着虞舒曜,笑得真诚。   清和啊,你一定也希望我这样做,对吧。   与凄辰告别后,虞舒曜打算立即回到西北。赶路途中,被一对老夫妻绊住了脚步。   在城郊的一座茅草屋前,一位老翁拦下了他的马,上前请他帮忙。   “这位公子,您一看就是读书人,我和老伴啊不识字,远方寄来了一封信,您能否帮我们读一读。”   “好。”虞舒曜下马,接过那封信。   原来,那是自己写下的信。自己在西北时,会定期给每位英勇殉国的战士家里寄去一封慰问信。   他看着两位老者期盼的眼光,不忍读信。   “其实我和他都那么老了,哪会有什么人给我们写信啊。公子,你尽管读,我们听着就是。”老妪的眼眶突然湿了,声音也哽咽起来。   老翁也说:“是啊,您读罢,我们心里有数。”   虞舒曜将两位老者扶进屋坐下,终于开始读信:“这是西北军营寄来的信,信上写道……”   读到儿子战死沙场后,两位老者只是默默地流泪,他在桌上放下一些财物,默然走了出来。   接着,上马,赶路。   只怪风吹红了他的眼。   在西北期间,他写了无数封信寄给素未谋面的他人的父母,却单单没有一封是给自己的双亲。   除了悔恨,还有醒悟。   就如告别时虞凄辰对他说的那样:“你若再这样闷下去,怕是又要错过了,要学会珍惜啊老兄。”   虞舒曜回到西北,又用了五日。   一进军营,他便见今雨和顾浅莞冲了过来。   “该死的,这些天你都去哪了!为什么要让觞引找不到你!”今雨不管三七二十一,见到他就一顿喊叫:   “要不是觞引让我坐镇后方,我肯定要在战场上护他周全的。”   “发生了什么!”虞舒曜莫名心惊。   “觞引他……”   “我们边走边说罢,时间紧迫。”顾浅莞见今雨已经乱了阵脚,连忙提议道。   “走!”虞舒曜跃上马,心急如焚。   觞引,不管发生了什么,请你一定平安。   ☆、离人泪   三人纵马赶赴竘弋的军营。   期间,风声呼啸,大雨滂沱,但虞舒曜听清了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觞引说,他知道你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他本可以去找你,可是为了曜国百姓,更是为了你,他要留在西北用自己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   “知道你出征西北后,他不惜违抗师命,潜入竘弋当上了军师,为了助你获胜,他猜测你可用水攻之计后有意将竘弋军队驻扎在近水处。”   “你走后的这段日子里,我们才知道竘弋与恭亲王里通外合,打算趁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将曜国军队杀个片甲不留。觞引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你的军营,主动与席若升商量好了战略,明里他继续在竘弋军营里拖延时间,暗里让席若升将你早已备好的沙袋放置在河流上流,只等时机一到,就放水淹了竘弋大军,助你获胜。”   “他怕你杀戮太多会造恶业,所以他自愿帮你担着这些命债。你走后,他怕虞曜仪的记忆再来折磨你,就去找了无妄真君,以自己的仙体做交换,从此他成凡人,换你不再忆起那些往事。”   “为了不让竘弋士兵起疑,他到现在还留在竘弋军队里。而现在,他该是在进行最后一役了。”   “你快去寻他,如今他非仙非魔,已为你削骨成人。是人,就不似从前那般无痛无伤了。一刀一箭,都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   “啊——”   悔恨来势汹汹,正如这风雨大作,让他一身凉透。   当他赶到,两军已酣战多时,竘弋军在做最后的困斗。   “觞引——觞引!”   虞舒曜冲进这片雨水与血水混融的天地,四处哀嚎惨叫、铁马铮铮、金戈相鸣……   他深知,如谪仙般的觞引本不属于这里,他是为了自己,才涉足这片人间地狱。   所以,自己要将他毫发无伤地带回去。   “舒曜你快看!觞引在城楼上!”今雨提醒他。   他立即望向城楼,发现觞引被束住双手,站在他身后擒住他的,是竘弋军主帅魏玺。   他高声喊道:“虞舒曜,我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竟安排这么个细作玩里应外合的招数!现在我军死伤无数,我要这个细作陪葬!”   “不要!”虞舒曜向自己承诺过,他要带觞引毫发无伤地离开。   “不想他死,就退兵投降!”   他无法犹豫,几乎马上答道:“好,我……觞引!”   电光火石之时,一只离弦的箭断了他的所有退路。   那只箭射进了觞引的身体,毫无偏差。接着,觞引要反手将魏玺推下城楼,不料被他发觉,两人在城楼的护栏边打斗起来。   虞舒曜不可置信地转头,席若升还保持着射箭时的姿势,可眼眶里盛满泪水。   “觞引说,若最后他被发现,魏玺定会以他为人质相要挟。真到那时,请我一支箭了解了他,好让皇子您无牵无挂。”   “啊——”   觞引给他的爱,永远比他认为的深。   虞舒曜眼中已没有旁人,他一把抢过身旁不知是谁的长剑,斩杀了无数阻碍他的人,直到登上城楼,寻到了觞引的身影。   觞引的两手苦苦地撑在城楼的护栏上,以此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不至于倒下。他身上除了那处箭伤,又添了不少刀伤,该是方才与魏玺打斗时留下的。   “舒曜,你快过来。”他怕自己撑不住了。   虞舒曜快步走向他,觞引终于放心地松开双手,任由自己扑在虞舒曜的怀中。   虞舒曜不敢使劲,怕弄疼他,故轻拥着他,让他慢慢坐下,倚着自己的肩膀。   “哪处痛,告诉我。”   “舒曜……我可能没时间细细地给你说这些了。”   “我带你去找叶初空、今雨,他们一定能救你!对了,还有你的师父!”   “没用的,我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凡人。师傅曾说,你是我命中的最后一劫,我是仙是魔,由你而定。最后,我终于成为了凡人,和你一样的凡人,我很开心。”   觞引虚弱得无法继续说下去,口中又咳出一朵血花。   虞舒曜忙帮他顺气,“别说话,这样你会很辛苦。”   同时,一滴泪水落在觞引的脸颊。   “我得说啊,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和你说过。”   “好,你说,我都听你的。”   “别当什么皇子了,你并不开心。”   “好,不当。”   “能为你做的事我都完成了,剩下的,是你不稀罕要的了。我没什么遗憾了。”   他又开始咳血了,虞舒曜感觉自己正目睹觞引离自己一步步远去。   “不,我快死了,不想再说假话,我其实有很多很多遗憾。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只要你说。”   “你……你属于过我么?”这是觞引这一生中,最不确定也最放不下的事。   虞舒曜几欲开口的那一刻,觞引花光这一生仅存的最后一丝气力,吻上他的唇角。   “觞引,我只有你。你听到了么?这是我的回答,你听到了么!”   这片充满血腥味的天地间,混有两颗离人泪。   一颗,从木然的虞舒曜的眼角滑落。   一颗,保存在阖眼后的觞引的眼窝。   ☆、故人归   五年后。又是一年隆冬。   小楼已变了一番景象,自击败竘弋后,虞舒曜便隐居在此。今雨与顾浅莞放心不下,便也搬来同住。   起初,两人变着花样地插科打诨,想让小楼里多些人气,虞舒曜心里领情,面上也只能淡淡一笑,已是尽力配合。如此,这小楼里也不算太过冷清。   近日,一些故人的来访倒是让小楼里热闹了起来。   先是席若升和季缣。   两人到门前时,虞舒曜还不知晓,今雨便先把人给拦了下来。   “你们来做什么,揭人伤疤?”今雨可摆不出好脸色。   “你别这样,来者是客。”顾浅莞忙上前打圆场,“哥哥他在楼上,你们稍等片刻,我去知会他一声。”   顾浅莞把他俩引进来坐下,今雨又发起了牢骚:   “顾浅莞!我说过你别喊他哥哥,你都没这么叫过我!”   “等你什么时候长大,我便也喊你作哥哥。”   她给了他一个爆栗,并在他反击之前赶紧溜到楼上告诉虞舒曜故人前来的消息。   席若升和季缣等了片刻,终于看到虞舒曜走了出来。   “皇子……”   “我已经不是皇子,只是一个普通人,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舒曜就好。”   “舒曜”,这一声喊出之后,席若升的声音哽咽了:“这些年,我一直不敢见你,只因当年那一箭……”   季缣握住他的手,接过话头:“舒曜,是我逼他来面对你的。如若他连求得你原谅的勇气都没有,我季缣绝不能嫁他。”   “这下,我这声师娘便可叫得名正言顺了。”虞舒曜带着浅笑。   “舒曜,你会原谅他么?”   “觞引那人啊,倔得很,他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是撞了南墙多次也坚决不回。所以我知道的,他一旦做了决定,便是死也要达到目的。”   窗外的细碎阳光笼罩着他的身子,眼眸中不是无波古井,亦不是素白雪堆。他微微低头,嘴角那抹浅笑最是温柔。   “因为他,我心中已没有怨。”   告别时,季缣在门旁发现了那把当时她初访小楼时留下的纸伞。   她不由地微笑,席若升不解,便问她其中缘由。   她说道:“能见证他们的爱情,我很荣幸。”   几日后。   那位女子来访时,虞舒曜正酿着清酒。   “贸然拜访,望公子见谅。”   “你是?”   “不知公子还记得五年前镇上的花灯节否?”   原来这位女子是当时宣称爱慕觞引的灯神。   “记起了,姑娘因何事来访?”   “这几日于无意间发现空了许久的小楼突然有了人气,走近一看,才发觉是公子一人,独独不见另一位公子……”   “我在等他回来。”他是这样回答她的。   “真好。”自己曾经爱慕过的公子已有人相伴。   “哥哥,酒酿得如何?初空和无妄真君说过几日回来。”顾浅莞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以为这女子八成是看上了虞舒曜,连忙帮他挡桃花呢。   那位女子也是个通透之人,自然明白顾浅莞会错了意,便告辞不提。   又过了几日,正当冬日最冷一天。   顾浅莞早早温好了清酒,想着可以给叶初空和无妄真君暖暖身子。   待两人进屋后,大家围坐一起,无妄真君指着桌上摆着的五个酒杯说:“不对啊,今日可得有六个杯子。”   说完,朝门外努努嘴。   虞舒曜立即起身,快步迈出小楼。   无妄真君坐定,对余下的人说:“虞舒曜若不动情,那回便是觞引的死劫。幸得当时虞舒曜身上的碧落卷为觞引存下了最后一魂一魄,否则觞引便真的魂飞魄散了。”   觞引,自你走后,你的师父对我说过:“他为了你,损了太多人命。这次他死,是要抵那些命债。”   虞舒曜踏过木阶。   觞引,自你走后,初空对我说过:“他因为爱你,找到了最本真的自己。”   他推开木门。   觞引,自你走后,今雨对我说过:“只要你们靠近彼此,是恨不起来的,毕竟恨一个自己深爱着的人,真的太累了。”   他冲进枯萎的凤凰木林。   觞引,自你走后,浅莞对我说过:“人得学会自己成全自己,而这种成全,在于放下。”   所以,让我们皆放下因虞曜仪而起的执念,成全了自己也成全彼此。   冬日里,树林深处,那人的眼眸依旧。   虞舒曜冲他跑了过去,又在离他几步时猛地止住了脚步。   “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知道么,“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对我而言都很重要。   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仿佛小朵的春花在阳光下漾着碎光。   “舒曜,我当然知道。”   真好,我能与你有关。于是,这天地再广大,也是与我有关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已完结,感谢几位小天使能追这篇文,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玩单机游戏2333。这是我第一次在网上写文,经验不足还请各位多担待。我知道现在比较流行甜文,但我个人的喜好就是虐文,最喜欢中间虐到不行最后皆大欢喜的文了,所以在写的时候也是朝这个方向努力的。文中的舒曜和觞引是挺极端的人,正是因为他们的这种性格使得他们的爱情必定比普通人要来得轰轰烈烈也更为曲折。最后,虞舒曜终于成“人”,觞引也终于成“人”,他们在彼此的陪伴下找到了本我的模样,我很欣慰。 不久之后我会开一篇新文,文风和故事不会再走悲情路线了2333。欢迎有兴趣的小天使到时找我再续“文”缘。 明天还会更一篇甜甜的番外。   ☆、番外一   明明正值初春好时节,小楼里却时不时传出几声叹气。   “你要对我的厨艺有信心,经过这几日的钻研,我一定不会再火烧厨房了。”   觞引正专心地淘着米。   今雨看他那动作,不禁想起昨日在米饭中吃到一粒小石子……   “额……倒不是因为这个。”   “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每天与虞舒曜成双入对的,你自然春风满面。我就不同了……”说完,今雨又叹了一声。   觞引被他逗笑:“小莞这几日冷落你了?”   “倒也没有……”   “那是因为什么?趁他们兄妹去镇上的空档你快说说看,我好帮你出出主意。”   “就是……”今雨支支吾吾地:“小莞这几日不知怎么了,每到夜里就要我和她一□□炼邪术。那邪术会要了人命的,我哪敢修炼啊,可每次拒绝小莞后看她失落的样子我又心疼死了。觞引,你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邪术?”觞引不解。   “你忘了?当时她的娘亲给了她一本册子,我觉得有趣就偷了来,还向你请教为何册子里画的男女要摆出那样稀奇古怪的姿势,你跟我说她们是在练习一种邪术,一个不慎就会走火入魔、万劫不复,最后你还把那本册子从我这拐了去。”   今雨终于想起,那本册子正是chun宫绘本!   他越听越后怕,连忙问今雨:“这事你可曾与他人提起过?”   “当然没有!愁了好几日后我今天终于憋不住了,才同你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觞引长松一口气。   要是此事被他们兄妹知晓,可就……   此时,虞舒曜和顾浅莞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颜面丢尽了……   “觞引,你害得我好苦。”虽是这么说,但顾浅莞面上憋不住地笑。   他立马心虚,都不敢抬起头来。   “耳朵怎么红了?”   虞舒曜走到他跟前,用手指摩裟觞引的耳垂。   这下好了,觞引的头又低了些,真真是百口莫辩啊。   “那是邪术?”   虞舒曜有意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   觞引不用扭头看他,都知道虞舒曜脸上肯定带着坏笑。虽然他现在羞愧得不敢转头。   “走火入魔?”虞舒曜又逼近他一步。   觞引招架不住,忙不迭往后退了退。   “万劫不复?”虞舒曜又上前一步。   觞引没路可退,只好靠在灶台边上。虞舒曜的两臂顺势往灶台上一撑,于是觞引就被圈在原地。   他好想问问师傅这厨房里有没有地道,方便他此时遁走。   “恩?怎么不说话?”虞舒曜眼里嘴角皆是笑意。   平日里再怎么能说会道,碰上这事觞引也只能认理亏了。   “好了好了,这事是我错了……”他终于敢微微抬头看向虞舒曜。   虞舒曜也不掩饰自己脸上的笑意,伸出手帮他捏着后脖颈。   “在这样低下去,脖子怕是要酸了。你既然做错了事,理应受罚,你可服气?”   “服气服气。”他能不服气么……谁让他们出现的时机如此凑巧。   “既然如此,我们就罚你……”虞舒曜回头与今雨和顾浅莞交换了下眼神。   “罚你今后都不得下厨。”   今雨和顾浅莞在虞舒曜的身后猛点头表示赞同。   “什么?!”觞引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今后下厨一事就交给我们,你才不会辛苦嘛。”顾浅莞脸上堆着笑,示意身旁的今雨赶紧接话。   “是是是,下厨很累的,这种事让我们这些粗人来做就好。”   “你们联起手来给我下套?”觞引算是明白了,指不定他们早就串通好了,打算借春宫绘本一事让自己吃瘪。   这回换做他逼问虞舒曜了。   “我做的饭菜真那么难吃?”   听见觞引那自嘲的口气,虞舒曜心里不禁慌了一慌。   “那我不干便是了。”   他大力推开虞舒曜的手臂,快步往外边走去。   虞舒曜一时无措,立在原地。   而今雨和顾浅莞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告诉他:   你看,这下玩脱了吧。   他连忙上前,拦下觞引。   “那不罚这个了行不行?”   “不行!我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受罚。”觞引很不服气。   阳光照进来,衬得觞引生气的神情都变得鲜活无比。   就再逗他一句罢,虞舒曜想着,谁让他连气愤的模样都这么可爱。   虞舒曜笑着用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尖。“那你为何骗今雨,又为何把那册子拐了去?”   “你……再提这茬我跟你急!”觞引推开他,又要离开。   虞舒曜一个箭步上前,将他一把搂过,扛在肩上。   “放我下来!”觞引挣扎着要虞舒曜放自己下来。   今雨和顾浅莞也吃了一惊,连忙问他:“你们干什么去?”   “罚他配我练邪术!”   虞舒曜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反倒是觞引终于肯乖乖地让他扛着,耳朵又红了。   只留下今雨和顾浅莞面面相觑。   “现在可是大正午……”   “不过,这也算是能让觞引不下厨的方法之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国平译的《尼采诗集》中有这么一段话:“尼采格外强调个性的价值。他认为,一个人只有自爱、自尊、自强,有独特的个性和丰富的内心世界,才能真正造福人类。”我是无比认可这个观点的,所以在塑造虞舒曜这个角色时才让他如此在意觞引究竟把他当做虞曜仪还是虞舒曜,也许有人会认为纠结于这个问题有些作了,但我相信世界上总有这样一些人愿意花费一辈子的时间去追求个体的独立性。 而觞引这个角色愿意为虞舒曜疯魔,看似毫无底线丧失了人生的把控权,其实他实现了心灵上的绝对自由,即使身心痛楚,其实乐在其中,就如马薇薇在《奇葩说》里说过的那样:“在爱你的过程中,有些人变成更强壮更智慧的自己,故而一念成佛,有些人变成更猥琐更不堪的自己,一念成魔。是佛是魔,历尽你给我的百劫千难,最后,我,终于,找回了,我。” 故在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的最后,他们既有了彼此为依靠,亦找回了最本真的自己。 最终,岁月给他们造成的苦楚终于被他们淬炼成珍珠,《怀珠之贝》也得以完结。 感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